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两人交握的手指间传递着无声却汹涌的暗流。
顾衍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熨帖着林砚微凉的指尖，也像是在他紧绷的心弦上不轻不重地拨弄了一下。
林砚没有立刻抽回手。
那短暂的回握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积攒的勇气，此刻只能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任由顾衍之带着薄茧的指腹在他手背上留下清晰的存在感。
“麻烦？”顾衍之低笑，因为受伤和药效，笑声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餍足的磁性，“林总现在才意识到？从你变成那只……”
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砚泛红的耳廓，“……不太安分的小东西，趴在我鞋面上碰瓷开始，我的麻烦就没断过。”
旧事重提，还是以这种暧昧不清的方式，让林砚瞬间羞恼，下意识想抽手，却被握得更紧。
“松手。”他绷着脸。
“护士说了，我需要保持情绪稳定，有助于恢复。”顾衍之耍无赖，拇指甚至得寸进尺地在他虎口处轻轻摩挲了一下，“你在这，我比较稳定。”
“顾衍之！”林砚耳根烫得厉害，这混蛋受伤了怎么反而更……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敲响。
两人同时一怔，林砚迅速抽回手，动作快得像被烫到。
顾衍之眼底掠过一丝遗憾，但很快恢复如常，扬声道：“进。”
进来的是顾衍之的助理，手里提着两个保温袋，表情一如既往地专业冷静，仿佛一点儿也没看到自家老板衣衫不整地靠在病床上，也没注意到旁边林总略显局促的神色和可疑的红耳朵。
“顾总，林总。这是按吩咐准备的清淡餐食和一些换洗衣物。”
助理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目光快速扫过顾衍之后背的伤势，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医生强调，您需要绝对静养，后背的骨裂虽然不严重，但切忌再受力或剧烈活动。”
“啰嗦。”顾衍之不耐地摆摆手，“外面情况怎么样？”
“周世坤已被警方正式控制，初步审讯，他承认了策划绑架、商业陷害以及这次网络攻击，但对境外资金线和更深层的指使者咬死不说。
技术团队正在全力恢复从废墟中抢出的部分服务器数据，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
另外，”助理顿了顿，看向林砚，“林氏集团那边有几个紧急文件需要林总过目签字，您的助理正在赶来医院的路上。”
林砚闻言点头：“我知道了。”他需要立刻处理公司事务，混乱之后更需要他坐镇稳定局面。他看了一眼顾衍之，“你……”
“死不了。”顾衍之打断他，指了指保温袋，“吃了饭再忙。胃不要了？”
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心。
林砚没再反驳。助理识趣地退出去安排林砚的助理事宜。
顾衍之示意林砚打开保温袋。里面是两份一模一样的清淡粥品和小菜。
“坐下，吃饭。”顾衍之自己先拿起一份，动作因为后背的伤而有些迟缓僵硬，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林砚看着他那副明明疼得厉害却强装无事的样子，心里那点别扭忽然散了。他默不作声地拿起另一份粥，打开盖子，放到顾衍之面前方便他取用的位置，然后才拿起自己那份，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两人安静地吃着东西。一时间，病房里只有细微的餐具碰撞声。
一种奇怪的、并不令人不适的宁静弥漫开来。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和捅破窗户纸的紧张对峙，都被这简单的一粥一饭悄然抚平，沉淀为某种更深层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吃完东西，林砚的助理也到了。他走到外间的小客厅处理文件，签字，快速下达指令，声音压得很低，以免打扰里面的人。
顾衍之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但林砚低沉冷静的吩咐声，像是最好的白噪音，让他紧绷的神经真正松弛下来，竟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沉下来。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柔和的壁灯。
林砚还坐在外间的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侧脸在光影下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专注。
似是察觉到里面的动静，林砚抬起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吵醒你了？”林砚合上电脑。
“没有。”顾衍之动了动，后背的疼痛提醒着他的伤势，“几点了？”
“八点多。”林砚起身，倒了杯温水走过来，递给他。
顾衍之接过水杯，指尖再次无意相触。这一次，两人都顿了一下，却没有立刻避开。
“公司怎么样？”顾衍之喝了口水，问道。
“暂时稳住了。”林砚回答，目光落在他依旧苍白的脸上，“你呢？感觉怎么样？”
“还行。”顾衍之放下水杯，忽然挑眉看他，“林总这是……在关心我？”
林砚瞥了他一眼，没接这话，转而道：“医生建议你住院观察两天。我让助理安排了护工……”
“不用。”顾衍之立刻拒绝，“我讨厌消毒水味道，回家养着一样。”
“你后背那样怎么自己回家？”林砚不赞同地皱眉。
顾衍之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你不是有司机吗？送我回去。”
林砚：“……”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受伤之后，脸皮厚度呈指数级增长。
最终，林砚还是绷着脸，亲自盯着顾衍之做完晚间检查、换好药，然后用自己的车，送这位重伤员回家。
一路上，顾衍之倒是安分，大概是真累了，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只是车子偶尔颠簸时，他会因为牵动伤口而微微蹙眉。
林砚的目光几次掠过他隐忍的侧脸，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将车开得越发平稳。
到了顾衍之那间高级公寓楼下，林砚停好车，看着旁边似乎睡着的人，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推了推他：“到了。”
顾衍之睁开眼，眼底有一瞬的迷蒙，很快恢复清明。他试着动了一下，立刻痛得“嘶”了一声。
“别乱动。”林砚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伸出手，“扶着我。”
顾衍之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又抬头看看林砚那张没什么表情却格外认真的脸，忽然笑了。他借着力道，缓慢地挪下车，几乎将大半重量靠在林砚身上。
林砚被他靠得一个趔趄，勉强站稳，鼻尖瞬间被那熟悉的雪松气息混杂着淡淡药味笼罩。他咬咬牙，搀扶着顾衍之，一步步走进电梯，上楼。
开门，开灯。公寓里依旧是他上次来时的冷调风格。
只是此刻多了几分寂寥。
林砚把人扶到沙发上坐下，已是出了一身薄汗。他自己后背的伤也隐隐作痛。
“药在哪里？”他喘了口气，问道。
顾衍之指了个方向。林砚找到医药箱，拿出医生开的止痛药和外敷药膏。
“衣服脱了。”林砚拿着药膏，语气公事公办。
顾衍之靠在沙发里，闻言挑眉，眼神里又带上那种让人火大的戏谑：“林总服务这么周到？”
林砚额角青筋跳了跳：“你自己能行？”
顾衍之试着抬了抬胳膊，立刻牵动伤处，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脸色更白了几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般：“好像……不太行。”
林砚抿紧唇，不再废话，上前小心翼翼地帮他解开衬衫剩余的纽扣，将衣服从肩上褪下。动作间，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温热的皮肤和绷实的肌肉线条。
顾衍之后背那片青紫肿胀、甚至带着破溃的伤痕完全暴露出来，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林砚的动作顿住了，呼吸微微一滞。当时情况危急，只知道他伤得不轻，却没想到看起来这么……触目惊心。
他挤了药膏，冰凉的指尖沾着药膏，极其轻柔地涂抹在伤处周围，尽量避免碰到最严重的中心区域。
微凉的药膏和更冰的指尖触碰到火辣辣的伤处，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顾衍之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药膏涂抹时细微的声响。
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靠得很近，仿佛相依。
顾衍之能感觉到林砚动作里的小心翼翼和那份压抑着的、不易察觉的情绪。他闭上眼，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
终于涂好药，林砚额角也沁出了细汗。他拿来干净纱布简单覆盖了一下，避免沾到衣服上。
“好了。”他声音有些哑，直起身，收拾药箱，避开顾衍之的视线。
顾衍之慢慢拉好衣服，靠在沙发里，看着林砚略显匆忙的背影，忽然开口：
“今晚别走了。”
林砚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
“我这里有空房间。”顾衍之补充道，语气听起来很平常，“或者，林总不怕我，半夜伤重不治没人发现？”
林砚转过身，看着顾衍之。
对方脸上带着伤后的疲惫和苍白，眼神却依旧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知道这是个借口。顾衍之的手下随时待命，一个电话就能赶来。
但他看着对方靠在沙发上那难得流露出的、因伤而显得有些脆弱的姿态，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咽了回去。
“……我去客房。”他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回答。
顾衍之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得逞的光亮，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满意地嗯了一声：“浴室柜里有新的洗漱用品。饿了自己去厨房找吃的，冰箱应该还没空。”
林砚没再理他，拎着自己的电脑包，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走进了客房。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那个人的气息和视线，他才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心跳得依然有些快。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生死一线，尘埃落定，还有……关系的彻底失控。
他抬手，看着自己的指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药膏的冰凉和对方皮肤的温热触感。
这一切，都脱离了他熟悉的轨道，朝着一个未知的、却莫名让人心悸的方向狂奔。
而这一次，他好像……并不想踩刹车。
窗外，城市夜景璀璨如星河。
客厅里，顾衍之听着客房关门的声音，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深的、带着痛楚却无比愉悦的弧度。
他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出去：【计划有变，近期所有需要我出面的事务延期。
另外，查一下周世坤海外账户最近三个月所有异常流动，重点标注与大额医疗支出相关的收款方。】
发完信息，他放下手机，目光落在客房紧闭的门上，眼神幽深。
猎物已经踏入领地，虽然过程曲折了点，但结果……似乎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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