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台中心左侧,赫然坐着浑身是血,面目苍白的张瘸子和离奶奶。
离烛慌乱了脚步,将都督一掌打翻在一旁,上前就要扯着离奶奶和张瘸子的衣袖,想把他们从圆台上扯下来。
“离......离烛......”离奶奶白着脸,手指泛白地抓住他的手,忍痛出声:“没用的,没用的......”
张瘸子颤抖着手将他的手轻轻掰开,朝他缓缓摇头。
手下传来血液的黏腻和温热,离烛一顿,愣愣低头,只见他们身上被他拖拽的位置开始大片大片地脱落皮肤,露出血红血红的肉,不停地涌出更多的血液。
离烛扑到张瘸子身旁,含痛道:“张叔,你为什么要骗我?”
“奶奶你怎么会在这里?!”离烛不敢再碰他们,跌坐在一旁,有些无措。
离奶奶闻言,虚弱地费力睁开眼睛,苍白的唇颤了颤,朝他笑道:“小火苗啊!你怎么还是来了......”
她话里带着些叹息又有些欣慰,伸出手想要触碰离烛的脸,抬起手又顿住,将受伤的手垂在膝前,若无其事地伸出另外完好的手,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脑袋:“我们的小火苗长大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聪明。”
离烛没有动,视线落在他们手腕处的伤口上,盯着那不停涌出血液的手一动不动。
“我没办法救你们了,是吗?”离烛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异常冷静,抬眸看向离奶奶和张瘸子,像是在陈述一种事实:“你们是故意瞒着我的吗?”
张瘸子面上神色有些凝滞,尴尬地转头向周围的村民求助,见其他人皆是心虚地转开视线,掩着唇重重地咳嗽一声,叹气道:“离烛,你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
离烛没出声,定定地看向他,眼尾却蓦然垂下一颗泪水。
离奶奶不忍,开口出声道:“火苗崽,你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她顿了顿,话语转柔,叹息道:“你也别怪张瘸子,是我让他瞒着你的。”
“铸阴兽需要我,我必须要来的......”
都督见状,默默地往后挪了一下,刚才他一进屋内就被离烛打了一掌,险些没晕了过去,现在总算缓过神来,担心被离烛迁怒,不住地环顾四周,想要悄悄溜走。
“你去哪里?”乌青华折扇一甩,抵住都督想要移动的身体,朝离烛道:“哎,这人要跑了,你还管不管了?”
离烛说不让他多管闲事,他就分外不管,遥遥地朝离烛喊了一声,就施施然地收回扇子,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
“你过来!”离烛扯过都督,将他压在圆台前,眉目凛厉道:“这阵法怎么停?”
圆台下层层的血槽已经灌满了血,正在阵法的作用下沸腾地冒着不详的烟雾,都督慌张失措的神情一滞,突然癫狂地大笑了起来:“成了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离烛见他行为无状,手下加狠,压着他的脑袋嘭地一声撞到圆台石壁上,对上他的视线,逼问道:“什么成了?!”
都督额头撞了个血窟窿,正汩汩地往下流着血,但他却丝毫不在意,直直望向离烛,任由血液从额角顺着眼睛流下,在脸上蜿蜒:“等我大阵得成,我要你们都给我死。”
都督咬着牙,眼神狠厉地转了一圈,一个一个地落在周围人脸上,狠狠道:“都去死!!”
“我现在就杀了你,看你还能成什么事。”离烛神色沉静地过分,盯着他有些疯狂可怖的神色,语气平静。
“离烛不可!”见离烛面色不符常理的冷凝,扼住都督的手指轻动,张瘸子慌了神,伸出手想要拦住他:“不能伤他。”
“为何?”
“哈哈哈哈哈哈哈!”
离烛失控的怒声和都督得意的笑声同时响起。
“我偏要杀了他。”离烛硬生生地将视线从已经开始血肉模糊的村民身上扯开,直直盯着都督,有些偏执道:“既然现在救不了你们,那我就杀了他给你们赎罪。”
“离烛!”沈芝白面色有些犹豫,但见他这副样子,还是试探着走近他,朝他低声道:“这阵法虽然阴邪霸道,但是也不是没有法子止住阵法。”
“什么法子?”离烛蓦然转头,直勾勾地看他。
沈芝白冷不丁地竟被他这眼神吓了一跳,忍不住退后一步,撞到身后的墨笙符才堪堪反应过来,止住步子,轻道:“只要阵法中人自己走出法阵即可。”
离烛漆黑的眼珠盯着他一动不动,过了许久,话音有些发飘,浑身泛着冷意,平静质问道:“沈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芝白面上有些犹豫,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墨笙符,沉了沉思绪,朝离烛道:“这阵法有两种启动方式,其中最难启阵,条件最苛刻,威力最强大的一种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沈芝白顿了顿,视线落在周围血糊糊的村民身上,轻轻吐出一句话:“献祭阵。”
活人自愿献祭,甘愿忍受血液从身体里一点一点流失到阵法里,骨肉从身体里慢慢剥离,溶入阵法,这其中每分每秒都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往往自愿献祭的祭品都会在阵法启动后,忍受不了疼痛和恐惧,使阵法前功尽弃。
沈芝白看向圆台中间即将凝固的血液,有些难以理解,这阵法却是一副即将完成的模样......
“张叔?!”离烛呼吸变得沉重,转头看向张叔,有些茫然地喊道:“你们下来啊!”
村民脸上血肉脱落,眼睛都被血液糊了一脸,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他,但是却都一动不动地盘坐在圆台四周,面色平静。
“你们下来啊!”离烛有些失控,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到他们,声音带着痛楚和不解:“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送死?
他们是在怪他自作主张来到玉州城吗?还是怪他不听话,给玉州都督当走狗?
离烛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咬着牙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为什么?”
他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直直盯着离奶奶的眼睛,势必要她解释清楚。
离奶奶沟壑丛生的眼尾落下一滴泪,朝离烛笑:“小火苗你别哭了......”
张瘸子在一旁颤着身体抽泣了一下,继续道:“我们不是故意骗你的。”
离奶奶话音缓了缓,停了又停,像是在忍受身体的疼痛,再出声,音色有些暗沉:“我们石头村的人天生血液也跟别处的人不同,我们血液里啊,天然地带着一股神奇的力量。”
她话语虚弱却带着莫名平和,像是小时候给离烛讲故事那般,继续朝他讲道:“上天赐予我们特殊的血脉,就是为了防止有一天铸阴兽出事,无法守护整个玉州府的时候,那个时候,就是我们石头村的村民站出来的时候......”
她说着,看向离烛,眼里含着泪,朝他慈祥地笑道:“就是像现在这样......”她朝离烛宽慰道:“是时候该我们站出来了,小火苗,你不要伤心,这是属于我们的命运。”
离烛愣愣抬头看她,他一直知道他们石头村的人身体有些不寻常,就像是他自己,明明是人类的身体,却能够很好地进行魔气的修炼,但他却从来不曾听说过这个缘由。
“不!不要!”离烛反应过来,不住地摇头,手指用力地抓在圆台上。
张瘸子见他双眼含泪,神情悲切,叹了口气,撑着力气劝他:“你不要伤心,我们都是早就有这个心理打算的。”
周围村民闻言,皆是哑着嗓子附和。
此时阵法已经过半,他们都已经是奄奄一息的模样,为了不想让离烛伤心,还都是同时提起精神劝慰他。
沈芝白视线一一看向这些血肉模糊的村民,见他们脸上毫无悲愤之情,皆是一脸宽慰与洒脱,有些唏嘘,忍不住向墨笙符发问:“师兄,他们都不怕死吗?”
墨笙符转眼看他:“不是不怕,只是他们觉得死得值当。”
墨笙符罕见地有些迟疑,他本该早就出声戳破都督为这些村民编造的谎言,但是看到村民脸上神情,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若是此时是以小师弟生命做威胁,想必他也会和这些村民的选择一样。
即使知晓真相,但也来不及阻止,那又何必戳破他们都美梦,让这些村民含恨而死呢?
“值当什么?”江玄灵倏忽上前,手中幻化出的剑直直指向都督,抬起下巴冷冷道:“你想要这阵法大成?那可真是痴心妄想了。”
他本就看离烛不顺眼,也根本不思虑他会不会伤心,离烛已然入魔,何必担心一个魔物如何?
在江玄灵的形式逻辑里,只有正邪两道,是非对错。
江玄灵一剑向下,狠狠刺向都督,冷笑道:“自寻死路。”
都督愕然抬头,还没反应,就被一剑从颈后葱上而下贯穿,猛地瞪大眼睛,鲜血喷涌而出,他抽搐了几下,想张开口说话,却只能大口大口的吐血,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江玄灵你疯了?!”墨笙符大惊,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杀死了都督,“他是凡人,我们不该出手的。”
江玄灵缓缓拔出长剑,见剑上染上红白脏污,啧了一声,手指一弹,长剑便干净如初。
“他既已与魔族勾结,又企图用邪术获取铸阴兽的血脉,待这个阵法完成,他就不再是人了。”江玄灵轻启薄唇,微微蹙眉道:“那早死晚死又有何区别,何不趁他虚弱无力趁早杀了他,省的费力气。”
墨笙符一滞,他说的也没错,是自己这时候思绪动荡,反而没有认清形势。
沈芝白听到他这话,忍不住看向法阵里的村民。
“都督……”村民们本来已经闭上了眼睛,在都督倒下的时候却突然浑身一颤,圆台处的血色光晕蓦然变暗,捂着心脏呼吸急促地睁开眼睛。
“为何要杀了都督?都督死了,谁人还能护住玉州府?”张瘸子神色悲痛,竟直直从圆台上跌落下来,朝前伸手,想要爬到都督身旁。
“你真以为这个所谓的都督是好心想保护玉州府?”江玄灵冷嗤一声,笑道:“他不过是想要自己不劳而获,长寿无疆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离烛抬眸定定看他。
“能有什么意思?”江玄灵有些不耐烦,瞥了眼他道:“难道乌青华就没告诉过你,这个阵法是以铸阴兽为祭,谋划它的血脉力量吗?”
离烛一怔,转头去看乌青华。
乌青华耸了耸肩,无辜道:“关我什么事情,你又没问我。”
他见离烛神情有些不对,咳嗽一声接着道:“他说的没错。”
乌青华后知后觉自己有些过分的看戏了,竟然都没阻止江玄灵动手,这下离烛可不是要生气,明明答应他让他自己动手的。
“杀了就杀了,他替你动手,你也力气了不是?”离烛自己没本事阻止,这时候也怪不了他,乌青华眼珠转了一下,想清楚了来龙去脉,这时候也不慌了,坦然和离烛对视。
离奶奶闻言,嗓子长长呜咽一声,竟直直倒下去。
“奶奶!”离烛慌不迭地接住她,想朝她输送术法。
“火苗儿......”离奶奶止住他的手,朝他不住地叮嘱:“快......快去救铸阴兽,这是我们的使命啊......”
离奶奶手下紧紧抓住离烛的胳膊,虚弱不堪地忍不住合眼,呢喃道:“你......你快将我抬到铸阴兽旁边,将我的血都给它,我的血......可以救......”
她话音没说完,手下却倏然一松。
“奶奶......”离烛小心地晃了晃她,面上有些茫然,盯着她的鼻息静了几瞬,才愣愣抬头看向张瘸子:“张......张叔......”
“奶奶她......”离烛对上张叔的视线才猛然落泪,朝他确认:“奶奶她怎么了?”
张瘸子双目浑浊,趴在一旁浑浑噩噩,吐出一口血,咧嘴朝他苦笑:“对不起,离烛,我没想到......都督竟会伤害铸阴兽,你奶奶她......”
“离烛......对不起......”张瘸子懊恼地双手捶地,嚎啕大哭,朝他不住地道歉。
“张叔。”离烛轻轻开口:“奶奶说她要救铸阴兽。”
张瘸子闻言睁着血红的眼睛看他,神情有些恍惚:“她自己都没了,还能怎么救......怎么救......”
“奶奶说她的血可以,我的血是不是也可以。”四周的声音一空,离烛觉得他现在反而冷静地很,轻轻地拍了拍怀里的奶奶,轻声问:“我也能救它的,对吧?”
张瘸子恍恍惚惚的点头:“对的对的,离奶奶和你身上的血脉是我们村子里最纯净的,她能救,你也能救的......”
他说完,瞳孔涣散,也软软地趴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离烛转头看了眼,圆台周围的村民,他们都没了声息,静静地倒在了房内。
离烛默了一瞬,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铸阴兽。
“离烛?!”
“离烛!”
乌青华蹙眉看他,分外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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