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粘稠死寂。空气净化系统低沉的嗡鸣,本该是背景里恒常的白噪音,此刻却像垂死巨兽喉咙里最后挣扎的喘息,沉重地压在每个与会者的神经末梢上。末世第十年,这座代号“磐石”的核心堡垒深处,权力金字塔尖的密室,正被一种比窗外肆虐了十年的辐射尘暴更令人窒息的东西所笼罩——无声的、缓慢蔓延的绝望。
椭圆长桌尽头,占据主位的老人,被尊称为“大长老”的存在,枯槁的手指在光滑的乌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那声音单调、空洞,每一次落下,都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洛桓的心口。他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紧握的右拳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失血的青白。
就在刚才,那杯象征着他地位与力量、杯壁描绘着繁复金色雷霆纹路的特供热茶,被他端起的瞬间,失控了。
不是失手滑落。是失控。
一股微弱却极其熟悉的酥麻感,本该如臂使指、瞬息万至的狂暴能量,仅仅在掌心脉络里极其短暂地、如同回光返照般窜动了一下——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火苗,连一丝水汽都未能蒸腾起来——便骤然熄灭,消失得无影无踪。紧随其后的,是骤然失去掌控的、纯粹□□力量的爆发。坚硬的骨瓷杯体,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硬生生捏爆!
刺耳的碎裂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捅破了会议室里最后那层维持体面的薄纱。
温热的茶水混着几滴更热的、从他掌心被锋利瓷片割开的伤口渗出的鲜血,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洇开一小片不规则的暗红污渍。几片染血的碎瓷,还顽固地嵌在他掌心皮肉里。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聚焦在他那只流血的手上。惊愕、探究、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还有……深处某种了然的沉重。没有一个人出声询问,空气里只剩下大长老那单调到令人心头发颤的敲击声。
洛桓缓缓抬起眼,年轻面容,在堡垒核心领导层中显得过分年轻,却早已被末世的风霜与权力倾轧刻下了远超年龄的冷硬线条。下颌绷紧如刀削,薄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唯有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被强行压下的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恐惧。
不是错觉。
他的雷电异能,磐石基地最强的矛与盾之一,赖以生存、震慑四方、甚至是他十九岁便跻身权力核心的绝对依仗……真的在衰退。从半年前开始,那如臂使指、奔腾于血脉之中的雷霆之力,就变得如同接触不良的劣质电线,时断时续,调动起来愈发滞涩沉重。每一次催动,都像在推动一座无形的山峦。而刚才那一刻,掌心那转瞬即逝的微弱电火花,更像是一个冰冷残酷的宣告:它正在离他而去,以一种无可挽回的、缓慢而坚决的方式。
“都看到了。”
大长老苍老沙哑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死寂,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他枯槁的手指停止了敲击,指向会议室前方占据整面墙壁的巨大投影光幕。
光幕上,复杂的图表和数据流冰冷地滚动着。最醒目的是一条标注为“综合异能强度指数”的曲线。它如同一条在悬崖边蹒跚前行的巨蟒,在末世前八年的剧烈波动后,于最近两年,开始了一段清晰可见的、无可辩驳的……下行轨迹。斜率并不陡峭,却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必然性,稳定地朝着图表底部代表“基线值”的横线滑落。
“不是个例。”大长老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穿透力,冰冷地钻进每个人的耳膜,“监测中心过去三个月的秘密报告,覆盖磐石及七个主要附属基地,所有登记在册的异能者,无一例外。无论系别,无论等级。衰退速度存在个体差异,但趋势,完全一致。”
他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那些平日里呼风唤雨、掌控无数人生死的面孔,此刻都笼罩在光幕数据流投下的惨淡蓝光里,显得僵硬而苍白。
“恐慌,”大长老吐出一个词,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是比丧尸更致命的瘟疫。消息,必须封锁在“磐石”之内。对外,维持异能永恒的神话。对内……”他的目光最终,如同带着实质重量的铅块,沉沉地落在了洛桓脸上,落在他那只还在缓缓渗血的手上,“找出原因。掐灭源头。”
会议桌中央升起一个平台,上面摊开一张巨大的、用特殊鞣制皮革制成的地图。地图边缘磨损严重,沾染着不知名的污迹,显然经历过无数次的翻阅和标记。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符号和线条,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末世后已知的危险区域、资源点、废弃城市,以及大大小小的人类据点。其中,在磐石基地西北方一片广袤的、被标注为“重度污染残留区”与“未知荒野”交界的地带,被人用刺目的猩红色记号笔,画上了一个狰狞扭曲的骷髅标记,旁边潦草地写着几个小字——“疑:无能力者巢穴”。
大长老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经年累月难以洗净的污垢。他没有丝毫犹豫,那染着洛桓掌心鲜血的指尖,重重地按在了那个猩红的骷髅标记上。暗红的血点,瞬间在皮革地图上晕染开一小片,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
“所有的衰退曲线,最终的汇聚指向,都在这片区域。”大长老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无能力者’。是他们。”
这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轻蔑与恨意。会议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深以为然的鼻息。资源分配的极度不均,无能力者在基地底层挣扎求生的卑微,以及异能者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优越感,早已将这两个群体撕裂成无法弥合的对立面。猜忌和仇恨,如同瘟疫般在沉默中滋生蔓延。
“他们像老鼠一样藏在下水道里,躲在辐射区的阴影中,觊觎着我们的一切。异能,是上天赋予我们重建秩序、主宰新世界的权柄!他们这些被淘汰的渣滓,凭什么?”一个掌控着土系异能的高层猛地捶了下桌子,脸上肌肉扭曲,“一定是他们!用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肮脏手段!窃取!污染!或者更恶毒的诅咒!”
“对!必须把他们挖出来!彻底碾碎!”立刻有人附和,声音里充满了戾气。
洛桓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底深处,那股对这套“天壤之别”理论的厌恶,如同沉寂的火山灰烬下掩埋的暗火,被这番充满煽动性的话语再次点燃。他厌恶这种**裸的、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傲慢,厌恶这种将所有问题简单粗暴地归咎于弱者的逻辑。然而,理智像冰冷的锁链,牢牢捆住了他想要反驳的冲动。他沉默地看着自己掌心的伤口,感受着那残留的、对力量失控的恐惧。这份恐惧,比任何理念的冲突都更现实,更迫在眉睫。
“洛桓。”
大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权威,直接点到了他的名字。
洛桓抬起头,迎上那双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你是我们中最强的矛,最了解荒野的猎手,也是……最擅长隐藏的‘影子’。”大长老的话意有所指,“你亲自去。找到这个‘巢穴’,确认他们搞鬼的证据。如果可能……”他顿了一下,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把他们的‘方法’带回来。如果带不回来……”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股冰冷的、毁灭性的意味,已经如同实质的寒流,席卷了整个房间。
“明白。”洛桓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刚才捏碎茶杯、手掌流血的人不是他。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未干的血迹,稳稳地按在了地图上那个被大长老鲜血染红的骷髅标记旁边。皮革粗糙的触感和黏腻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感觉。
“代号:‘捕鼠’。”大长老最后吐出三个字,为这场充斥着压抑、猜忌和血腥气息的秘密会议画上了句号。“磐石的光辉不容玷污。去吧,雷帝。”
……
三天后。
磐石基地巨大的钢铁闸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将那座象征着秩序、权力以及最后堡垒的冰冷巨兽隔绝在视线之外。沉重的关门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也像是斩断了洛桓与过去身份的最后一丝有形联系。
扑面而来的,是末世旷野特有的气息。不再是堡垒内经过多重过滤、带着金属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这里的气味原始、驳杂、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与腐朽的死亡气息混杂的冲突感。风卷起地面干燥的尘土,带着远处尚未完全消散的辐射尘埃特有的、若有似无的腥甜铁锈味,也裹挟着从顽强钻出地表的、新生的变异苔藓和灌木丛中散发出的、微弱的草木清气。
洛桓——此刻,他只是“阿洛”——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浑浊却无比真实的空气。肺部传来微微的灼刺感,那是低剂量辐射尘埃的亲吻。他扯了扯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布满磨损和不明污渍的粗布外套,让它更紧地裹住自己。原本挺拔如松的身姿微微佝偻下来,步伐变得拖沓而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力气才从泥泞中拔出腿来。脸上刻意涂抹的污垢遮住了过于年轻俊朗的轮廓,只留下一双刻意收敛了所有锋芒、只剩下麻木疲惫和一丝底层挣扎者特有的警惕的眼睛。右手缠着脏兮兮的布条,掩盖了掌心那道新鲜的伤口。
他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在末世边缘挣扎求存、被风霜和辐射侵蚀得面目模糊的流浪猎人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异常,是左手手腕内侧紧贴着皮肤的一个金属环。它质地不明,呈现黯淡的铅灰色,触感冰凉。这就是高层技术部门交予的“抑制器”。它无法阻止异能那不可逆转的衰退进程,却能最大程度地压制他体内残存的雷电能量波动,使其微弱到最精密的异能探测仪也难以察觉。代价是,每一次催动残余异能,都像是在撕裂自己的神经,并且会加速这抑制器本身的损耗。
目的地,是位于磐石基地西北方、靠近那片“疑:无能力者巢穴”标记区域的边缘地带——一个在末世后自发形成的、混乱而充满生机的边境集市,“废铁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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