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的画展顺利举行。
在艺术节当天,在众多作品中,江以乐和顾南萧合作的那幅描绘校园梧桐大道秋日景象的油画《秋日私语》,以其细腻的光影处理、温暖和谐的色调以及画面中蕴含的静谧而略带感伤的诗意,意外地获得了评委们的一致青睐,夺得了一等奖。
画面上,金黄的梧桐叶仿佛在光影间簌簌作响,斑驳的路径延伸向雾气朦胧的远方,既有毕业季的淡淡离愁,又蕴含着对未来的静谧期盼,触动了许多人心中关于青春与时光的柔软角落。
这份突如其来的荣誉为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的高三(6)班带来了难得的集体欢愉与骄傲,也更像一种无形的粘合剂,悄然拉近了两颗在画室夕阳下共同研磨过颜料、调和过光影、分享过沉默的心。
颁奖那天,是个晴朗的午后。
江以乐站在略显简陋的临时舞台上,手里捧着那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奖状,目光下意识地在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中寻找。
她看到了周晓薇和张浩用力鼓掌、与有荣焉的笑脸,也看到了站在人群稍后、靠近走廊阴影位置的顾南萧。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疏离,但当她望过去时,他并没有立刻移开目光,而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墨黑的眸子里,在舞台灯光的反射下,似乎有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光一闪而过,快得像是错觉。
那一刻,江以乐觉得胸腔里被一种饱满而温热的、混合着成就感和某种隐秘喜悦的情绪填满,比拿到奖项本身更让她悸动。
这份荣誉,因为他们共同的参与,而变得意义非凡。
南城的秋天短得如同一声来不及捕捉的叹息,几场迅疾而来冰冷的雨水扫过,枝头残存的倔强黄叶也终于凋零飘落,化作来年春泥。
冬天便踩着湿漉漉的落叶,裹挟着凛冽的北风,正式宣告了它的统治,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清冷干燥的气息。
周六上午,天空是那种被连日寒风擦洗过的、明净而高远的湛蓝。
阳光虽然明亮,却失去了深秋的温存,变得苍白而缺乏温度,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琥珀,将整座城市封存在一种透明而僵硬的静谧之中。
呵出的气息在空中凝成白雾,迅速消散。
江以乐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像一只笨拙可爱的小熊,围了一条妈妈手织的暖黄色羊毛围巾,衬得她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对抗着冬日的严寒。
她背着略显沉重的画架和画具箱,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城西那家名为“隅光”的咖啡馆。
这是她偶然发现的宝藏之地,藏在一条安静的老街拐角,人少安静,装修是复古的工业风混搭着原木的温暖。
靠窗的位置有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冬日的阳光能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在深色木质地板上投下清晰而温暖的光斑,是绝佳的写生地点,光线稳定而富有层次。
她选了个最角落的、光线最佳的位置,熟练地支起画架,绷好提前准备好的画布,将颜料按色系仔细挤在调色板上,松节油、调色油、各种型号的画笔一一摆放整齐,一切都准备得井井有条。
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厚香气和烤箱里飘出的黄油与糖分的甜暖香气,背景音乐是低回婉转、带着一丝慵懒忧伤的布鲁斯钢琴曲,营造出一种与窗外清冷世界彻底隔绝开的、慵懒而安全的私密氛围。
她的心却不像手上的动作那么平稳,带着一丝清晰的期待和难以言喻的紧张,像被轻轻拉扯的弦,时不时看向门口那串偶尔因客人进出而发出清脆叮咚声的玻璃风铃。
当风铃再次发出清脆的、如同水晶撞击般的声响时,江以乐下意识地抬头,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顾南萧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微冷的、干净的空气。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蓝白校服,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高领毛衣包裹着他修长的脖颈,衬得下颌线条更加清晰利落,外面是敞怀的黑色短款羽绒服,下身是合身的深色牛仔裤,衬得他双腿笔直修长,身姿愈发挺拔清隽。
他额前的黑发似乎精心梳理过,但仍有几缕不听话地垂落,遮住部分眉眼,却遮不住他走进来时,瞬间吸引的几道来自其他角落客人的、含蓄的欣赏目光。
他站在那里,目光快速扫过店内,像在定位。
他的目光在店内快速扫过,几乎是立刻就精准地锁定了她所在的位置。
四目相对的刹那,江以乐感觉自己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朝她走来,步伐沉稳,但江以乐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类似于紧张或不自在的情绪,这让他身上那种惯有的、冰冷的疏离感减弱了些许,显得真实而……甚至有点可爱,像一个被迫参加不熟悉社交场合的少年。
“等很久了?”
他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声音比平时似乎低沉了些许,目光掠过她已经准备就绪的画架和调色板,上面斑斓的色彩像一个小小的、等待开始的仪式。
“没有,我也刚到不久。”江以乐弯起眼睛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随意,掩饰着内心的波澜,“这里光线很好,对吧?而且很安静。”
她指了指窗外明亮却清冷的阳光,试图找个安全的话题。
“嗯。”
他低应了一声,目光转向窗外,看着行色匆匆、裹紧衣领的路人和被寒风卷起的、最后几片枯叶,侧脸在明亮的光线下,轮廓清晰得如同古典雕塑。
高领毛衣柔软的质感柔和了他下颌部分冷硬的线条,让他看起来比在学校里温和许多,也……更好看了一些。
江以乐在心里悄悄承认。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炭笔,指尖因为紧张和些许兴奋微微发凉:“那……我们开始?你就按昨天说的,随便坐,看看窗外,或者发呆,或者……我带了本杂志,你也可以看看。”
她指了指旁边座位上的一本艺术杂志,为他提供选择,希望能让他放松些。
顾南萧依言,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椅背,调整了一个相对放松的姿势。
他选择了望向窗外,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或者是窗外那片被窗框框起来的、流动的、无声的街景。
阳光恰好落在他身上,将他深灰色的毛衣镀上一层柔光,他整个人像被包裹在一个温暖而静谧的光晕里,与窗外冰冷的现实隔离开来。
这个画面,正是江以乐想要捕捉的——那种褪去防备的、真实的、带着一丝孤独和易碎感的宁静。
画笔在画布上沙沙作响,炭笔先勾勒出大致的轮廓——头部的倾斜角度,肩膀的线条,那略显冷硬却又在此刻光影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弧度,挺拔的鼻梁,微抿的唇线。
接着,她开始调色,铺陈大块的色调,背景是咖啡馆温暖的暗调,而他则是画面中最亮的、也是最复杂的主体。
起初,她还能保持着纯粹画者的客观与冷静,分析着光影在他脸上投下的明暗交界线,观察着他毛衣在光线下的细腻质感变化,专注于如何用色彩和笔触捕捉眼前这幅静谧美好的画面,像解一道复杂的几何题。
但很快,这种客观就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的情感打破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长时间地、毫无顾忌地、近距离地凝视他。
不再是课间偷瞥的仓促一眼,不再是画室里讨论画作时的公事公办,不再是雨中同行时的紧张尴尬。
此刻,他是她唯一的模特,是她笔下正在被细细描摹、用心感受的对象。
空气里,咖啡香、颜料松节油的气息、还有他身上那股很淡的、干净的像是雪松混着些许柑橘调的清冽味道,微妙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私密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与世隔绝的空间。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笔都带着心跳的节奏。
他的眉骨生得极高,眼窝因此而显得微陷,这让他的眼神总带着一种深邃甚至忧郁的感觉,像藏了很多故事。
鼻梁挺拔得像山脊,线条利落分明,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嘴唇抿着的时候,唇线清晰而单薄,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但此刻放松下来,那天然的、微翘的唇角又柔和了这份冷硬。
他的好看,不是那种阳光灿烂、毫无阴霾的俊朗,而是沉静的、带着些许故事感和距离感的,像一本装帧精美却用复杂密码锁住的书籍,像深秋清晨笼罩着薄雾的、望不见底的湖,静谧之下,暗流涌动,引人探究,也让人心生怯意。
而她,正试图用画笔,去解读这本书,去窥探这片湖,去理解那暗流之下的真相。
咖啡馆里流淌的音乐换了一首,是沙哑慵懒的女声吟唱,像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
顾南萧起初身体有些僵硬,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几乎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阳光点亮的、俊美却紧绷的雕像。
但慢慢地,或许是被店内舒缓宁静的氛围感染,或许是被她专注而温柔、不带任何侵略性的注视所软化,他紧绷的肩线渐渐松弛下来。
他的目光偶尔会从窗外收回,状似无意地、极其快速地掠过正在作画的江以乐。
她画画的时候非常投入,微微蹙着眉,眼神专注而明亮,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画布和眼前的模特。
握着画笔的手稳定有力,每一次落笔都带着一种沉静的自信和小心翼翼的珍视。
冬日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毫无保留地笼罩着她,在她低垂的、如同蝶翼般浓密的长睫毛上跳跃,染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色光边,在她脸颊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绒毛上晕开柔和的光晕,她的鼻尖也因为专注,而微微泛着汗意。
她偶尔会因为调出一个满意的颜色、或者捕捉到一个微妙的神态而微微翘起嘴角,那瞬间的笑容,干净而满足,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圈圈他无法忽视的、陌生的涟漪。
他看着看着,有些出神。
眼前的景象,安静,美好,不真实得像一幅活过来的、雷诺阿笔下的温暖画作,色彩饱满,情感流动。
他几乎要忘记那些压在心口的、沉重如山的过往,忘记那些如影随形的负罪感和自我禁锢,只想让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停滞,凝固成永恒。
这种陌生的、近乎奢侈的宁静与温暖感,让他贪恋,也让他恐慌。
时间在笔尖与色彩的细微摩擦声中静静流淌,像沙漏中的细沙。
江以乐完全沉浸在了创作的世界里,忘记了尴尬,忘记了紧张,甚至暂时忘记了他是顾南萧,他只是她想要捕捉和记录的一个独特的、“美”的瞬间,是她心事的投射。
她捕捉到他偶尔走神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与空茫;捕捉到他阳光在他睫毛末端投下的、扇形的细小阴影,像蝴蝶停歇的翅膀;捕捉到他喉结随着呼吸微微滚动的弧度,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性感……这些细节,都让她笔下的肖像一点点变得生动,变得血肉丰满,变得不仅仅是一张英俊的脸庞,更开始透露出内里的情绪与灵魂,显露出那些他从不轻易示人的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阳光的角度已经悄然偏移,从明亮的金色变成了更加柔和的暖橙色。
江以乐终于放下画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和脖颈。
长时间的专注让她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仪式。
“好了,今天差不多到这里。”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背,满意地看着画布上已经初具神韵、连她自己也感到惊喜的肖像,“大的关系和色调都铺好了,下次再稍微调整一下细节,深入刻画一下五官和神态就可以了。”
她转过头,笑着对顾南萧说,声音带着完成阶段任务的轻松。
顾南萧闻言,身体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起身,走到她身旁,站定。
他的目光落在画布上。
画中的他,坐在光影交错、温暖朦胧的背景里,深灰色的毛衣泛着柔软的质感,侧脸线条清晰却柔和,眼神平静地望着窗外,带着他特有的疏离感,仿佛与周遭的热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但奇妙的是,画作的笔触间却蕴含着一种温柔的解读,一种深情的、小心翼翼的观察,精准地捕捉到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藏在冷漠外表下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孤独与脆弱,甚至还有一丝……被美好事物短暂抚慰后的宁静。
她把他画得……不像他认知中那个背负着罪孽的、冰冷的、不值得被注视的自己,更像一个有着普通烦恼和静谧时刻的、干净的少年,一个值得被温柔对待的人。
他沉默地看着,久久没有说话。
画布上的那个“他”,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轮廓,陌生的是那种被柔和化、被深刻理解了的内心世界,那种被“看见”的感觉。
他从未想过,自己在别人眼中,尤其是在她的眼中,会是这个样子。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惊讶,有触动,有一丝慌乱,还有……难以言喻的动容,仿佛内心深处某个坚硬的、冰封的角落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怎么了?”江以乐见他久久不语,心里有些打鼓,忐忑地问,“是……画得不像吗?还是哪里你觉得不舒服?”
她担心自己是否过度解读,冒犯了他内心不愿展露的部分,或者画出了他不喜欢的模样。
顾南萧这才仿佛被惊醒,他转过头,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惊讶,有触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和困惑。
他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显得有些低哑,带着一丝不确定:“很像。”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回到画上,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坦诚:“……比我本人好看。”
江以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他是在用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肯定她的画技,甚至……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近乎羞涩的赧然?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的紧张瞬间烟消云散,一种莫名的勇气让她脱口而出:“是你本来就好看。”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和一点点维护的意味,像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客观的事实。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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