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意逐渐被拂面而来、带着些许湿意的暖风驱散，南城一中的梧桐树悄然抽出嫩绿的新芽，如同少年萌动的心事，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然舒展。
高三下学期在紧张得几乎凝滞、仿佛能拧出汗水来的空气里，无声无息地拉开了沉重的帷幕。
黑板旁边，那用醒目的，红色粉笔写上的、一日日变小、触目惊心的倒计时数字，如同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终点的逼近。
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油墨试卷的清苦气味，以及一种属于毕业班特有的、混杂着焦虑、疲惫、孤注一掷与莫名兴奋的硝烟味。
然而，在这片被学业高压笼罩的灰色世界里，江以乐却感觉自己仿佛偷偷藏起了一颗小小的、发着甜味和微光的糖。
这颗糖，就是她和顾南萧之间，那种秘而不宣、却在日常点滴中悄然发酵、日益浓郁的暧昧。
它冲淡了试卷的苦涩，让沉闷得令人窒息的教室都变得明亮生动起来，像是黑白电影被注入了鲜活的色彩。
他们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说、心照不宣的默契。
傍晚放学后，总会心照不宣地留在教室晚自习。
直到夜幕深沉，繁星点点，教室里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
头顶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持续的嗡鸣，映照着窗外浓重如墨的夜色，也映照着他们各自伏案疾书、被灯光勾勒出轮廓的身影。
偶尔，笔尖停顿，她抬起头，舒展一下僵硬的脖颈，会恰好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是最初的冰冷疏离，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难以言喻的专注，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又仿佛只是贪恋这片刻共处的、无人打扰的宁静。
视线交汇的刹那，仿佛有无形的电流窜过，两人都会迅速低下头，假装继续钻研眼前复杂的习题，只有悄然泛红的耳廓和微微加速、如同打鼓的心跳，泄露着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和那份悸动。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甜蜜的丝线，将两颗年轻的心悄悄拉近，缠绕。
他会记得她前天随口提过想吃的城西那家老字号的梅花糕，第二天，那份用复古油纸包着、还带着温热气息和清甜糯米香气的点心，就会像变魔术一样，安静地、不引人注目地出现在她课桌抽屉的角落里。
没有纸条，没有言语，甚至没有一个暗示的眼神，只有那份恰到好处的、软糯的甜，一直从舌尖蔓延到心底，让她一整个上午都眉眼弯弯，做题都仿佛多了几分力气。
而她，也会在他代表班级参加年级篮球赛时，悄悄避开人群的喧闹和疯狂的呐喊，独自站在球场最边缘的、一棵老槐树的浓密树荫下。
目光却像被最强大的磁石吸引，紧紧追随着场上那个穿着白色7号球衣、奔跑跳跃如风、每一个动作都牵动她心弦的矫健身影。
原来他打球也这样好，突破、传球、起跳、投篮，动作流畅而充满爆发的力量感，和平日里的沉静内敛判若两人，像一头苏醒的猎豹。
在他突破重重防守、轻盈起跳、手腕轻压将篮球划出完美弧线、稳稳送入篮筐的瞬间，她会用力地鼓掌，掌心拍得通红，却浑然不觉，只觉得一股与有荣焉的喜悦和骄傲，在胸臆间激荡，比自己进球还要兴奋。
当他偶尔在激烈的对抗间隙，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目光穿越欢呼的人群精准地找到她，对她微微颔首，或是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牵动一下嘴角时，那种被单独回应的、隐秘的快乐，更是让她一整天都沉浸在一种轻飘飘的、如同踩在云端般的幸福感里。
这种秘而不宣的靠近，像春日里缠绵的、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无声地滋润着两颗年轻而干涸的心。
江以乐能清晰地感觉到，顾南萧身上那层坚硬的冰壳，正在一点点融化、剥落。
他依旧话不多，但对她，那份沉默里多了许多未曾有过的温和与纵容，甚至是一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呵护。
他甚至开始会在她被难题困住、苦恼地咬着笔头、眉心拧成小结时，主动将他写满清晰简洁步骤的草稿纸推过来，用红笔在关键转折处轻轻一点，低声道：“这里，辅助线可以这样做。”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少年独有的清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拂过她耳畔时，却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她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心思几乎要从复杂的公式和图形中飘走，飘到他近在咫尺的、专注的侧脸上。
她不得不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才能看懂他简洁到近乎跳跃的步骤，心里却因为他这不动声色的靠近和帮助而泛起丝丝缕缕、无法抑制的甜意。
周五的晚上，他们照例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攻克一套号称“地狱难度”的物理模拟卷。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密而温柔的声响，像为这静谧的、只属于他们的夜晚伴奏。
最后一道大题涉及复杂的电磁场与力学综合，图形繁复得如同迷宫，条件隐蔽得像故意设置的陷阱。
两人各自演算了许久，草稿纸用掉好几张，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推导，却始终卡在某个关键步骤，仿佛走入了一个没有出口的死胡同，焦躁感在沉默中蔓延。
教室里异常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彼此清浅却无法忽略的呼吸声。
“还是不对。”江以乐有些泄气地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浓浓的沮丧和疲惫，“这个受力分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能量守恒这里也衔接不上。已经算了三遍了……”
她看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却毫无进展、如同乱麻的公式，一阵无力感和自我怀疑涌上心头，像被潮湿的雨气浸透。
顾南萧闻言，从自己的演算中抬起头，看向她摊在桌上、一片狼藉的草稿。
他沉思片刻，拿起笔，在她的图纸上轻轻划了一条清晰的线。
他的指尖修长，偶尔会不经意地触碰到她放在桌边的手背，带来一阵微凉的、却让她心跳骤停的触感。
“忽略这个摩擦力的干扰，”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像玉石敲击，“把带电粒子进入磁场的初始速度方向再分解一次看，结合洛伦兹力公式。”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着笔的姿态稳定而好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和一种令人安心的、强大的力量感。
笔尖在她凌乱的草稿上划过，带着斩断乱麻的决断。
江以乐顺着他指引的思路，在脑海中重新构建物理图像，将混乱的线索一一理顺……眼前仿佛瞬间拨云见日，那个纠缠她许久的死结豁然开朗，透出光亮。
“啊！我明白了！”她恍然大悟，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带着豁然开朗的兴奋和解决难题的巨大成就感，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些，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脆，“原来是这样！要把这个隐形的约束条件考虑进去！顾南萧，你太厉害了！”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毫不掩饰的、纯粹的钦佩和感激，像看着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
她转过头，由衷地赞叹，笑容明媚，如同骤然划破深沉夜空的流星，璀璨得让人不敢直视，瞬间驱散了他周身的清冷和教室的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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