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江以乐家小区附近那个熟悉的巷口,暮色已经四合。
“我到了。”
江以乐停下脚步,声音还带着一丝羞涩的甜糯。
“嗯。”顾南萧看着她,暮色中他的眼神格外温柔。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她依旧泛着红晕的脸颊,“明天见。”
“明天见。”
她转身要走,他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他低下头,飞快地、却无比清晰地在她唇上印下了一个短暂的吻。
如同羽毛划过心尖,带着青涩的甜蜜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纪念日快乐,我的女朋友。”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得逞的、愉悦的笑意。
就在这时,“唰”的一声,一道异常雪亮、冰冷刺目的白光,如同利剑般骤然撕裂了暮色的朦胧与温情,精准地打在两人身上!
伴随着汽车引擎低沉而有力的轰鸣,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奢华却透着无形压迫感的黑色轿车,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滑到他们身边,停下。
轮胎碾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却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刺眼的车前灯,像两柄毫无感情的探照灯,将两人无所遁形地笼罩在强光之下,清晰地照亮了顾南萧脸上尚未褪去的柔情与悸动,也照亮了江以乐脸上的绯红与瞬间的惊慌。
刚刚升起的、脆弱而美丽的粉色泡泡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的现实瞬间击碎。
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严肃得近乎刻板、带着久居上位者威严的中年男人的脸。
他的五官与顾南萧有五六分相似,却更加冷硬,眼神锐利如鹰隼,先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怒与失望,钉在顾南萧身上。
然后,那目光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移到了江以乐脸上。
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江以乐无法理解的、沉甸甸的、几乎带着某种……宿命般沉重与悲悯的意味。
仿佛在透过她年轻的脸庞,看着某个既定的、无法改变的、令人惋惜的悲剧结局。
那眼神里没有寻常家长抓到孩子早恋的愤怒,反而有一种更深沉的、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顾南萧的身体在车灯亮起、车窗降下的瞬间彻底僵住,脸上的血色在强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慌乱,以及一种深切的、几乎是浸入骨髓的恐惧和……灭顶的绝望。
“……爸?”
他的声音干涩、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车里的男人——顾南萧的父亲,没有回应。
他甚至没有再看顾南萧,只是目光沉沉地、带着那种令人心悸的复杂情绪,在江以乐脸上停留了漫长的、几乎让人窒息的几秒钟。
然后,顾父什么也没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缓缓升上了车窗。
黑色的车窗玻璃隔绝了外界,也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希望。
“上车。”
隔着紧闭的车窗,男人冰冷而不容置疑的命令传来。
顾南萧站在原地,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紧到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他深深地、近乎贪婪又带着无尽痛苦与绝望地看了江以乐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她此刻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翻江倒海的痛苦、无能为力的挣扎、深不见底的愧疚、以及一种近乎诀别的绝望……
“我……”
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最终,他还是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像是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沉闷而决绝。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渐浓的夜色,很快消失在前方的拐角。
留下江以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嘴唇上那个轻柔的吻带来的微凉触感仿佛还未消散,心里却因为顾南萧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以及他父亲那洞悉一切般、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一瞥,而涌起巨大的、冰冷的不安和恐慌。
刚才那一刻如同梦境般极致的心动与甜蜜,在现实冰冷的目光注视下,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迷茫和一种强烈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预感。
发生了什么?
那个未曾说出口的“我……”,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顾父的眼神,又为何会带着那样深重的、仿佛早已写好结局的……悲悯与冷酷?
夜色,悄然合拢。
那个夜晚之后,顾南萧如同一滴水珠,在南城一中的日常中彻底蒸发了整整三天。
没有短信,没有电话,甚至连一张解释的纸条都没有。
他座位上的尘埃仿佛都带着一种刻意被遗弃的、令人不安的孤寂。
江以乐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从最初的担忧询问“你没事吧?那天晚上…”,到后来带着一丝不安和委屈的“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告诉我吗?”,最后只剩下一条石沉大海的、带着微弱期盼和自我安慰的“周一见”。
所有的讯息都像投入了无底深渊,连一丝回响都未曾激起,那种彻底的沉默比任何责备都更让人心慌。
她反复回想那个夜晚的最后瞬间——他父亲冰冷审视的目光,顾南萧骤然苍白的脸,那双盛满绝望和恐惧的眼睛,以及那声破碎的“爸”……这一切都像一场混乱而压抑的噩梦。
是因为那个吻被父亲撞见了吗?
可即便是早恋被家长发现,他的反应也未免太过激烈,不对,更像是太过……绝望。
那不仅仅是害怕,更像是一种……灭顶之灾降临的预兆。
那种绝望,不像是因为单纯的恋情曝光,反倒像是……像是某种更沉重、更可怕的东西,被骤然揭开了冰山一角,而他被那冰山的阴影彻底吞噬了。
周一清晨,当顾南萧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江以乐几乎要认不出他了。
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粗暴地抽走了魂魄,只留下一具更加空洞、更加冰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他穿着依旧整洁的校服,却掩不住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近乎死寂的、沉重的沉郁。
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透着一股缺乏血色的、病态的苍白,眼窝下方是浓重得化不开的、如同墨渍渲染的青黑,像是连续几夜未曾合眼,或者说,即使合眼也无法安眠。
他微微佝偂着背,走进来时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虚无的一点,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动作僵硬得如同被操控的提线木偶,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枷锁。
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比转学初更厚、更令人窒息、带着尖刺的冰壳,那冰壳仿佛在无声地尖叫着“远离我”,将所有试图靠近的关心和探询都毫不留情地弹开、刺伤。
江以乐的心,在他走进来的那一刻,就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沉甸甸地、带着尖锐的疼痛往下坠。
她小心翼翼地,几乎带着虔诚的、卑微的期盼,在他坐下时,侧过头,用气声轻轻问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顾南萧,你……还好吗?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希望能得到一个解释,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暗示。
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针扎到,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他只是动作迟缓地、如同电影慢放般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摊在桌上,目光空洞地盯着空白的扉页,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吸引他全部注意力、能够让他逃避现实的东西。
那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拒绝任何交流的姿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决绝。
课间,江以乐鼓起勇气,再次走到他桌边,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顾南萧,我们能谈谈吗?关于周五晚上……”
她想弄清楚,那晚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父亲的反应为何如此异常?
他们之间刚刚萌芽的情感又将何去何从?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便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尖利的声响,粗暴地打断了她。
“我去洗手间。”
他声音沙哑地、几乎是狼狈地丢下这句话,然后像逃避瘟疫一样,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教室。
留下江以乐一个人站在原地,承受着周围同学投来的或好奇、或同情、或探究、甚至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目光。
脸颊一阵阵发烫,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的绝望。
那种刻意的、冰冷的、带着明显回避的疏远,比南城倒春寒时最刺骨的冷风,更让人心凉,更让人绝望。
它无声地、残酷地宣告着,那个在画室里与她安静共处、在咖啡馆光影中让她心动、在雨夜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在榕树下鼓起勇气亲吻和那个温柔的表白的少年,仿佛只是她臆想出来的一个美好而脆弱的幻影。
如今幻影破碎,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只剩下眼前这个陌生而冰冷、如同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为什么?
就因为被他父亲撞见了吗?
可即便是早恋被家长发现,他的反应也未免太过激烈,太过……绝望。
那种绝望,不像是因为恋情曝光,反倒像是……像是某种更沉重、更可怕的东西,被骤然揭开了冰山一角。
他父亲的眼神,那份沉重的、带着悲悯的审视,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周五下午,按照学校的统一安排,全体高三学生进行毕业前的最后一次全面体检。
项目繁多,从身高体重、视力听力,到内科外科、血常规尿常规,甚至心电图,各个班级像流水线上的零件,被有序地安排在不同的检查室门口排队等候,走廊里挤满了穿着同样校服、神色各异的学生。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又带着些许刺鼻的气味,混合着青春期学生特有的躁动、不安与一丝对未知检查结果的隐约担忧。
江以乐和周晓薇排在心电图室外的长队里,随着人流缓慢地、一寸寸地向前移动。
周围是同学们压低声音的交谈、玩笑,以及对即将到来的高考的抱怨、憧憬和疲惫的叹息。
江以乐却有些心不在焉,手里捏着那张空白的体检表,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同学蓝色的校服后背上,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顾南萧那双空洞而痛苦的眼睛,以及他父亲那令人费解的、沉重的、如同巨石般压在她心头的目光。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像潮湿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
“欸,乐乐,你看那边,”周晓薇忽然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示意走廊的另一端,声音里带着一丝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和些许疑惑,“是顾南萧诶。他怎么一个人在那儿?看起来怪怪的。”
江以乐猛地回过神,像是被从深水中拉出,心脏莫名一紧。
她顺着周晓薇指的方向,费力地透过人群缝隙抬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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