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那把黑色长柄伞在冰冷的雨幕中为她撑起一小片干燥而安全的晴空之后,江以乐和顾南萧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春日冰雪消融般缓慢而确凿的微妙变化。
这种变化并非戏剧性的转折,没有热烈的交谈或突然的亲近,更像是一幅水墨画上被清水轻轻晕染开的墨迹。
边缘模糊,却实实在在地改变了画面的整体氛围和基调,无声无息,却又无法忽视。
倒不是说顾南萧一夜之间变得健谈开朗,他依然沉默,大多数课间依旧戴着那副黑色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放学后依旧是最早离开教室的那一个,背影决绝。
但那种沉默,不再是最初那种寒冰般的、带着明确拒绝和警告意味的隔绝,而逐渐演变成一种更偏向于习惯性的、甚至带着点若有所思的安静。
少了几分尖锐,多了几分沉静。
江以乐跟他说话时,比如提醒他交各科作业,或者询问一些班级事务。
如,“顾南萧,下周要交数学B册练习,别忘了。”,“运动会报名表,你看一下有兴趣的项目吗?可以报名的。”
他会抬起眼,目光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接掠过,而是会专注地听着,偶尔会回应一两个字,“好”、“知道”、“谢谢”,虽然依旧简短得吝啬,却不再是完全的漠视或无视。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以往长了几秒。
那目光虽然依旧看不出什么温度,但至少,不再像从前那样,仿佛只是掠过无物的空气或一件家具,了无痕迹。
有时江以乐翻找书包,发现自己忘记带某本不太常用的教材或参考书,正微微蹙眉,思考着是跟隔壁班同学借还是去办公室找老师时,他会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书推到她桌子的中间,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顺手,但目光依旧看着自己的书本或窗外,不给她任何需要道谢或感到尴尬的机会。
她值日擦黑板,够不到最上方残留的、老师龙飞凤舞的粉笔字迹,踮着脚有些费力时,他会不知何时走到讲台边,自然地接过她手中沾满粉笔灰的板擦,手臂一伸,轻松地将高处擦拭干净,然后将板擦放回粉笔槽原处,整个过程一言不发,甚至不会看她一眼,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恰好顺手的事情,随即转身走回到自己的座位。
这些细微的、几乎不易察觉的举动,像一颗颗被投入心湖的小石子,在江以乐的心底荡开一圈圈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她开始觉得,这座“冰山”或许并非完全坚不可摧,在其冷硬的外壳之下,可能也存在着某种程度的、被他刻意隐藏起来的感知和温度,只是表达的方式异于常人,带着一种笨拙的、沉默的体贴。
最明显的是在小组讨论中。
高三的复习阶段,各科老师都热衷于布置需要小组合作完成的课题或专题研讨,旨在培养协作能力,也稍微调节一下沉闷的备考气氛。
按照座位,江以乐、顾南萧、周晓薇以及前座的张浩自动成了一组。
周晓薇活泼开朗,是气氛担当,但有时思维跳跃,抓不住问题的核心;张浩热心肠,体力充沛,适合跑腿,但思维偶尔过于跳脱,容易偏离主题。
作为组长的江以乐常常需要费力地将天马行空的讨论拉回正轨,耐心梳理思路,感觉像是带着两个精力过剩的孩子在知识的迷宫里探险。
顾南萧在讨论中依然话少得可怜,大多数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几句关键点,像个冷静的旁观者。
但当讨论陷入僵局,或者周晓薇和张浩争论得面红耳赤却始终不得要领,眼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时,他会突然开口,用极其简洁的语言,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核心矛盾所在,或者提出一个全新的、切中要害的视角,往往能瞬间打破僵局,让混乱的讨论变得清晰起来,顺利进行下去。
他的观点总是逻辑清晰,直指本质,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无形中帮江以乐这个组长分担了不少引导和梳理的压力。
“哎,乐乐,我发现顾南萧好像也没那么冷嘛,对你尤其不一样哦。”
一天课间,周晓薇凑过来,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和笃定。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刚才顾南萧顺手帮江以乐把掉在地上的画笔捡起来的动作——那支笔滚到了他的脚边,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弯腰拾起,轻轻放在她的桌角,全程没有交流,却流畅自然。
江以乐正在批改刚发下来的英语听写本,闻言笔尖一顿,在纸上划出一道小小的、突兀的痕迹,脸颊莫名地有些发热,像被初秋的阳光轻轻晒了一下。
她强作镇定,目光依旧停留在听写本上:“别瞎说,他是我们组的成员,我是班长,有些正常的交流不是很正常吗?他刚才不也回答了张浩的问题?”
虽然只是用笔在张浩的草稿纸上写了个关键公式,连一个音节都没发出。
“是吗?”周晓薇拖长了语调,脸上写满了“信你才怪”四个大字,带着洞悉一切的笑容,“那我怎么没见他帮别人捡过笔?也没见他主动把书借给谁?张浩上次问他借物理笔记,他可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哦,直接当没听见。这区别对待,不要太明显哦,江大班长。”
“可能……可能只是刚好顺手吧。”
江以乐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心里却无法完全否认周晓薇那细致入微的观察。
她对顾南萧的关注,确实在不知不觉中多了几分,超出了普通同学或者班长的范畴。
她会留意他今天看的英文书换成了哪一本,会注意到他偶尔因为睡眠不足眼下泛起的淡淡青色,会好奇他耳机里流淌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音乐世界,甚至……会在他难得因为解题顺利而微微舒展眉头时,感到一丝莫名的、微小的愉悦,像看到阴天里云层裂开一道细缝,透出些许微光。
“得了吧,”周晓薇用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笑得促狭而暧昧,“我看他就是外冷内热,而且这‘热’啊,目前只针对你江大班长。不过说真的,他要是能多笑笑,别老是板着一张帅脸,估计追他的女生能从我们教室门口排到校门口再绕操场一圈。”
她说着,夸张地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江以乐没好气地白了周晓薇一眼,脸上热度更甚,像有火在烧,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改听写本上那些拼写错误,没再继续这个让她心跳有些失衡的话题。
但心底那丝被好友直白点破的微妙悸动,却像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缓缓扩散开来,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平静。
她没有再刻意辩解,只是无法控制地,更加留意起那个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年。
她发现他其实非常细心,看似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实则很多细节都落在他那双沉静而敏锐的眼眸里。
比如,他会不动声色地把靠过道、容易被来往同学撞到或者被老师目光更容易扫视的位置让给她,自己坐在靠近墙壁的里边,那个相对隐蔽和安静的角落。
比如,她偶尔因为换季或者劳累,喉咙不舒服轻轻咳嗽几声,第二天早上来到教室时,总会发现自己的保温杯里被人接满了温度适中的热水——
她曾经偷偷观察过,是顾南萧每天来得最早时,顺手帮她接的。
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依旧没什么表情,动作自然得像是在完成每日例行公事,但那杯水的温度,总是恰到好处地温暖着她清晨略带凉意的手心。
这个发现让她握着保温杯的手,久久没有松开,心里像是被温热的、清澈的水流泡过一样,柔软而舒适,一种陌生的、酸涩又甜蜜的情绪悄悄蔓延。
这些发现让江以乐的心湖不再平静。
那些细微的、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像暗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虽然短暂无声,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清幽的香气,一点点瓦解着她最初对他“冷漠孤僻”的刻板印象,也让她心中那份单纯的好奇与探究,悄然掺杂进了一丝她自己尚未完全明晰的、柔软的、带着忐忑与期待的情愫。
就在这种微妙而暧昧的气氛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时,学校一年一度的艺术节筹备工作正式拉开了序幕。
这是高三学生在高考前最后一次能够参与、也被学校鼓励参与的大型校园活动。
虽然学业紧张如弓弦,但学校和班主任李老师还是希望同学们能适当参与,放松身心,调节紧绷的神经,给灰色的备考生活增添一抹亮色。
按照惯例,艺术节期间会举办一场全校性的画展,每个班级都需要至少提交一幅作品参展,题材形式不限,旨在展示班级风貌和学生才华。
班主任李老师早就知道江以乐从小学习画画,师从本地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素描、水彩、油画都有涉猎,功底相当扎实,在之前的校园艺术节中也拿过不少奖项,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她,也算是对她特长的一种肯定和支持,希望她能给班级争光。
“江以乐,这次画展我们班的作品就交给你了,没问题吧?”李老师和蔼地问道。
目光里充满信任和鼓励,他知道这孩子在专业上是靠得住的。
“没问题,老师。”江以乐爽快地答应下来,她热爱画画,也很乐意为此付出时间和精力。
这仿佛是在枯燥题海和无数公式中开辟出的一片绿洲,让她心生向往和期待,画笔和色彩是她表达内心、逃离压力的最好方式。
“需要找帮手吗?或者需要班里提供什么材料?”李老师又问,考虑得很周到。
江以乐本想说自己一个人可以完成,她享受独自沉浸在创作中的感觉,可以完全掌控画面的节奏和情绪。
但目光不经意地瞥向旁边正在安静做题、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清晰而专注的顾南萧时,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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