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薄金修和沈颜回去的时间没差多少，沈颜很快洗漱完毕，借着码字没看进来的薄金修，他从浴室里冲完澡过来，身上的浴袍松垮，胸膛半露，丝毫不避讳地抱着沈颜。
“我想做点改变。”
薄金修在她耳边轻声说着，沈颜掩饰住情绪，“什么改变？”
“我想自己开家律所，你觉得怎么样？”
意料之外的回答叫沈颜一怔，她回头看向对方，薄金修眉眼在半湿的头发下，眸子闪动，手指摩挲着沈颜的脸颊，“你会支持我吗？”
沈颜点头，将人抱在怀里。
他还是他。
薄金修很快辞了合伙人的位置，拉了一群认识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另起炉灶。
但起步远远没那么简单。
不说每年律师之间的竞争，就接案子本身也看资质和运气，有的人一个月开张的生意够吃一年，有的人死乞白赖全靠倒贴。
薄金修当初为了快速地进入律师行业，没有提升学历，他本科毕业，合作的朋友的学历也没有格外的突出，这在一群研究生甚至海外留学经历包装下来的律师团队面前直接矮了一头。
而从前积累的客户，很大一部分都是看在原先律所的知名度和申诉率上，同样的事务只看律师本人而再次合作的几率很低。
薄金修夜以继日地奔劳，出差，谈合作，忙的时候没有在饭点期间准时吃饭，猛然有天胃疼的受不住，直接去了医院吊盐水。沈颜心疼的厉害，他工作上的事情她帮不上什么忙，只好让他每天汇报行程，她做好饭送过去。
他们新的办公场所租在从前不远的写字楼区，租金不菲。关于这点薄金修有考量，办公场地有时候也是块敲门砖，有投入才能有回报。
薄金修夜里在客厅算着账，他从前不大用考虑这些事情，现在所有事亲力亲为，才彻底明白自建山头的难处。
沈颜将这些看在眼里，她走过去，看着薄金修想合上笔记本的动作，宽慰地捏了下他的肩膀，“你还想瞒着我？”
“不是，怕你有多虑。”
薄金修将沈颜搂住坐在腿上，任她看着笔记本里的报表，沈颜纠结地看着，末了伏在他的肩头，轻声道：“我这边之前外婆留下来的钱，你和我妈的那份我没用多少，你先拿着应急吧。”
薄金修一怔，正色拒绝，“不用，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沈颜执拗，打开手机给他看她码字赚的钱，虽然不多，但够用了。
“你放心好了，我又不白给你，等以后你赚了钱再还给我，我要收利息的。”
“对我这么自信，万一我不行，我把把我自己赔你行吗？”薄金修沉着声音亲了一下沈颜的脸颊，随即抱着人进了他的房间里，拿出了提前买好的套。
沈颜一瞬间想起不久前薄义山说的那番话，但话到嘴边，薄金修青涩紧张的动作叫她不忍败兴，她想着，再等等。
随后几个月，律所的生意不容乐观。
月度会议上，有人提出找人牵线搭桥聊合作，徐惠自然而然在他们预期的名单里。
薄金修思考再三，沈颜给的那笔费用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一定的压力，但时间一长不能只靠着这些过日子，何况他也好强，压力背下来，只能同意了这个建议，目前最重要的是让律所先活下来。
徐惠也没有拒绝，陆续地开启合作，她却还是在一次饭局里，引着薄金修去见了薄义山一面。
两人同席，在薄金修退出合伙人之初的一些传言当即被破，新的消息刷新下来，薄金修很快收到从前合作过的对象递来的消息。
合作谈下来，薄金修心情没起伏，他和朋友们的努力，还是比不上那个男人露一面。
喝到深夜，薄金修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去，沈颜如今因全勤每天码字到很晚，扶着一身酒气的薄金修进了浴室，他半跪在地上对着马桶呕吐半天，才开始冲热水澡。
沈颜看出他的不对劲，里面水声停止，他还久久没出来，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天，忽然觉得不认识自己了。
沈颜只好推门进去，薄金修动作未变，背上的疤痕变得深红。
薄金修低沉开口，“我总觉得我对不起很多人，对不起……”我妈。
沈颜不明所以，却还是靠进去他怀里，指腹沿着光滑的背脊往上，摸到那几块疤痕的位置，她动作顿住，“别太有压力，我们的出生不是原罪，你没有错的。”
将薄金修弄去床上躺好，沈颜回了浴室收拾他的衣服，他从来没有这么醉过，沈颜满腹心思，指尖却在薄金修的衬衫口袋里摸出一枚珍珠耳环。
月光轻轻地照进来，沈颜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律所的生意开始稳步上升，规模逐渐扩大，薄金修总算松了口气，但同时一股隐形的压力迟迟未能消解。
早起时看着沈颜沉睡的侧颜，他俯身在她额头留下一吻，外出和助理谈案子，午饭在就近的商场解决，路途饰品店，他有心看了眼时下流行的款式，又开口问起身边年轻女同事的看法，生怕买来不合沈颜的口味。
沈颜其实比他小不了几岁，但两人相处模式实在和一般情侣差的太多。沈颜如今完全写作为生，甚至已经有一本在出版筹备中，乐队的事从阿洪出了事后她就没再碰过，眼下全心全意地本在其中，晚睡晚起，很大一部分时间两人的作息都是错开的，一整天下来也说不上几句话。
但偏偏沈颜不是高需求的性格，她似乎默认他忙，且不操心他身边有没有别人，薄金修常常觉得自己被冷落，但想到此又觉得幼稚，哑然失笑后，还是搜索了一堆资料和时兴的网络文化后，挑了一款戒指，打算找时间向沈颜求婚。
沈颜写的第三本小说被出版，这事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虽然稿费不多，印册也没多少本，但她还是很高兴。写作渐渐地成了她最忠实的朋友，让她不至于在各种事情里崩溃到没有完全的自己。
没日没夜的码字时间暂停，她总算有时间回顾从刚来溪城到现在的转变，她看着走来的路，薄金修无疑是这条路上最耀眼的存在。
但未来呢？沈颜很好奇。
又是一年年底，从阿洪出事后将近了一年的时间里，沈颜和他们三人没再见过面，阿洪退出了乐队，回了学校重新换了家修车厂，这还是他老师给他争取到的，他似乎是洗心革面一般，从前的意气风发不再，也很少在和他们联络。
刘珍妮不出意外地和樊恩宽在一起了，两人因为樊恩宽在青城找了家旅行公司，都去了青城那边，刘珍妮眼下打算攒点积蓄盘个店面。
沈颜主动联系过去，刘珍妮在电话里新奇地说，“你知道吗颜颜，恩宽找的那家旅行公司的老板，竟然是你之前说过的童漾。”
沈颜略感到诧异，因为童漾于她而言像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如今真实地和他们联系起来，仿佛网友奔现似的不真实。
刘珍妮在电话里邀请沈颜过去一趟，他们两个人实在是忙，樊恩宽不是正常的节假日，而她打算准备一堆甜品，认定了吃现做的才叫享受。
沈颜也没推辞，难得的朋友聚会，她和薄金修说了声，当天就买了车票过去。出车站的时候挺意外，是童漾开车过来的接的人。
他的模样没什么变化，但整个人看着成熟了许多，眉眼依旧是那股熟悉的张扬神采。
见着沈颜，他脸上的笑容带着感慨的意味。
“好久不见了。”
沈颜收起诧异，点头回笑，樊恩宽在车里招手，“童总听说是你过来，特意接你一程。”
“是吗，太客气了。”
一路到了樊恩宽和刘珍妮租住的地方，童漾却没离开，停车跟着一道上楼，沈颜提着溪城的一些特产还有给刘珍妮带的一些护肤品进去，被刘珍妮使劲地搂住。
几个人好久没见面，话匣子没停，童漾静坐在一边，不如从前那么活跃，但目光一直停在沈颜脸上，他往日见沈颜都在酒馆里，那时沈颜几乎每次都带着妆，衣服也不是常规的。
眼下她素颜淡净，宽松的T恤搭了条阔腿工装裤，肌肤素白，身体纤细，脸上全是纯粹的笑意，童漾忽然觉得自己从前对沈颜的看法是出了错。
几人一块吃了顿家常饭，聊起阿洪的话题，氛围明显降下来，童漾会意离场，临走前冲沈颜笑笑，“你的联系方式没换吧，要是以后有旅行的需求，我亲自给你服务。”
沈颜点头。
看着人下了楼，刘珍妮揶揄，“你是不是觉得童总还不错？”
“怎么了？”
“嗨，我就是提醒你，童总确实不错，恩宽在他那里做事待遇也好，但总感觉他这人做事不达目的不罢休，不怎么接地气……而且，你家那位薄大律师呢？你俩现在怎么样了，都很少听你提起过。”
“说不好，我也不知道。”
刘珍妮见她不愿意多说的模样，随即将话题移开，聊起樊恩宽的工作来，说是他考了导游证除了跟学校的老师出去过几次，他们俩都没有正经出去玩过，还是童漾最近在勘测西藏的路线，月底他们打算一块跟着出去玩玩。说着翻出一个群，里面是他们公司运营的类似驴友兴性质的线路分享的互助群。
沈颜瞧着新鲜，便叫刘珍妮也拉了她进了群。
她一共在青城住了两天，过后和两人告别，带了一堆刘珍妮做的甜品糕点，出了车站她径直打车去了律所，打算将这些吃的在律所里分一分。
年底的雨水湿冷，沈颜敛着大衣，人脸识别进办公室，同事都是她认识熟识的，见她过来脸色竟出奇地一致，都是略怪的笑意，随后有人过来说道：“颜嫂，薄总今天出差了，你不知道吗？”
沈颜将这些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她故作不在意，将手里大部分的糕点留下，“不要紧，这是我朋友亲手做的甜点，都是新鲜出炉的，拿来给你们尝尝。”
那些人当即笑着围上来。
律所的生意又出了问题？
沈颜心存疑虑下楼，却见不远处的徐惠正站在雨里，身边是律所的合伙人老程。她顿了顿，还是打车回去，却见门把上别着一张两天前的广告单，门前还有一封薄薄的快递件。她弯腰捡起，开锁进门，屋里没人。
一股异样之感涌上心头。
沈颜尽力维持平静，按捺住念头，放好东西洗澡换衣服，又做了两个菜，随后才打给薄金修一通电话，没有拨通。
拿进来的快递就在玄关台上，眼前的字看不进去，沈颜到底是将快递给拆了，里面出来一份文件，标题是加粗的结婚协议，女方后面的名字是徐惠，而在签名处，薄金修的名字签了一半。
那一瞬间沈颜不是愤怒，也不是失望，而是她心里的疑虑成了真。她猛地抓起文件奔了出去。
夜色已深，她衣裳单薄，坐在出租车上不自觉地发着抖，司机频频透着后视镜看过来，她罔若未闻，直到了律所，奔向薄金修的办公室，但他人不在。
不大的办公区域里，另一间办公室的门大开着，里面的窗户也没关，刮过来的冷风叫沈颜猛地察觉她连鞋都没穿。
光脚无声息地走近，依旧是薄义山的声音，“说到现在，你跟那个丫头在一起就为了报恩，那么点钱的事，怎么报不是报，徐惠都不介意，你还介意上了？”
薄金修的笑声回荡起来，沈颜脚步停住。
“你靠着丁律师混到现在也算可以了，之前用官司逼着我接你回薄家，现在立什么牌坊，她要是知道你私底下找过我，估计能气的爬出来。”
“我知道，你对她好，也是为了弥补丁律师，不过人都死了，你现在要做的是回到我身边，选择你该选择的女人……”
……
……
刺骨的寒冷比不过那些像刀子一样的话，沈颜只听见薄金修的笑声，她迟钝地出去，脚底踩着冰硬的地面，躲闪不及的车子猛地刹车，摇下车窗冲她怒斥，沈颜一张脸掩在头发下，夜色下惨白的脸形如鬼魅。
车子很快重新启动，带动沈颜的裙摆，她垂着头，看着群里跳动的召集去西北的消息，手指点了几下，她跟着加入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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