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巷里来了一群官兵,顿时巷子里热闹了起来,不少人都围在冯樱新租下的院子门口,只见那些腰间夸刀的衙役进去后没多久,三四个人抬着一块白布出来,上面摆满了泛黄腐化的白骨。
周围的百姓看清之后恐慌惊讶之声此起彼伏,冯樱躲在堂屋的门口都能听到院外百姓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接着便是众人纷纷议论的声音,还有官差们说话询问的声音,闹闹哄哄冯樱一时没有听清大家都在说些什么,可隐约听到有人说“牛”这个词,一次两次越来越多。
她有些不懂大家咱们突然说起来这个,好奇心终究是战胜了她的恐惧,她缓步走到院子里,望着蹲在地上检验白骨的仵作。
看着那皑皑白骨她有些想要逃回去,抬起脚一步还没落下,就听到仵作说道:“这的确是牛骨,并不是人的。”
周围的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全身紧绷的冯樱也松了一口气,身子放松下来朝着霍彦青走近几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是牛骨?”
不然怎么会那么执着于这座宅子,而且明知道这里有白骨,还会答应租下来。
想明白之后,冯樱看向霍彦青的目光里都多了些复杂,这人好像有很多她不曾看到过的样子,让她觉得眼前人时远时近。
“人生不出来那么大的骨头。”霍彦青冷淡的应道。
这东西很明显,只是恰好最上面的几根骨头比较小,乍一看还能唬人,细看便能看出来破绽,可惜牙子当时过于心虚,加之因为他提出来当年命案的事,牙子心里已经乱了,看到土里半埋着的骨头时,人已经冷静不下来,所以并没看清就吓得疯了似的跑开。
这边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牙子离着不远自然听说了,赶过来后听到仵作说这是牛骨,他看向霍彦青的目光都带着冰刀,若不是官差在这里,他都想上前掐死这个书生,果然这读书人就是心眼子多!
契书都已经签了,就算是现在反悔也不可能,牙子自认吃了一个哑巴亏,在衙役询问霍彦青和牙子之后,就将那牛的尸骨带走了,在大晋未经衙门批准,随意宰杀活牛都是死罪。
所以即便不是人命案,却也是一桩算不得小的案子,只是这案子不管大小,都不会影响周围的邻居,也不会影响这宅子的价值。
等着周围人闹哄哄的离开后,宅院门前也就只剩下冯樱和霍彦青还有脸色黑透的牙子,看着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霍彦青难得耐心的安慰两句。
“你不亏,这院子因为之前的污名租不出高价,闲置三年分文未挣,但若是这屋里出个秀才或者举人状元,你觉得它价值几何?”
刚才还脸色青黑的牙子,闻言脸色逐渐好看一些,却仍旧一副看霍彦青不顺眼的样子,“你说这些没用,我可和你说好了,也就这一年此价,若是明年续租价钱可不是这个数了。”
这一刻牙子无比庆幸那契书他自签了一年,这要是签个三五年他得气死。
霍彦青眼神含笑,“自然。”
闹哄哄一下午,如今终于安静下来,两人将东西搬到屋子里,冯樱忙着擦洗,霍彦青赶着马车去车行还车拿回押金。
等到天色差地黑下来的时候,两人在堂屋点燃了一支蜡烛,“天晚了今日先这样吧,你先歇一会儿我去做饭。”霍彦青收起来手里的木盆和抹布,抬脚去了院子里洗菜。
冯樱举着蜡烛看看东西两间房,擦洗的还算是干净,松了一口气,幸好刚才听了霍彦青的话,先收拾卧房,不然今晚都不知道要睡在哪里,如今只剩下堂屋和院子还没有收拾。
厨房是霍彦青还完车后回来收拾的,也是为了能方便烧水做饭,他还顺路买了柴禾和油盐酱醋青菜大米。
听到外面的洗菜声,冯樱赶忙将蜡烛送到了灶房里,他们现在身上的银子不多,一支蜡要不少的钱,所以她舍不得多买,更舍不得同时点几根。
现在要做饭厨房不能黑着,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院子里还有亮光能看清,冯樱没有凑过去帮忙,先去将两人的被褥拿出来,摸着黑给霍彦青铺好了床铺,又给自己也铺了床,这功夫天彻底黑了下来,屋子里不点蜡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对于这陌生的环境,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安,赶忙跑出房间朝着厨房而去,霍彦青已经蒸上米饭,用另一口锅忙着炒菜。
“我帮你烧火吧。”
出于上次烧火和放火似的经历,霍彦青看着她欲言又止,冯樱从他清冷的眸子里看出了他的想法,一时有些难堪,“你教给我不就行了,我又不是笨到什么都不会。”
霍彦青垂下羽睫,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事儿还是要教给她才是,有些事儿别人可以为她做,但不能时时刻刻都在她的身边,还是应该多学些,日后即便只剩下她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
想明白之后,霍彦青弯下腰一言不发的开始用火镰打火,冯樱蹲在他身边认真的看着,他往灶洞里放了四五根柴就停下来,看着火焰烧着木柴,便直起腰不再管,“柴不能放太多,简单的炒两个菜,四根拆足够用。”
冯樱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灶洞前望着里面的火焰,见火焰舔舐不到锅底,她就学着霍彦青的动作,调整一下柴禾的位置,火焰再次疯狂燃烧起来。
她本就不是笨,只是她爹过于溺爱她,什么都不让她做,久而久之她如今算账盘货是把好手,这日常洗衣做饭反倒不怎么熟练。
如今在霍彦青的指点下,没一会儿冯樱就已经摸到了烧火的窍门,两人在狭小的厨房里忙了半个时辰,冯樱端着烛台和米饭,霍彦青端着两道炒好的青菜一起来到了堂屋。
过于清淡的饭菜冯樱有些不太习惯,可也没有嫌弃,关键是霍彦青的厨艺不错,青菜炒出来很是清口鲜甜,加上一整日都没有怎么吃饭,这会儿冯樱不仅觉得菜好吃,就连米饭好像也格外的香。
一顿饭两人都没有说话,风卷残云一般最后他们瘫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霍彦青起身收拾碗筷去洗刷,冯樱今日真的累惨了,这会儿一动也不想动。
堂屋里黑黢黢的,只有厨房门口能看到黄色的光晕,“明天你就要去书院报到吗?”
虽然霍彦青说他们日后以兄妹相称,可冯樱如今仍旧不太习惯喊他哥哥,为了避免尴尬,她也鲜少喊他的名字。
霍彦青收拾完厨房,端着烛台走过来,“嗯。”
说完他把烛台放在了冯樱的面前,“你端到屋里用。”
说完他拿着帕子一边擦着手,一边朝他那漆黑的屋子里走去,显然没有想继续和她说话的想法,冯樱撇撇嘴端起烛台去了自己的屋子。
许是太累了,冯樱洗漱完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可睡了没一会儿她满脸泪痕的醒来。
天还黑着,冯樱就坐起身来,她坐在炕上抱着双膝望向漆黑的窗外,或许是换了新的地方有些睡不好,或许是因为她始终在心里思念着父亲,一夜明明没有睡多久,却做了好几个关于她爹的梦。
这会儿她说什么都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想着早些下去做早饭,又担心会吵到隔壁屋的霍彦青,黑暗的氛围总是会让人胡思乱想。
不知不觉的她脸上早已布满泪水,直到听到堂屋里有放轻的脚步声,她才抽噎着胡乱摸了一下脸上的泪水,这才忙抓起一旁的衣服开始穿。
霍彦青抿着唇,目光冷冷淡淡的盯着那垂下的门帘,手里端着一杯温水站在她房门外,犹豫了许久他没有出声唤她,转身将水放在堂屋的桌子上,脚步放轻去了厨房。
“今早咱们吃什么啊。”话音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从堂屋传到厨房,霍彦青正在烧水准备做疙瘩汤。
“鸡蛋疙瘩汤行吗?”他低着头忙着手里的活儿,冯樱掀开厨房的门帘往里看了眼,“可以,我去洗漱一下就来帮忙。”
霍彦青搅面疙瘩的动作一顿,头未抬的说道:“记得把桌子上的水喝了。”
“哦。”冯樱跑去堂屋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赶忙洗漱好,转头朝着厨房跑去,路过堂屋的八仙桌时脚步猛地停了下来,看看桌上摆着的水杯,犹豫了一下端起来一饮而尽。
霍彦青本就不怎么喜欢她,她日后还是多听话些才好,这人近来因为她遭遇家中变故,对她态度改善几分,冯樱可不想这个时候惹恼这人,那她可就真成孤家寡人没人要的孩子了。
等着她跑进厨房的时候,刚好疙瘩汤已经煮熟,霍彦青递给她勺子,“拿着,你先去擦擦桌子,摆一下饭桌。”
冯樱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拿着抹布转身出去收拾桌子,霍彦青一手端着一碗疙瘩汤跟在她的身后。
昨夜着急没来得及买什么菜,除了油盐酱醋,只买了几个鸡蛋和面粉,如今冯樱丝毫不挑食,接过来就大口的吃,“嘶~好烫好烫!”
“刚出锅的你也敢直接放嘴里,快吐出来。”霍彦青忙给她倒了一杯冷水。
加了鸡蛋的面,冯樱哪里舍得吐掉,接过来冷水猛灌一口,合着面疙瘩一起咽了下去,“我看你一手端着一碗,手里都没有垫布,还以为不是很烫。”
霍彦青放在桌下被烫红的手指互相搓捻了一下,冷淡的目光望着她满是无奈和隐忍,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端着自己的碗,安静的吃着面疙瘩。
知道他这是不开心了,冯樱吐吐舌头不敢在说什么,这次每吃一口都晓得先吹两下再往嘴里送。
吃过饭,霍彦青拿好了县里书院开出的举荐信,还有县衙给开的路引和文书,带着银子与冯樱一起去了府城的书院。
昨日坐着马车冯樱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用脚一步步丈量到书院,她已经累得脸颊泛红气喘吁吁,“咱们家离着这里也太远了吧。”
他们在路上走了一个半时辰才到书院,中途都没有休息过一次,想到每日上下学霍彦青都要走这么远,冯樱顿时觉得有些不满。
就连午饭都是问题,夏日也就罢了,冬日饭菜送到书院只怕已经结冰没法吃。
霍彦青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脸淡淡的说道:“无妨,无非早起些。”
说完想起来之前在县里读书时的日子,他低头看想着身边的小丫头,“府城的书院有食肆,一顿饭七文左右,日后我可以在书院里吃饭,中午你不要来回送饭。”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书院的大门口,看守书院的门房赶忙上前一揖,“敢问二位是来做什么的?”
霍彦青赶忙将书院的举荐信递过去,“新化县学子前来书院报到。”
小哥儿接过去举荐信看了一眼,“二位稍等,在下前去禀报山长。”
很快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哥跟着门房一路跑来,走到大门前看到霍彦青和冯樱,立马极为规矩有礼的作揖,“二位请随我来。”
冯樱抱着四两银子跟着入内,一双眼睛都快不够用,这府城的书院和镇上的书院不似一个层次的,这里的规矩看着极为严格,学堂里的书生们整齐的朗读者文章,时不时传出来夫子授课的声音。
而院子里行走的书童仆从,也都穿着整齐统一的服侍,一个个行走间腰身笔直,脚下生风却没有什么动静,偶尔有交谈者,也都是凑在一起压低声音近乎耳语一般。
冯樱也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突然有些紧张的快走一步,在霍彦青身后仍觉不安,伸手轻轻扯住他的一片一角。
走在前面的人似是有所察觉,脚步未停回头看她一眼,看到她偷拽他衣衫的小手也并没有拒绝,收回目光权当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
很快到了山长的省身舍,书童扣门三声,屋里传来一道低沉刚肃的声音,“进。”
书童弓腰推开门,侧身站在门边,冲着霍彦青做出请进的手势,冯樱犹豫着松开了手,踌躇着不知该跟着进去还是留守在门口静静等候。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手腕传来滚烫的温度,走在前面的人头也没回,准确的握住了她松开衣服的手,牵着她进到了省身舍中。
“学生霍彦青给山长见礼。”进到屋里,霍彦青拱手一揖,毕恭毕敬尽显周到谦逊的礼数。
山长闻声抬起头,刚要说些什么,目光就落在了冯樱的身上,只见霍彦青身后站着的小丫头,手忙脚乱的似是想要见礼,似是想要逃走,有些手舞足蹈不知要做什么。
看着她满脸紧张做出一连串滑稽的动作,原本肃着脸的山长哈哈笑了起来,“好了,不必如此多礼。”
话音落下霍彦青站直了身子,冯樱也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绷着小脸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看着山长。
“书院的举荐信我有看过,县学书院陈夫子的书信昨日傍晚也送到我的手中,你家中之事我已知晓,可书院也有书院的规矩,府城书院也都归朝廷管辖,这束脩方面我不能给你减免太多,但书院的书生袍和书本的费用可以给你免去。”
听到这话,霍彦青抱拳正准备行礼,一旁的冯樱激动地突然直接跪下磕了一个,“多谢山长。”
她这一举动,让屋子里另外两人都愣住了,山长赶忙摆手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这丫头何至于行如此大礼,快些起身。”
这功夫霍彦青也反应过来,赶忙弯腰将人拉起来,可即便对方说是“举手之劳”,冯樱仍是一脸感激,刚才她在门口等候的时候,问过看门的小厮,据说夏冬两套书生袍都得二两银子,书本至少也得三两,她顿时紧张的不行,加上束脩那可得将近十两银子呢。
他们这若是都交齐了,笔墨纸砚不说,今晚吃饭的钱都不知道去哪里寻。
故而此刻听到山长说给他免去那些费用,冯樱顿时感激的不行,想要给山长行礼却又不会什么礼数,只好凭借着本能给对方行了一个大礼。
山长执笔给写了张入学单,让霍彦青在上面按了手印,冯樱赶忙递上四两的束脩,这才得了一块木刻的小牌子。
“一会儿你出去将这牌子交给门口的人,他自会带着你领学服和书本。”
“是,多谢山长。”霍彦青拱手一礼,接过那木牌带着冯樱转身准备离开。
山长突然摆摆手,“你且跟着门外那书童去领东西,让这丫头在这里等着就行,一会你还得回来一趟,我亲自带你去拜见你日后授课恩师。”
闻言,霍彦青有些犹豫的看看他,又看看身边的冯樱,嘴角轻抿显然是有些不放心将她独自留在这里。
反倒是冯樱这会儿满心对山长都是感激,丝毫没有刚进门时的拘谨和忐忑,见他看向自己迟迟不动,冯樱伸手拽了拽霍彦青的衣角,“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山长一改平时的严肃之态,面带浅笑的问道:“难道将她留在我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霍彦青抱拳一礼,“不敢,那……就叨扰山长了。”
说完,他直起身又看了一眼冯樱,对上她带着安抚的目光,他才捏着木牌推门离开。
刚才冯樱还不觉得什么,可等人一走房间里只剩下她和一脸古板严肃的山长之后,冯樱突然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山长坐在书桌后,漫不经心的端起茶盏呷一口茶,房间里除了茶盏瓷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安静的让她不敢用力呼吸。
两只小手紧张的搅动着衣服的衣角,上齿一下下扣着下唇,眼瞧着快要变成炸毛的小猫,山长才似是没话找话的询问起来。
“你今年多大了?”
“我,学生……我十四了。”
山长闻言点点头,目光落她身上从头到尾将她打量了一番,又问:“你可识字?”
冯樱点点头,“认得几个字,不过认不全,会算账和盘货。”
“是霍彦青教你的?”
“不是,是我爹教我的。”冯樱乖巧至极,山长问什么她便老老实实回答。
“陈夫子在信中,将你们兄妹二人的事儿都一一交代过,如今你们兄妹二人来到府城,已然没有了养家的来源和营生,日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这件事冯樱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会儿突然被问她一时也说不出来什么,“额……我想着等着我哥上学后,我就去找些算账或者浆洗的活计,再不济我会划船,还可以帮人运货,或者划着船在附近县里倒卖些东西赚个辛苦钱,总之只要不怕苦,总不会饿死。”
听着她的打算,山长点点头,“你倒是个懂事勤奋的孩子,不过你一个小丫头总是漂在河上也不是个事儿,府城虽比周围安全些,但前些年也不是没有闹过匪,你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其实不用山长说,她也明白这些,只是眼下不这样做他们花光了手里的银子,这日子可就没发过了。
见她低头不语,山长低头沉吟道:“你这……书院的食肆近来恰好有个空缺,你若是愿意倒可以留在书院中做工,每日卯时末上工,未时中就可以下工,每月五百文的工钱,你可愿意留在这里做活儿?”
冯樱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这样的活儿可遇不可求,若是放在平日里不走关系老百姓想找这种活儿可不易。
“我愿意!”
霍彦青跟着书童领完东西回来,一进门就发现书房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刚才还紧张的小丫头,这会儿眼睛里闪着星光,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底下。
他冷淡的眸子注视着她,轻轻挑眉表示有些疑惑,冯樱这会儿正开心着哪里藏得住事儿,当即就把山上和她说的事儿和他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霍彦青的脸色更冷了,看着冯樱的目光里也多了些不赞同的神色,当着山长的面,他犹豫着说道:“我自不会让你饿肚子,你不需要做这些。”
满心的欢喜被他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冯樱脸上的笑容僵住都来不及收敛起来,她打量着霍彦青的神色,“可我想寻些事做。”
说完她低下头抿着唇,自从她爹出事之后,她总觉得自己像是一片浮萍,虽然有霍彦青的陪伴,但心里没有底,好像随时她都会再次被抛下。
她需要找些事来做,让她自己感觉到自己是有用的,不是任何人的附属,更不需要将自己寄托在任何人的身上,她不喜欢那种漂浮无根的感觉。
山长坐在一旁喝着茶,看着两人的互动,见冯樱眼圈都开始泛红,他叹息一声看向霍彦青,“人都该找些事做才好,你来读书她一人在家做什么?一个人待着只会胡思乱想。”
霍彦青神色微变,看向身边的丫头,“你当真想过来做工?”
冯樱抬起头看向他,看着他眼里的担忧,她明白他在担心些什么,“嗯,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想来书院做工。”
他倒也不是想圈着她,只是担心她是因为银子所以才来做帮厨,在家里的时候冯进财都舍不得她进厨房帮忙,如今若是为了供他科举,她就要去后厨帮忙,那他就枉为男人,更对不起天上的冯叔。
可看着她眼睛里的期待,霍彦青抿了抿唇,“也罢,若是不想干了就不干,不可以委屈自己。”
“嗯!”冯樱开心得点点头,扭头看向山长的目光除了感激更盛满了崇拜。
一旁的山长笑呵呵的和冯樱说道:“那你也去领一套衣服。”说着他喊进来门外的小书童,“你带她去找宋婶,和宋婶说这是明天过来帮厨的,有什么需要叮嘱让她提前和这姑娘说清楚。”
“是。”书童拿着对牌带着冯樱和霍彦青去了后院,这会儿食肆的后厨正忙得热火朝天,还没有靠近就已经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好香啊,这里的饭菜都是七文钱一份吗?”她闻着香味,忍不住询问一旁的书童。
走在她身后的霍彦青脸上一闪的心虚,但他素来冷淡的面容,只要不想让人看出他的心思,就不会有人能在他脸上看到什么。
书童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再者冯樱去到食肆之后,自然也会晓得里面的价钱,“也不尽然,一顿饭的花费也得看学子们点了什么菜,食肆虽然比外面饭馆里的便宜,却也不是统一低价。”
闻言冯樱猛地转身看向身后的人,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和谴责,霍彦青平静的眸子紧紧的凝视着她,好像之前“七文钱”的事不是他说得一般。
“七文也能吃饱。”他面色无常的说了一句,颇有些理直气壮的味道。
冯樱本就心里有些怕他的,这会儿也只能抿抿唇忍下,并不敢多说什么,书童也在一旁颔首,“若是学子们不挑,七文吃饱肚子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很快他们看来到了后厨的样貌,这里足有七八个人正在忙碌着,又洗菜切菜的,也有和面调馅的,书童目光在人群里打量一番,盯着其中一位妇人喊道:“宋婶。”
那人朝着这边看过来,赶忙一边用围裙擦着手 ,一边朝着冯樱等人走过来。
“侍书啊,是山长有什么事吩咐吗?”
书童微微颔首,恭敬有礼的作了一揖,“山长说这位姑娘从明天起过来帮厨,让宋婶亲自带带,这是对牌。”
宋婶接过去牌子看了一眼,又看看瘦小的冯樱,嘴角有些勉强的扯了扯,“好,我知道了。”说完她看向冯樱,你随我来,我找一套学服给你,在书院做事,要穿书院规定统一安排的衣服,发髻也不可以随便梳,都得束成书生髻。”
她说着打量了一下冯樱干净的耳朵和手,耳垂上挂着一根红线,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宋婶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胭脂水粉和首饰自然也不可以随便带,日后在书院走动,你也得带着面纱遮住口鼻,尤其是在食肆做事,断不可生出妄想。”
虽然冯樱不太懂宋婶说的妄想是什么,可她还是乖乖巧巧的听着,“好,我都记下了,日后也得仰仗宋婶多多指点教导。”
说着她把一小块碎银子塞到宋婶的手里,跟着父亲打理杂货铺,面对那些迎来客往的应酬,冯樱也学到一点人情世故,晓得有些时候这礼得送。
颠了一下手里的银子,宋婶脸色仍旧冷淡,“别以为你给些好处,我就能给你什么优待,这该干的活儿你是一点都少不了,不过这话也说回来了,一个书院食肆也没有多少重活,每天就做早上和中午两顿饭,吃过午饭收拾好碗筷咱们就可以下工回家,这和做半日工也没有什么两样。”
冯樱抱着她递过来的衣服,恭敬的回应着,“是,该我做的活儿我不会推脱,这银子不多,宋婶也别嫌弃,主要是我比较笨,日后劳烦宋婶教导的地方多,这是我给宋婶买茶润喉的孝敬。”
“你这孩子,看着愣头愣脑的,倒还是个会来事儿的,放心吧,咱们这边的活都不难,你跟在我后面看两天就会了,这是面纱,在后厨的时候戴不戴随你,等着离开后厨可都得戴上。”
冯樱看了一眼她脖子上围着的纱,“好,多谢宋婶提醒。”
回去的路上,冯樱抱着怀里的一副开心的不得了,“要是爹知道我能进书院做工,他肯定会震惊到不行,还会买鱼回来给我庆祝。”
在她爹眼里,她一直都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小丫头,家里很多事儿都不许她做,冯樱曾经也一直想要证明自己,可每次都被她爹按下去。
霍彦青神色冷淡的说道:“的确可以买条鱼。”说着他朝一旁的摊位走去,一老伯木盆里盛着三条鲤鱼,个头都不算太大,霍彦青直接买了两条。
冯樱看着他拎着鱼,眼睛里亮晶晶的,“你会做鱼吗?”
刚才还一脸淡然的男人,这会儿闻言神色一僵,嘴角扯直没有说话,冯樱看着他这副样子就晓得,这鱼他也不会做。
但今日都是喜事儿,现在心情正好她可不想因为这个惹得两人不开心,“没事儿,大不了一会儿回去我问问邻居家的婶子,昨日你去送车,她看我一人干活还帮我打过井水,瞧着是个热心肠的。”
说着冯樱突然想起来,霍彦青这些年待在她家里,做饭的事儿仍旧是冯进财在做,霍彦青每日除了去书院就是将自己关在屋里温书,别说学做菜,他其余帮忙端菜烧火冯进财都不怎么情愿,除非他一再坚持。
她并未记得她爹教过霍彦青做饭,“你小时候就会做饭吗?父母有教过你吗?”
霍彦青脸色冷淡至极,看着前方卖青菜的,随口应道:“父母没教过。”
说完他就蹲在菜摊前开始挑拣,在冯樱眼里差不多的青菜,可到了霍彦青的手里他却一眼就能看出问题,“这菜应该不是今早新摘的,都不怎么新鲜了,这堆儿两文钱我就都要着。”
对面的妇人有些为难,但心里也清楚霍彦青说的没有错,这些菜的确不是今日是摘的,是昨日下午卖剩下的,这要是放到今天下午,只怕两文钱都没有人要。
她犹豫了一会儿,一脸忍痛贱卖的神色,“得得得,都给您装上,日后可得常来光顾啊。”
那人用麻绳将菜捆在一起,霍彦青付了两文钱,转手接过来菜,“一定。”
看着他这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冯樱抿了抿唇,这人好像走到都不曾见他慌张过,不管做什么事儿都一副十分清楚了然,然后不慌不忙的将事情做完做好。
她眼神中闪过慌乱和焦躁,今日所有的好心情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她不安的抱紧了怀中的衣服,从心底深处涌上来一股莫大的恐慌。
她好像从来都不怎么了解过眼前的人,这人除了名字她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他们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若他那一日突然消失,她或许都不晓得要去哪里找他。
就像她的爹娘,说然有一天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她独自在这个世界上,让她连道别都来不及,毫无防备的被人丢在这个热闹非凡却孤寂到让她骨寒的地方。
想到这里冯樱抿着唇,一颗尖尖的虎牙扣着下唇。
霍彦青买完菜察觉到身边的人没有跟上,转头看过去,在看清冯樱的神色后,一双剑眉皱起,从冯进财出事后,冯樱的眼里就没有了光,一双幽黑的眸子里盛满快溢出的厌世赫和死寂。
可后来她似乎打起来精神,他再也没有从她眼睛里看到这样的神色,今日……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仍旧没有想明白到底什么事儿让她突然变成这样。
霍彦青转身朝她走去两步,站在她的面前,犹豫着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回家。”
他想说些什么,可站在这里想要张嘴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安慰人这事儿他向来不怎么擅长,憋了半天也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清冷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冯樱的思绪,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霍彦青,对上他黑眸里微不可察的担忧,她眼里的死寂像是冰雪遇到了仲夏的日头,瞬间消融不见。
“嗯。”
她笑着应了一声,只是这笑不达眼底,更像是一只明明胆怯警觉的小猫,却试探着装作乖巧亲人,讨好着对面的人,只为让那人收留她。
霍彦青抿直唇角什么都没有说,拎着鱼朝着铜锣巷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冯樱弯起的嘴角逐渐扯直,目光带着贪恋又了无生趣,复杂的目光一错不错的追随着他,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耳边人声鼎沸的嘈杂也都逐渐消失,人来人往的身影也都尽数消散,她的眼中只有他那尚且单薄却挺拔的背影。
回到家里,冯樱放好两人的衣服,转身就朝外跑去,“我去问问隔壁的婶子,你先……杀鱼吧。”
她可不敢在家里看着,若是看过杀鱼的场景,吃饭的时候她心里总是带着点不安,所以不管是冯进财在世的时候,还是如今,她都不怎么想看到这残忍的一幕。
但对于鱼的味道,她却是爱极了的。
“等等!”霍彦青从厨房拎着两条奄奄一息的鱼出来,“我去。”
说完从冯樱身边走过,显然不给冯樱任何拒绝的机会,看着人拎着鱼走出去,她猛然想起来一件事儿,赶忙转身跑到堂屋的桌子上,摸出来几颗青皮鸭梨追了出去。
隔壁薛家听到敲门声还有些意外,他们家的院门是打开着的,往常周围的邻居串门都是直接扯着嗓子一边喊人一边往里走,没关着门就不会有人敲门。
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会儿听到敲门声薛大妈按住准备起身的儿媳,“我去看看。”
她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朝外走去,就看到隔壁刚搬来的书生,疏离有礼的冲他颔首行礼,“哟是隔壁的书生啊,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霍彦青正准开口,就听到一串脚步声传来,二人齐齐朝着门外的巷子看去,只见冯樱跑的脸颊有些泛红,她笑嘻嘻的说道:“大娘,我们是来请教您的。”
这话让薛大妈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她大字不识一个,这两人找她请教什么。
“我和我哥买了鱼,但是我们不太会做,所以想过来请教一下。”
说着她把抱在怀中的几颗鸭梨递过去,“这也是我们顺路买的,大娘拿回去尝尝,也不晓得甜不甜。”
“哎呦呦你们两个孩子太客气了,有什么需要的隔着墙喊一嗓子就是,这怎么还带着东西过来啊,不要不要你们拿回去自己吃,我和家里说一声去帮你们做。”
冯樱明白眼前的薛大妈说的都是真心话,那日她没有寻求帮忙,她儿媳见冯樱不会打水,还主动帮忙拎了两桶井水。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买的时候看着新鲜买了好多,大娘帮着吃呗,万一放坏了怪可惜的。”
老人最是听不得这种话,“那成,那我就留下,你们先回去收拾一下鱼,我和儿媳妇说一声就过去。”
薛大妈抱着鸭梨回了家,冯樱和霍彦青对视一眼,拎着鱼又回到了他们的院子里等着,原本想着问问做鱼的步骤流程就行,却不想薛大妈热心肠,竟然要亲自上手帮着做。
霍彦青本想着在院子外杀鱼,结果这两条鱼被他拎来拎去,再硬的命也撑不过一炷香,再次拎回家的时候鱼死已经很彻底,他索性在院子里处起来。
薛大妈过来得是,两条鱼都快洗完了,“你们是不是没有买酱啊?我这从家里盛了些过来,做鱼得用这个酱才好吃,不腥还入味。”
看到霍彦青处理好的鱼,薛大妈顺手接过来,这样的事儿好似她做过无数次,从配料到下锅,她全程都没丝毫的慌乱,霍彦青一直站在她身边看着学着,厨房太小,容纳两个人已经转身费劲,若是冯樱也跟着进来,那谁也不用做事了,于是她被赶到门口站着。
没一会儿香味飘出来,好像整个小院子都被这香气笼罩着,冯樱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一双眼睛都亮晶晶的盯着锅里。
霍彦青帮着薛大妈递盘子,目光有意无意的从冯樱脸上扫过,看着她眼睛里闪着光,他垂下羽睫盯着锅里咕嘟冒泡的鱼,紧绷着的肩膀放松下来。
薛大妈笑呵呵的盖上锅盖,“好了,一会儿等着收收汤汁就能出锅。”说着她看向霍彦青,“出锅的时候淋上两滴香油就行,我家里儿媳一个人看俩孩子还得做饭,我就不在这里多留了,你勤看着点锅,别糊喽,我先回去了。”
冯樱赶忙去送,霍彦青为了看着灶上的火,也只是和薛大妈道了声辛苦,将人送回去后,冯樱进门就看到霍彦青在用小灶炒菜,家里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他每天都会荤素搭配着做两三道菜。
搬过来之后虽然手头紧,买不了肉却也至少用鸡蛋炒个菜。
冯樱收拾好桌子,没一会儿霍彦青端着做好的鱼出来,冯樱赶忙朝着厨房跑去,“我去端饭。”
霍彦青没有阻拦,摆好菜坐在桌边等着,没一会儿冯樱端着两碗米跑回来,手里还握着两双筷子,把饭和筷子分给霍彦青,她迫不及待夹起青菜放进嘴里,“唔,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青菜味道也很好吃。”
听到夸奖的话,霍彦青也像是没有听到似的,神色无异的夹起青菜吃着,全然没有和冯樱闲聊的意思。
她咬着筷子偷偷打量着对方,欲言又止的好一会儿,终究没有忍住,“你……你能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儿吗?”
她忐忑的看着坐在对面的人,见对方冷着脸色停下筷子,她赶忙低下头,装作忙碌拌饭的样子,一颗心都慌乱快要跳到嗓子眼,更是尝不出嘴里菜品的鲜香。
话一出口的时候,冯樱就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霍彦青如今对她的包容,她清楚那是因为对她爹的感恩和对她的可怜,却不代表他就能和她袒露心声,畅快闲聊。
想到这里冯樱突然心里生出来委屈,眼睛酸涩的厉害,“那个,我就是闲聊,你不说也没事儿。”说完她胡乱夹起一筷子鱼往嘴里送,“吃鱼吃鱼,这鱼趁热吃才好吃。”
“不许吃!”霍彦青冷声呵斥,吓得冯樱手一抖,手里的饭碗差点掉地上。
她眼巴巴的看向对方,“不至于吧,我,我就是,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饭都不让我吃了吗?”
说着冯樱的眼泪已经续满眼眶,颤颤微微好像随时都要掉下来似的,可手里的动作已经很乖的停下来,将碗放在了桌子上,她咬着唇强迫自己不要哭。
霍彦青叹息一声,也放下了自己的碗筷,目光认真严肃的看着冯樱,“你看看筷子上的鱼肉。”
冯樱低头看向自己还未放下的筷子,一低头眼里蓄着的泪水顿时低落下来,在泪水的遮挡下,她模糊的看着筷子上的鱼肉。
“怎么了?”话一出口,哭腔再也压制不住,声音颤颤抖抖满是委屈和不安。
她觉得自己哭得有些丢人,抬手擦了一下眼睛,没有泪水的遮挡,又看了一那筷子上夹着的鱼肉,上面几根银白色的鱼刺像刺猬似的竖着,这一口下去便不是卡在嗓子里,也会把牙龈扎坏。
冯樱看着那刺懵了一下,慌忙将那满是刺的肉放在了鱼盘的一旁。
看着人反应了过来,霍彦青又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摘着上面的刺,“你每天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说完,他确认鱼肉上没有了刺,这才放在冯樱的米饭上,然后抬起冷淡疏离的眸子看着她。
这眼泪不落下的时候,她可以憋着认真,还有一搏之力,可一旦决堤她再也无法憋回去,“我,我害怕。”
三个字的功夫,她已经突然哭到全身发抖,双手握成拳放在腿上,更是不敢看一眼对面坐着的人。
霍彦青又放下手里的碗筷,“怕什么?”
这饭显然是不能继续吃了,他也想弄清楚她傍晚的时候,为何会出现那副厌世绝望的神色,他清楚的感觉到,自从冯进财意外离世之后,她的状态很不对劲儿。
有些话难说出口,可只要开了口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说,冯樱红着眼睛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怕你也丢下我,怕这个世上只剩下我一个。”
坐在对面的人闻言脸色未变,仍旧冷淡的看着她,冯樱即便是情绪起伏很大,也看得出他眼中的无法理解。
这人就像是没有感情似的,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他都能用这副冷静淡然的样子接受。
在他的面前,她心里的恐惧不安就显得像是在无理取闹一般,冯樱心头生出冰冷的寒气,有些在这里坐不下去的感觉,她扶着桌子准备起身回房。
“我的过去没有什么好说,曾经的家被歹人一把火烧没了,全族上下二十七口全都死在我的面前。”
这话一出冯樱僵在了桌边,她不敢置信的看向霍彦青,他的神色仍旧十分的淡然,眸子里冰冷清澈,清澈到让她看不出他心里有恨,更看不出悲痛,他像是在说着一个毫不相关之人的往事。
“怎,怎么会这样?”她脸上还挂着泪水,却已经停下哭泣,整个人都是懵的,一时都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霍彦青。
她明白亲人的离去是多少安慰都无用的,到那一刻语言显得格外苍白无力,甚至那些安慰都让人心烦。
霍彦青却像是没有什么感情似的,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的将上面的鱼刺都摘出来,语气冷淡的说道:“因为当时有个贵人要在那边盖个别苑,作为日后养老之用,当地官府抓壮丁为其干苦力,大伯和父亲都在衙门当差,看不下去百姓们无辜受苦甚至丧命,暗中写了检举信递到了京城里,那人位高权重自然知晓此事,便将这事儿压下去并未禀报给上面,并在一日暗夜中派杀手闯入家中,屠杀了整个霍家。”
当时霍彦青以为格外瘦小,被家中管家塞到了瓮中,他躲在里面从那破口的缝隙里,眼睁睁看着亲人们一个个倒在屠刀之下,鲜血蜿蜒成小溪一路流到瓮前,浓重的血腥气充斥着他的鼻息,一把火烧了整个家,尸体被烧焦香味,伴随着血水的腥臭味,笼罩在霍彦青的身边。
这事当初在他们县里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百姓们自然也明白他们一家因何事而死,清早被发现的霍彦青,就成了那些百姓们唯一感谢怜悯的对象,尤其是当过壮丁的人家,霍家就是为了替他们鸣不平而死,于是几家人一商量,就轮流养着小小的霍彦青。
供他读书不许他干地里的活,自家孩子舍不得吃的白面,也都供给他吃,自家孩子都没有读过的书,还都让他读,可以说举全村之力将他养大。
话音落下,他神色淡然的将摘好次的鱼肉放在她的米饭上,“吃饭,鱼冷了不好吃。”
看着碗里的鱼,冯樱哪里还有胃口,她都不敢想如果自己遇到这样的事儿,能不能精神正常的活下来都是问题,可霍彦青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
“那你怎么会来到我家,或者说你怎么不早点来呢?”虽然都是寄人篱下,可她爹会卖货,她小的时候虽然没有娘,但日子过得并不难,每天都有肉吃,这已经比大多数的老百姓都要强出很多。
如果霍彦青早点找过来,也会少受些苦。
霍彦青夹菜的动作一顿,须臾他神色无异的垂眸看着自己的饭碗说道:“那时候还没有考上秀才,也不能轻易离开村子。”
村里的孩子考上秀才之后,才可以到县城或者府城的书院里读书,他如此说冯樱觉得合理起来,也没有再追问。
她犹豫着夹起碗里的鱼肉放进嘴里,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对面的人,“你会报仇吗?”
通过这几年对这人的了解,冯樱不认为他会轻易放过那些人,果然,霍彦青神色淡然的点点头,“我会亲自去京城,站在可以和他一较高下的地方。”
说完他抬起眼看向冯樱,“你会怕吗?若是怕了你可以留在这里,我独自前往京城……”
“不怕,不管京城里多危险,只要你不丢下我,我就不会怕。”
或许是因为说起来曾经的事,两人的距离拉近不少,也或许因为今日说的话多,他也放松了下来,这会儿听到冯樱如此说,他眉眼里竟然带着几分浅笑,“只要你不走,我就不会丢下你。”
看着她的眼睛,霍彦青犹豫了好几日的话,终究还是没忍住,“还有一件事,我尚无法断定自己的猜想,之前本不想与你说,免得日后这事儿不如我猜想那般,凭白让人失望,可总觉得有些事儿你有权利知道。”
冯樱这会儿情绪已经平复下来,见他这样严肃的样子,有不由得有些担心,“什么事儿,既然你这样说了,我自是会有心理准备。”
“我怀疑冯叔或许没死,那日我给冯叔擦身子更衣,发现那人手掌虎口和拇指上都有厚茧,肚子上也有一道刀疤,那茧子的位置,是习武之人长久握刀留下的痕迹,更别说肚子上的刀疤,可他却穿着董叔的衣服,只怕这事中有些蹊跷,我已经托人前去打探,消息回来之前此事切莫对第三个人说。”
冯樱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自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接受父亲已经惨死的事实,可如今霍彦青却告诉她,棺材里的人并不是她爹。
“可若是他还活着,怎么会不回来呢?”
“或许这事儿另有隐情,这事儿还得慢慢查,告诉你也是让你知晓这事或许还有转机,但当时的情况过于惨烈,具体人是否安然都需要再去打听。”
激动过后,冯樱逐渐也冷静下来,即便霍彦青说的是真的,棺材里的人未必是她爹,可也不能说明人活着,这么就都没有和家里联络,董叔也去水面上和周围找了。
这人生还下来的几率不是很高,早已经伤心透了的人,这会儿反倒是能平静的面对最坏的结果。
“这事儿又要劳你费心。”
“不必与我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天色黑透冯樱和霍彦青洗漱过后,各回各屋熄灯休息,她本以为今晚她会失眠睡不着,可不曾想脑袋一沾枕头眼前一黑就睡死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耳边的敲门声吵醒的,“冯樱,要迟到了。”
门外传来霍彦青清冷低沉的声音,冯樱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手忙脚乱的穿好书院给的衣服,拿出木簪给自己也梳了一个书生髻,拿着面纱敞开门就往外跑。
在看到倚着门框等她的人后,冯樱愣了一下,最后开心的跑到他面前,“你穿着烟灰蓝真好看。”
霍彦青肩头背着一靛蓝色的书袋,配上烟灰蓝色的袍子倒也不怪异,反而这一身穿在霍彦青身上,越发衬的人沉稳儒雅。
他也打量了一下冯樱的衣服,一身浅艾蓝的长衫,束袖收腰的款式显得格外清爽灵动,“不错。”
得了夸奖冯樱开心的拽着他的袖子,“快走快走,不然我真的要迟到了。”
霍彦青其实不需要走这么早,学子到书院的辰时,可是比食肆的人晚了将近一个时辰,走在路上,冯樱也察觉到街上此刻没有什么人,想起来她和霍彦青去书院的时辰不太一样。
“不如明早我自己走吧,你还可以多睡一会儿。”
“不用,习惯早起,到书院还可以多看一会儿书。”他人高腿长,走一步都够冯樱走两步,为了让她跟得上,他故意放慢自己的脚步,走起来也像是闲逛似的,溜溜达达就到了书院。
冯樱进了书院一路小跑着来到了食肆,宋婶这会儿已经在这里忙了起来,“你还真是踩着点儿进门,快去将那几个木桶刷洗干净。”
冯樱气还没有喘匀,就赶忙按照吩咐去刷木桶,不远处两口大锅里粘稠的粥正在翻滚着,她发现自己虽然没有迟到,但食肆里做工的人来的都很早,这会儿早饭都已经基本上快要做好。
宋婶也忙得没有功夫带她熟悉环境,这边她刚刷好桶,另一边宋婶又来喊她,“你拎着那些盛满粥的桶,戴好面纱去面前学着给书生们打饭。”
这也是新人都会经历的事儿,冯樱赶忙戴上面纱,别人是一手拎起一桶粥,可冯樱试了一下着实太重,桶里的粥还在不断的升腾着灼手的热气,她只好双手一起用力拎起一桶。
宋婶看在眼里有些嫌弃,但念在收了孝敬的份上也没有多说,装作没有看到。
帮着将早饭都端到食肆的大堂之后,凤仙嫂子拿着一只大马勺来到冯樱的身边,“一会儿学子们进来打饭,动作可得快点别耽搁时间影响他们去早读。”
冯樱乖巧的点点头,她也是这食肆中年级最小的帮厨,凤仙嫂子见她这样听话乖巧,也愿意多指点两句。
“一会儿记得舀起一勺菜后像这样抖几下。”她一边说着,一边舀起一勺韭菜炒蛋抖了抖,原本冒尖的一勺菜,在她抖了几下后只剩下上半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让人看了也说出什么。
冯樱有些愣住,没先到食肆还有这样的操作,凤仙嫂子看她一脸震惊的模样笑了笑,“咱们这也是为了公平,每道菜都是有数的,若是前面的人给多了,最后进来的就吃不到,所以得适当均匀一下。”
冯樱脸上笑吟吟,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这菜也不是统一的价钱,肉菜贵素菜便宜,生活富裕些的自然会想买什么买什么,拮据些的就去买些实惠的,又不是都逮着一道菜抢,怎么可能会不够。
无非就是想多卖几勺罢了,冯樱心里有些嫌弃但也没有说什么,乖巧的点头应着,甚至拿起自己手边的大马勺,也学着凤仙嫂子的样子,舀起一勺垫了几下。
最后剩下不多不少半勺的时候停下,看到这一幕几位食肆的老人儿满眼的赞赏。
后厨李叔笑呵呵说道:“好了,开门吧,学子们该过来了。”
冯樱赶忙站在素菜更多的地方,手里拿着大勺等着,食肆的门一打开,就陆陆续续有学子们往里走,有的人手里还拿着书本,一边背着书一边过来打饭。
冯樱动作有些生疏的给他们打着饭,目光还时不时的朝着门看过去,在乌泱泱的人群里冯樱一眼看来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隔着人群两人对视一眼,冯樱疯狂的朝着他眨动眼睛。
面容如同冰山似的男人眉眼顿时温柔噙笑,随着人流来到了冯樱的窗口前,“额…你要来点什么?这蛋炒饭和胡辣汤都不错哦。”
一声“哥”差点喊出口,冯樱及时止住嘴,含糊过去后满眼星星的看着他,霍彦青看看前面台子上摆着的菜,嘴角浅勾出一个弧度,“看着都不错,听你的。”
冯樱丝毫都没有犹豫,铲起冒尖的一大勺蛋炒饭放在他碗里,仍觉得不多,还用力往下压了压,又给他盛了一点,然后规规矩矩给他盛了一碗胡辣汤,“那边的小咸菜不要钱。”
对上她满眼狡黠得意的笑,霍彦青眉眼柔和微微颔首,“多谢。”
接过去盘子之后他转身离开,后面的人也都猛地挤到冯樱的面前,“给我一份和他一样的。”
冯樱接过去碗,铲起一勺抖了抖才放进去,那人见此有些不悦,“唉?你刚才怎么给他那么多,给我的饭就要抖抖啊。”
对上他满眼的不忿,冯樱笑嘻嘻的说道:“因为我看公子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样子,这肚子应该是装不了那么多的饭,所以不敢给您盛多,书院可不让浪费食物,不似刚才的那人,一看肚子空空定要用饭才能撑起来。”
原本满眼怒火的人,闻言脸上逐渐浮现出得意的神色,脸颊上更是显出两坨浅红,端着盘子哼哼两句,“算你有眼力。”
冯樱百忙之中朝着霍彦青看过去,见他闷头将那些饭菜都吃完,她突然觉得这活儿太好了,她一日两顿饭都不用花钱,可以免费吃公餐,她还能让霍彦青踏踏实实吃饱肚子。
于是上午做事的时候她更加卖力,还专门抢着帮宋婶把活儿做了,殷勤的给她晾着一杯温水,方便她口渴的时候随时都能喝。
于是中午的时候她又站在了打饭的窗口,这次都不用冯樱说什么,霍彦青直接将盘子递给她,“两道菜,都听你的。”
书生们在前面付过钱,到了窗口这边只需要打饭就行,每人手里一个木托盘,上面摆着一个木牌,冯樱拿过去木牌扔进一旁的盒子里。
并毫不避讳的给他盛了冒尖的一勺木须蛋,又盛了一勺烧茄子,米饭她之前就盛好了,压的结结实实一碗,乍一看不算多,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大碗。
午休的时辰一过,学子们都在学堂里读书,食肆的工人们才开始吃午饭,自然不如学子们的饭菜好,一人一只大碗,底下是米饭上面扣了一勺子菘菜炖豆腐。
忙了一上午冯樱这会儿饿的不行,端着碗丝毫不嫌弃的大口炫饭,吃过饭众人收拾了一下食肆,将明早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宋妈检查一圈后就锁门下工。
未时中的时间,冯樱想着等霍彦青一起回家,于是就在书院的花园里坐下,耳边都是夫子们讲学的动静,她想听清楚一点,意识的往学堂的方向靠近几步,不知不觉的竟然站在了学堂的窗外。
她带着面纱透过开着的窗户,看着夫子讲课,一时竟然听得有些入迷,丝毫不知周围也有人在看着她。
“想读书?”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从她身后压低了询问。
吓得冯樱一哆嗦,差点惊叫出声,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瞪大了双眼转身看向身后。
山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清来人后冯樱有些紧张尴尬,“我一个姑娘家读了也没用,就是听这夫子讲得有趣,一时不查竟然听得入迷。”
山长静静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低笑起来,一手负于身后,“跟我来。”
冯樱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瞎溜达,这本不是她该过来的地方,低垂着脑袋一副霜打茄子似的。
走到花园凉亭下,山长迈步进去坐下,“童儿,去沏茶。”
“是。”他身边的诗书赶忙行礼退下去准备。
山长看看站在亭外的人,目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他伸手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吧。”
冯樱唯唯诺诺的坐下去,拘谨的不敢大口的喘气,全身都散发着紧张不安的气息,山长却也不在意。
“你刚才说听夫子讲得听入迷,那就说说你听完之后的所得吧。”
这会儿诗书也端来了茶具,放在桌子上便退下去,山长自己熟稔的洗茶冲茶,全程都不需要任何人插手,姿态优雅沉稳,带着足以安抚人心的稳重气息。
一阵风吹起他宽大的袖筒,又生出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总之冯樱并未在他身上看到世俗气。
她思索着刚才听到夫子讲得那些话,“刚才夫子在讲人应对得失时的胸襟。”
山长冲好茶后倒了两杯出来,一杯放在了冯樱的面前,自己捻起另一杯细品,“继续说,说说你的感悟和理解。”
“听完我觉得夫子说的很对,这世间本无善恶好坏,自己经历的一切皆由心境所生。”
山长闻言失笑了,“这听起来不像是夫子讲得,倒像是大和尚给你**呢。”
冯樱脸颊泛红,有些羞涩的低下头,“或许夫子说的也不见得是这样,可我是这样理解的,既然没有善恶自然也没有得失,其实这世上只有一个‘得’字,并没有‘失’,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当下发生的好事,就如同我可以留在书院里做工,对于当下的我来说这是好事,而另一件便是暂时还不知道哪里好的好事,不过它常被人称为‘坏’事。”
听到这话,山长目光里颇有兴趣的盯着她,“哦?这话作何解?”
喝了一口茶,满嘴的茶香让冯樱放松下来,“比如我失去父亲的事,世人眼中这是‘坏’事,这对于我来说的确是天塌下来的大坏事,事发时我绝望到无法呼吸,可如今再想起来却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历练我,看似不好的事或经历,其实是在利我强大,利我坚韧,利我稳重成长,利我逢凶化吉,最后利我无坚不摧。”
“如果父亲还在我身边,此刻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但父亲丢下我,短短几天的功夫我做了很多‘人生第一次’,我才晓得,那些曾经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儿,其实我一样可以做到,而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失去亲人的悲痛,也让我变得更加坚强,若是等我白发苍苍的时候,回头看一眼如今,虽有遗憾、不舍、悲痛,却也有感恩,感恩遇到的人,感恩遇到的事,才会成就一个更加完美的我,事情没有发生的时候都是好事,如果发生了事与愿违的事,换个角度去看,那仍旧是利我之事,并非绝对的坏事。”
山长坐在她的对面,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目光有些悠远,虽落在她的身上,却又像是在看另一个人,另一个更遥远的地方。
最后他叹息低笑一声,“小小年纪,有此见解倒也有些灵性在,你若是喜欢读书,日后下工可以去学堂最后一排安静听课。”
“我去哪个班都可以吗?”书院里的学堂分甲乙丙丁四堂,每堂又分两个班。
“都可以,只要不打扰先生和学子们上课就行,我那里也有书籍,你若是想看什么,可以过去挑选一本。”
冯樱开心的站起身,连忙生疏的冲着山长行礼,这行礼的动作还是宋婶等人教给她的。
“多谢山长。”
“也别高兴太早,我会时常考考你,答应了我可不能半途而废,女子读书便是不能科举,也一样可以做出一番事业。”
冯樱眼圈一红,脸上展露出一抹笑意,“嗯我会好好学的,我爹以前也这样说过,他说女子更该多读书明理,不可只做那仰人鼻息的后宅妇人。”
钟声一响,学堂里的学子们像是离巢的燕子似的,拎着书袋纷纷狂奔而出,霍彦青走在最后,肩头挂着冯樱给他缝的书袋,他站在院子里四下张望。
远远的看到凉亭里似是坐着一人,面前还摆着东西,他朝着凉亭走去几步,距离拉进他也确认那人就是他在找的人。
“走吧。”霍彦青冷淡的扫了一眼,看到她面前摆着几本书,目光里多了几分猜疑,却并未问什么。
看书看到入迷,此刻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冯樱恍然回神,“下学了?走吧。”
她忙将那几本书收好,抱在怀中准备跟着人回家,霍彦青伸手强势的抽走了她手里的书,然后装进他背着的书袋里。
一出书院的大门,不用霍彦青询问今日的事儿,冯樱就先是个憋不住话的,将下午遇到山长的事儿说了一遍。
霍彦青听完之后了然,“天字甲班。”
他没头没尾的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冯樱脸上还在笑嘻嘻,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什么?”
“山长不是说,你可以随便去任何班里听讲?明天来天字甲班。”
府城书院都是按照成绩分班,成绩好的学子大都在天子班,只有书院中成绩最好的,并且明年春会参加院试的人,才会分到甲班,霍彦青恰好就那,准备越级参加明年科举考试的学子。
两人顺路买着菜往回走,霍彦青白日吃多了,到如今这肚子都不觉得饿,这两天逐渐冷了,他就想着做些热的,于是买了一根筒骨,和肉铺掌柜现剁的肉馅,晚上准备自己和面做馄饨。
冯樱喜欢的紧,虽然没有虾仁和鱼丸,可霍彦青做的小馄饨很合她的胃口。
两人开开心心刚到门前,还没有开门呢,隔壁的院门先一步打开,“秀才和丫头都回来了啊。”薛大妈抱着小孙子,热情的和他们打招呼。
“大娘你们吃饭了吗?”年纪大的人素来吃饭都比较早,冯樱和霍彦青是因为书院散学晚,如今还没有做饭,寻常人家这个时候也都开始坐下吃了。
“嗐,我那儿子还没有下工呢,今日铺子里盘货,估计过会儿就回来了,等他回来我们在一起吃。”
冯樱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薛大娘这才赶忙说道:“今日来了个小哥儿,手里拿着这个敲你们家门,我说你们都不在家,他就留下这个,说是让我帮忙转交一下。”
冯樱看了一眼霍彦青,接过来那封请柬,“多谢大娘,我们一会儿要包馄饨,让小娃娃过来吃吧,还不知大哥什么时候下工呢,别让孩子饿着了。”
“哎哟不用不用,家里都已经做好饭了,等一会儿他爹回来我们就吃。”
说着转身就往家里走,生怕冯樱和她客气,大人不好意思的,可小孩子不懂事儿,听到有馄饨可以吃,扯着嗓子嚷着要吃馄饨,隔着院墙冯樱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会儿煮熟了,给大娘家送一碗过去吧?”
“嗯。”
对于这样的事儿霍彦青素来没有什么一见,他们买的东西足,也不差小孩子的一碗饭。
回到屋里,冯樱将那请柬递给霍彦青,她心里好奇的很,却十分有边界感并未直接打开看,霍彦青打开请柬扫了一眼就合起来。
一旁的冯樱帮着往厨房里收拾菜,见他收起来请柬,忍不住问道:“谁的啊?”
“是知府大人的请柬,明日我怕是要告假半日,去知府府上走一趟。”
自古都是民怕官,这好生生的突然和官家打交道,冯樱眼里写满了担忧和惶恐,对上她关切的眸子,霍彦青摘下来肩头的书袋,“之前我有给知府大人去过信,有些事儿想和他请教,并不是什么大事,知府大人待人亲和,竟然真的愿意传见我。”
听到是霍彦青求见知府,冯樱松了一口气,也往自己屋里走,“那就好,我还以为有出了什么事呢,吓死我了。”
两人各回各屋换了一身衣服,霍彦青就开始忙着包小馄饨,冯樱在后厨也学了不少,洗菜烧火都已经不在话下,于是她一边清理着蔬菜,一边看着炖骨头的火。
半个时辰的功夫,灶房里飘出来骨汤馄饨的香味,“我先给薛家送过去。”冯樱将腰上的围裙解下来,端着一碗小的去了薛家,霍彦青又捞了两碗,点完香油端起两个大碗的来到了堂屋,没一会儿冯樱空着手回来,显然薛家收下了他们的小馄饨。
忙了一下午冯樱这会儿肚子饿得狠,快步走到桌边坐下来,望着那碗小馄饨眼睛亮晶晶的。
她抬眼看了一眼霍彦青的碗,“你怎么给自己盛了那么几个?”
他碗里的都是汤,只飘着十个左右的小馄饨,而她的碗里最少二十多个,甚至还有几块炖骨头的剔骨肉。
霍彦青闻言扫了她一眼,“中午吃多了。”
“噗……”冯樱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没忍住笑了一声,她作为罪魁祸首,这会儿什么也不敢多说,闷头吸溜着骨汤,咬开一颗小馄饨,“唔,太好吃了。”
“锅里还有骨汤,明早你煮碗面骨汤面,吃完再去知府那边吧。”
“嗯,明天中午我回书院吃饭。”他先应了一声,怕冯樱明日担心,特意又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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