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冯樱自己慌慌忙忙跑去书院,出门的时候,还不忘装上她昨天傍晚买的菊花茶,这都是给宋婶的孝敬。
一去到后厨,她先给宋婶泡上菊花枸杞茶,然后就开始撸袖子帮着抬粥桶,也是昨日她才知道,原来后厨的人上工时辰也不一样,负责做饭的人来的早,下工的时辰也早些。
她属于帮厨打杂的,所以不需要来的太早,来了之后就是帮着准备早饭,然后去门外面的窗口帮着打饭。
宋婶作为后厨的管事,来得早走得晚,这后厨出了任何的事情都是她担着,但同样整个后厨的权利也都在她的手里。
喝着温度刚好的菊花茶,宋婶看冯樱的目光都和蔼了许多,“你这丫头在后厨也是笨手笨脚的,日后你就固定在窗口打饭,做些洗洗刷刷的活吧,别围着灶碍事耽误别人做事。”
这话当着大家的面带着训斥的味道说出来,搁别人可能要伤心了,但冯樱也只是错愕一瞬,须臾反应了过来,一脸受伤委屈的样子,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然后就去帮着刷做早饭弄脏的盆,宋婶的话说的不好听,可安排给她的活儿,在后厨全是最轻松的,也是不少老油条都想抢着做的。
这一出实则明贬暗褒,冯樱心里越发明白自己之前做的没有错,早饭平静的过去,中午的时候她站在素菜的窗口前,一边打饭一边打量着门口的方向。
她心里甚至有些担心霍彦青回来晚赶不上,暗里偷偷给他留出来两份菜和饭,大部分的学子都已经吃完,冯樱心里越发打起鼓,一时好奇知府怎么会答应见他,他又是为了什么事儿。
心里乱七八杂的,突然眼前出现一个托盘,托盘上空空荡荡并没有付钱后给的对牌,冯樱忙了一上午这会儿心里想着事儿,心气就不是那么平稳,看到空荡的托盘有些无语的说道:“请先去柜台那边,交钱领对牌再过来打饭。”
她话音落下,腰间被人戳了一下,接着窗口外传来低沉的笑声,冯樱一脸疑惑的看看身边人,凤仙嫂子朝着她使了一个眼色,冯樱一头雾水的转头看向窗口外,只见山长双眸含笑的看着她。
“怎么,老夫吃饭也得去领了对牌才可以吗?”
书院里素来都是夫子和山长先来食肆,等着他们打完饭之后,学子们才开始进门,如今大部分的学子都已经吃过饭,食肆里有些空荡,山长如今才站在这里就显得有些让人意外。
冯樱尴尬的笑嘻嘻接过他的托盘,“不用不用,我还以为是哪位书生呢。”说完她扫了一眼剩下的菜,好多菜都已经剩些汤底并不怎么好看,山长倒是不在意,随手指了两道菜。
冯樱就拿着碗给他打了满满一碗,“山长怎么这个时辰才来吃饭,都没有什么像样的菜了。”
其实每道菜都有,只是味道好或者充饥的菜色,被人打的多,如今看着破破烂烂不怎么好,可这不耽误吃。
“哼,还不是因为这臭小子的事儿?”说完他看向身后。
冯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是她等了一中午的人,霍彦青悄声的站在山长的身后,脸上的神色淡淡的,让人看不出喜怒。
可相处的久了,冯樱对上他那一双清冷眸子的时候,还是能从他眼神里看出愉悦的神色,将盛好饭菜的托盘还给山长,冯樱就笑眯眯的冲着霍彦青伸手。
对方将盘子递给她,什么都没有说,只见冯樱从案子底下拿出两碗菜和米饭,山长这会儿刚要转身走,目光陡然扫到了她的小动作,他回头看看身后的霍彦青,又看看冯樱,哼笑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幕自然也落在了周围食肆帮工的眼里,本以为山长会说冯樱,却瞧着他一脸纵容的样子,端着自己的盘子去吃饭去了,甚至还是和霍彦青坐在一起吃。
凤仙嫂子有些好奇的凑到冯樱身边,用肩膀撞了她一下,“那少年和你什么关系啊?”
冯樱也不瞒着,“那是我哥。”
“哦,我说嘛,昨天我就看出来你对那少年态度不一样,原来是自家人啊。”
她这话说着很随意,好像没有什么问题的样子,但在书院里做工的老人儿都知道,书院曾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学子的家属是不可以在这里做活儿的。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可这也已经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规定,想到之前冯樱是侍书亲自带过来的人,再想想刚才山长和她说话的态度,凤仙嫂子心里不由得敲鼓。
于是这日下工的时候,冯樱正准备解下围裙走的时候,宋婶突然喊住了她,“你留一下,我再和你说一下明日的安排。”
其余人也都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冯樱,三三两两结伴下工。
没一会儿,整个后厨就只剩下宋婶和冯樱,宋婶合上手里的账本,目光带着审视的看向冯樱,“你和山长是什么关系?”
“啊?”冯樱被她突如其来的话问得一愣,脑子乱糟糟一时捋不出个所以然。
宋婶也不是个爱拐弯抹角的人,喝了一口冯樱给她冲得茶,平淡的说道:“你该早些告诉我你和山长的关系,我也好安排你的工作,免得我怎么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后面一句话显然是带着几分怨气的,冯樱这会儿缓缓明白她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宋婶您真的误会了,我也是前几天我哥入学的时候,才见过山长,非要说和山长的关系,或许是他可怜我们兄妹二人,得了之前县里书院夫子的推荐信,这才怜悯我们几分。”
听到这个答案,宋婶仍旧带着几分审视的看着她,“最好是你说的这样,别想着耍花招。”
冯樱对于她的怀疑有些无奈,可这事儿的确也让人有些说不清,站在外人的角度上看,山长好像的确对他们兄妹二人不错,也不怪人别生出这样的疑心来。
她笑呵呵的替宋婶按了按肩头,“我还这些日子还得多谢宋婶照顾,怎么会有什么坏心思,再说了,如我们真和山长有关系,那他也不至于将我安排在食肆做个帮厨,我识字会算账,完全可以做些别的事儿嘛。”
得了她的准话,宋婶也放心下来,送走了宋婶之后,冯樱屁颠屁颠去了书院前院,这里都是学子们上课的地方,她溜溜达达的来到了天字甲班。
每个学堂都有两个门,前面一个靠近夫子的讲桌,后面一个紧挨着后墙,她从后门进去发现这个班没有什么空闲的椅子,正想着要不要出去的时候。
突然对上一个清冷中带着几丝笑意的眸子,冯樱看一眼他身边,的确刚好有一个空位,她猫着腰坐在他身边。
夫子自然老早就看到了她,但或许是山长授意过,对方继续将这手里的文章,将冯樱忽略了一个彻底。
陈夫子课堂上格外严厉,此刻学子们都静悄悄的听课,无一人交头接耳,冯樱也不敢和霍彦青说什么,对方从书袋里拿出来她昨日未看完的书,冯樱接过去就低头开始翻看,耳边是陈夫子授课的声音,听着听着她不知什么时候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
目光紧紧跟随者陈夫子,十分认真的听着对方讲课。
这幅样子自然也看在了陈夫子的眼中,虽然是个不能考功名的女儿家,可他对于好学的孩子都十分喜欢,好奇这个小丫头听懂了多少。
“你来说说,人为什么要格物致知?”陈夫子脚步停在了冯樱的身边。
听到对方的问题,冯樱有些惊诧的看着他,“我吗?”她伸手指着自己。
陈夫子肃着一张脸,“就是你,说说人为什么要格物致知?”
冯樱站起身,有些紧张的打量了一下周围投过来的目光,手下意识的搓捻着翻起来的书页。
“人……因为人与周围的人事物发生关系就会产生私欲,那么做事就会有分别心,是按照本心良知去做还是按照私欲去行事,就需要格物致知,格出私念妄欲,达至内心良知,这个符合天地良知的意就是‘知’否则就是私欲,按照这个标准行事,就是致良知,可让万事万物得其正。”
“坐吧。”
陈夫子点点头,却并未说起对错,翻开手里的书继续往下讲着,冯樱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霍彦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看向她,疏离冷淡的眸子这样深深的看着对方时,总是给人一种深情痴迷的错觉,冯樱被他盯得头皮一麻,手臂上生出一层鸡皮疙瘩。
脸颊也不受控的红了起来,“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霍彦青眨了眨眼,“本就没有对错。”说完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摊开的书,须臾又小声的说道:“你说的很好。”
没多久,院子里钟声响起,夫子将手里的书一合,“下课。”
几个早就跃跃欲试的书生拎起书袋就跑,像是身后有狼追他们是的,冯樱看得有些好笑,她将手里的书本递给一旁的霍彦青,对方也十分自然的接过去。
正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几个书生突然跑到前面的位置坐下,转过身打量着冯樱,“霍兄这位是……”
“家妹。”霍彦青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那既然满眼的好奇。
“原来是霍家妹妹啊,你是不是在食肆里管着打饭啊?”
冯樱虽然按照规定一直带着面纱,可那面纱是透明的,若是细看自然能辨认出她的容貌,对于对方称呼的“霍家妹妹”冯樱听到的时候也只是神色顿了顿,并未指出问题来。
她忽略掉对方的称呼,“正是,我刚来没几天。”
对方闻言十分激动,“那我下次就去霍妹妹那边打饭,你可得给我多来点,我这正长个子的时候,中午那一顿吃不饱一下午我都没有心思上课。”
说完又觉得自己是在是厚脸皮,冲着霍彦青笑了笑,见他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又和冯樱说道:“我如今也算是霍兄的半个学生,论起来咱们也算是一家人。”
对上这样一个性格大大咧咧的人,冯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种事儿一旦对他开了口子,后面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找过来,答应了这个不答应那个,就会闹出来不愉快,这若是人人都答应下来,只怕宋婶就要训斥她。
“我姓冯。”她顾左右而言他,其实心里对于“霍妹妹”这个称呼也有些不满的。
听到这话对面的几个人愣了一下,这功夫霍彦青也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书袋,伸手拽住冯樱的手腕,“我表妹。”
扔下一句话,牵起来人就朝着书院外走去,丝毫不给那些人纠缠的机会。
和这人待在一起快一个多月了,她原以为二人“兄妹”当得没有问题,可刚才在外人面前,他那样淡然的认下她这个妹妹,听着那些人一口一个“霍妹妹”,冯樱心里像是塞着棉花似的。
可她知道,如果现在不认下这个哥哥,她是不可能和他生活在一起,便是心里百般不愿也只能咽下去。
“今日去知府那边可还顺利?”
她其实更想知道他一个书生,去知府衙门做什么,隐隐的冯樱直觉告诉她,霍彦青并不是很想和她说这事儿,所以她只好侧面的打听一下。
“嗯,还算顺利。”
这样的回答和她想的差不多,这人的确不想和她说些什么,“那山长怎么也过去了,也是因为你的事儿吗?”
“嗯,山长是因为我和另外两个学子开春科举的事儿,因为我们的户籍不是本地的,所以手续上要麻烦很多,得知府那边批准才行。”
冯樱点点头,察觉到对方还握着她的手腕,冯樱也说不出是心里有气,还是其他什么,她有些不喜他这样不清不楚的亲近,转动了一下手腕,挣脱了他的桎梏,对方像是没有感觉似的,并未有任何的反应。
冯樱抿了抿唇,什么都没有说,两人像往常一样顺路买着菜回去做饭。
两人都回屋换上了衣服,冯樱这边一出来,霍彦青就伸手递给她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这是什么?”
她接过来,在手上轻飘飘的,好似只有布的重量,霍彦青神色平淡的朝着厨房走去,闻言说道:“耳针。”
如今她在书院里做工,不许戴任何首饰上工,这耳针倒也不起眼,他午时也看到那食肆其他妇人都戴着这个,以防耳洞长死。
霍彦青也没有忘记冯进财的话,这银子消炎,事出之前冯进财也说过,等着长好之后,就给她买个银耳钉细细养着,今日出门刚好看到银楼里有卖的,随手花了一百文买了一对儿。
冯樱闻言小心的掀开那红布四角,一对儿银耳针躺在手心里,这东西一头是个极小的银珠子,一头是耳针,戴在耳垂上不易察觉,这两日她还担心那绳子扯去后,耳洞会长死。
如今倒也不需要再担心了,看着那一对儿小小的银耳针,心里美滋滋的去了厨房,借着外面的天光,她对着水缸中的水,望着里面的倒影小心的将耳针穿过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戴耳饰,虽然很小甚至都不起眼,可仍觉得十分好看,嘴角压不住的勾起来,冲着水缸中的倒影浅浅的笑着。
初冬的第一场雪在黑暗中落下,第二日两人来到书院的时候,书院中的洒扫都已经将雪扫干净,除了树杈和屋檐上上还有雪的影子,地上除了一些水渍什么也没有。
初雪并不大,也只是浅浅的改过来地皮,树杈上的雪还不到中午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冯樱下工之后带着书坐在亭子里,她有好些日子都没有去学堂里听讲。
“怎么坐在这里发呆,是这书无趣?”
身后突然想起来一道温润低沉的声音,冯樱恍惚中回过神来,赶忙起身行礼,“山长。”
两人坐下后,冯樱索性收起来桌子上的书,这两日她总是心里烦躁不安,这日子如她所想那般平稳下来,可她却越发的不安起来。
“小小年纪瞧你一脸愁容,说说吧究竟是为了何事?”
冯樱抿了抿唇犹豫着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我总觉得现在这样子不是我喜欢的。”
坐在对面的人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下文,有些事儿看着不好开口,像是老虎啃天无处下嘴的样子,可一旦开了口,好像也没有很难。
她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手指,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我知道很多人都很向往着可以在书院里做工,稳定体面,可我……”
“你想离开书院?离开了这里你想去做什么?”原本山长脸上的笑意这会儿不见,反而严肃认真的看着她。
这话倒是问愣了冯樱,她垂下眸子满脸忧郁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想继续开杂货铺,之前我爹那些进货的渠道我还都有,可如此一来……”
“霍彦青再过几个月,就要参加乡试,按照他现在的成绩,当个举人老爷应该不难,况且他也不会止步于此,你若在城里开铺子,日后离开也将是麻烦。”
冯樱点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现在有些迷茫。”
山长静静地看着她,须臾笑了一声,“你父亲将你养得很好,有些事儿说出来或许有些荒诞,但很多时候的确如此,人们恐惧于未发生的事和未知的事,但只要去做了发现那事儿并不难,而且只要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老天爷绝不会饿死任何人,你想要为什么样的身份,必然会成为那样的人。”
这话的确有些荒诞,她下意识的反驳道:“这话我没有太懂,如果按照您说的,那路旁的叫花子想成为地主、财主、成为有权有势的人,可他们又能做什么?”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吃了这顿都不晓得下一顿在哪里,又怎么可能成为地主和财主呢?
对于她的质疑,山长浅笑着没有急于回答,他望着屋顶残余的星星点点的残雪,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好一会儿才呢喃道:“因为他们只是想,却未信,未动。”
说完这些山长没有再说话,冯樱反复咀嚼着他后面的话,丝毫不知山长什么时候离开了凉亭,直到钟声响起传来书生们欢笑的声音,冯樱才逐渐回神看向不远处的月洞门。
没一会儿,她等得人朝着她走过来,冯樱抱着自己的书本朝着他走过去。
回去的路上,冯樱仍旧在想着山长的话,许是她想的过于投入,都忘了好好走路,身边的人打量了她两次,伸手揪着她的手臂,引着她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道。
菜市的方向叫卖声不断,走了一路想了一路的人眼睛一亮,被周围吵闹的声音唤回神,她看向握着她手臂的男人笑了笑,“不知道县里董叔那边什么情况,我想给他写封信。”
霍彦青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捆菜,还有一条鱼,“不用,过两日咱们或许得回县城一趟。”
这消息有些突然,他在府城读书若说要离开,也只会往京城走,回县城……
冯樱细细想了想县城的事儿,他们离开的时候该处理的都已经处理完,没有什么事儿需要他们在回去的,若说唯一需要牵挂的,那便是那艘乌篷船和董明。
大街上人来人往,霍彦青并没有和她细说原因,两人拎着东西回到家中,冯樱赶忙将炭盆点燃,棉布帘子放下来,冰窖似的屋子终于有了些温度,不再让人冻得手脚发木。
两人换好衣服,冯樱蹲在火盆旁靠着手,“咱们为什么要回县城,是有什么事儿吗?”
这是事儿霍彦青本想着吃过饭再说,可对上冯樱一双亮晶晶满是疑惑的眸子,他抿了抿唇拎着杀好的鱼,犹豫着说道:“今早收到了知府遣人送来的消息,之前在运河北段作恶的水匪尽数落网,如今关在新华县衙之中,过两日便要开堂审讯。”
冯樱曾未想过这事,她蹭一下站了起来,眼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泛红,她颤抖着双手握成拳头,“当真?”
往年不管是山匪还是水匪,抢杀之后就没有了下文,兴许哪人府县看不下去,会派兵剿匪,但也只是闹哄哄打一场,或许都没和匪徒正式交手,就被吓得灰溜溜跑回来。
即便之前霍彦青和她说过,他会想法子帮她报仇,可冯樱只当他有此心,并未想他真的能做到。
“水匪就住在运河对面的雁哀山,三日前知府和阜宁守尉一同带兵前去剿匪,如今匪窝都已经清空,全寨一共一百七十三人,死了六十七个,活捉一百零六人,如今分别关在新化县,南望县,和东临县三个县衙之中,三日后知府会在新化县,与钦差等人一同主审此案。”
听完他说的这些,冯樱握着脸呜咽的哭了起来,这段时间她几乎不敢回忆曾经,她怕自己陷入那种悲哀的漩涡里无法自拔,可对于父亲的死她从未释怀过,即便是霍彦青说她爹或许还活着,可都五六个月了,若是真的活着人怎么还没有回来?
还有什么苦衷不能回家,家里可就她一个人,她爹断不能放心的,所以冯樱有时想起来霍彦青的话,也并未放在心中,只当对方担心自己伤心难过,故意说出这话哄她。
如今听到那些凶手被捉,她爹的仇终于有人帮着报了,冯樱积攒起来的坚强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此刻她既觉得伤心欲绝,又觉得前所未有的痛快,但这两股情绪之下,心里等久是空荡荡的,她以为自己听到贼人被绳之以法会开心,可真的到了这一刻,她仍旧开心不起来。
但至少那份恨意得到了救赎,她哭得有些脱力的蹲下身,霍彦青看看她,洗干净手回到堂屋的时候,她已经跪在火盆前哭到无力,他伸手将人打横抱起送回房间里,这会儿冯樱哭到有些恍惚,人恹恹的如同当初冯进财刚出事时的样子。
霍彦青站在床边看着她,眼神里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烦躁和担忧,那双冷淡的眸子只要温柔的盯着人,就会给人一种痴情三百年的再遇挚爱的错觉。
深情的眸子漆黑如渊,只要和他对视一眼就要被溺死在其中,可惜此刻的冯樱已经无心看他,她闭着眼睛沉浸在她的悲痛里。
眼皮上一阵冰冷带去了干涩的不适,这丝丝缕缕的冰冷缓解了眼睛的红肿,同时也穿透她的皮肤一路蔓延到她的心里和头脑中,原本情绪激动的人,在这冰冷中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呼吸越发的平稳,霍彦青调整了一下敷在她眼睛上的湿帕子,“你歇一会儿,我去做饭。”
说完他起身离开,房间里一时将悄悄的,细听下厨房里响起劈柴的动静,一滴滚烫的泪,顺着她的眼尾落入鬓角的发丝里消失不见。
她抬手那下眼睛上敷着的帕子,这会儿帕子的都已经不再冰冷,她坐起身来脑子里胡思乱想着,逐渐她想起来前些日子霍彦青进出两次知府府的事儿,第一次去的时候她曾询问过对方,只是那会霍彦青并未和她说些什么。
如今想来这人怕是一直都惦记着这事儿,甚至为此去求过知府,那忐忑不安心的,这会儿逐渐平稳下来,她听着堂屋里传来脚步声,握着帕子侧头看向门口的地方,没一会儿霍彦青长身玉立的出现在房门处。
“前段时间你去知府那边,是不是也因为我爹的事?”
看着坐在炕上的人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眼神里虽有些悲伤却并未绝望后的死寂,霍彦青微不可查的肩头一松,他并未否认,“当时不知成败与否,所以没和你说。”
果然,冯樱心想,这人总是什么话都不爱多说,喜欢将事情抗在自己的肩头,他却不知他的好意害得她这段时间,总是惶惶不安。
“多谢。”她轻声念了一句。
霍彦青看着她的眼睛,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感觉到一丝冷静到疏离的味道,他眉宇轻轻一皱,“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不必道谢。”说完像是想起来什么,“现在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做了鱼丸面。”
“好啊。”她起身下炕,虽然身上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但精神看着好了许多,堂屋的桌子上摆着两碗鱼丸面,还有一碟炒青菜,她去洗了洗脸回来坐下望着那晶莹洁白的鱼丸,勾唇浅笑着。
“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霍彦青递给她筷子,“尝尝看。”
看着眼前的鱼丸面,霍彦青突然有些后悔,这人刚才因为冯进财伤心,他这做出来这碗面,反而更容易勾得她想起来过去的事儿。
本是好意想要安慰她的,却不想如今反倒有些弄巧成拙。
看着眼前的面,冯樱的确想起来自己的父亲,可不晓得是因为今日哭过一场的原因,还是得知他去知府府是为了她爹的事儿,所以心里的疙瘩松开了,这会儿看着眼前的面,除了回忆还有些暖心。
她夹起鱼丸放进嘴里,味道几乎和她爹做的一样,只是口感上没有她爹做的那么爽滑弹牙,“不错,味道很像我爹做的,你怎么这样厉害,好像什么都会。”
见人吃了面并没有哭,霍彦青送了一口气,“之前冯叔做的时候,我有在边上看过。”
从她爹出事儿,到如今快有小半年的时间,冯樱的心情一直是跌宕起伏的,前段时间她虽然看着每天都过得还算是开心,可为她爹报仇的事儿,她并未彻底放下,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
如今听到贼人被捉,她心里那些残存的情绪猛地爆发出来,发泄完缓过来之后,她发现好像有些事儿真的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悄无声息的发生了改变。
比如眼前的这碗面,换做今日之前她或许可能都无法吃得下去,但此刻她只觉得平静,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平静到无喜无悲……
……
“前面那支队伍护送的人,就是知府大人吗?”冯樱坐在马车里,从车窗探头看向前面的官道,那里有一支几十人的队伍,护送着一辆马车,走在最前的人甚至还在鸣锣开道。
霍彦青坐在车辕上,身上过着一件褐色的斗篷,这衣服还是冯进财生前的,生前冯进财时常外出进货,还有时候冬天也会出一趟院门,冯樱刚学会针线活不久,就给他做了这一件加厚的斗篷,不仅保暖还能压风,离开县里的时候冯樱舍不得丢掉,霍彦青不嫌弃便留了下来。
“不是,那是钦差大人的仪仗。”
“钦差大人?”前日霍彦青和她说这事儿的时候,冯樱整个人都陷入仇恨和悲痛之中,并未细听他所说的事,如今得知此事惊动了钦差,更是一脸的茫然。
霍彦青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颊都被冻得通红,他目光里带着几分不愉,“回去坐好。”
看着他脸上薄怒的神色,冯樱吐吐舌头缩回到马车里,她倚靠在车门的位置,这里和霍彦青只隔着一块厚实的车门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忽略掉冯樱背后的隔板,两人更像是背对背坐着。
“这次的事儿需要水军,知府大人不敢自作主张,于是和守尉大人商量之后书信京城,由三皇子在朝中上折子禀明此事,如今不光是咱们这边,大晋诸多地域都开始清剿匪贼,这次若是操作好了,朝廷应该会得不少的好处。”
冯樱还在恍惚朝廷有什么好处?就听到霍彦青说道:“朝廷如今虽说国库还算是丰盈,但各县都有各县的难处,朝廷想要拨款扶持,就得一碗水端平,不然底下的官员三天两头攀比着朝着朝廷伸手要钱,只怕上面的日子也不好过,如今剿匪之后缴获的钱财都可以充作各县修路架桥之用,朝廷省出一笔银子,底下人剿匪也更有干劲儿。”
听她说完之后,冯樱一时心情复杂,“既然如此,为何前些年就没有人提出来这事儿,若是……”
若是早些这样行事,早早将那些水匪清剿,她爹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想到这里冯樱对于朝廷更是多了几分怨气。
坐在车辕上的人久久没有说话,耳边都是马蹄和车轮碾压沙土的声音,冯樱靠在车厢里也在劝说着自己,这都是命,要怪就怪她爹命不好,人没了朝廷才开始大力的剿匪,若是命好些说不定躲过这一劫,后半生都会平平安安。
“怪我,之前若是早些想到或许冯叔就没事儿了。”霍彦青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责,如今事情得到了解决,他也不是没有懊悔过,若他当时但凡能把百姓放在心上,冯叔就不会出事。
他突然的自我谴责,引得冯樱有些诧异,这分明是朝廷的不作为,霍彦青为什么要认错自责?她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想到,“所以这个计策是你想出来的,献给知府和朝廷?”
“嗯。”男人没有丝毫的遮掩,这个想法和主意的确是他交给知府的,霍彦青明白以现在自己的能力,很多事儿根本有心无力,那就只能说动有能力的人去做。
此事不管是对于知府还是三皇子等人,若是做成了必会因此事在陛下面前露脸,知府恐怕调任京城指日可待,这也是为什么在他看到霍彦青送去的信后,知府百忙之中还那样痛快的答应见他。
得知此事冯樱心里有些不甘,这事若霍彦青自己往上说,岂不是就可以早早的在朝廷中露脸,对于他日后科考想必也会有些助益。
她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了,听到她的不甘心,霍彦青鲜少的笑了一声,“若没有知府的关系,这信件就递不到三皇子的手边,更不会递到陛下的面前,且我身世也是个坎,若被人发现霍家还有活口,别说科举之事,你我性命只怕也会受到威胁。”
这些事儿冯樱都不曾想过,如今被霍彦青一一点出来,再回头看一些事情,才晓得很多事儿并没有她想得那样简单,听完他说的这些,冯樱久久没有再说话。
这一路要走好几个时辰,冯樱坐在马车里思绪万千,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和一些行为是否成熟。
不由得想起来最近一直萦绕在心的事儿,“我有件事儿想和你说说。”
马车外霍彦青平淡的应了一声,“嗯,说。”
“我……比起在书院里做工,我还是想开个杂货铺,这事儿我也想了好些日子,甚至有想过董叔如果没有卖掉那船,我想就用船作为商铺,少进些东西划着船去往各个村子之间。”
坐在外面的人听完这番话,一时没有回话,冯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裙摆,她明白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所以这也是她一直没有说出口的原因。
“你再好好想想,你是想做生意,还是单纯的想开一间杂货铺,这是两件事。”
霍彦青清冷的声音从车外传进来,冯樱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或者直接听到否定的答案。
听他这样问,冯樱沉默着想了想内心的想法,好像也不是非要开杂货铺,她只是喜欢做生意的感觉,加上她得教给她那些做生意的方法和算账的本事,她想试着用起来。
“我想做生意。”
这一刻冯樱十分确定,自己就是想做生意,卖杂货也好卖布匹胭脂也罢,就是想做个小买卖。
冯樱隐约听到车外的人长舒一口气,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说道:“那好说,这事儿也不急,具体适合做什么生意,我们可以慢慢想。”
“你不拦着我吗?”冯樱心里是开心的,这人在听完她的话后并没有直接否定她,甚至在她说清楚自己是想法之后,他是支持的,甚至还有心和他一起出主意。
“你有想去做的事,我为什么要拦着你。”
冯樱发现这人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在那么冷淡,至少现如今和她说的话越来越多,对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刚到午时两人就到了新化县,他们天不亮就跟在巡抚的队伍后面出发,用了整整一上午的功夫,到这里的时候,县衙里也已经审了有一会儿,这次的审案不一样的地方是,不光有新化县的县令,其余两个一起参与关押的县衙中的管事也都旁审,加上阜宁城的知府和巡抚,这一次的审讯可谓是声势浩大。
冯樱和霍彦青来到县衙门前的时候,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他们试着往里挤了两下愣是一点都没挤进去,就在冯樱满心着急的时候,围在衙门口的百姓突然让出来一条道,从里面跑出来以为衙差站在大门前,“原告新化县冯进财之女冯樱上堂!”
一路赶来心还没有静下来,突然听到衙役高喊着让她上堂,冯樱眼神有些慌乱,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霍彦青。
“我是她的讼师。”霍彦青神色淡然的上前一步,和冯樱并肩站在一起,大堂上阜宁知府似是看到了门外的状况,高喊声音,“让他们都进来。”
冯樱跟着进去的时候,发现大堂上除了几位大人,地上跪满了人,有人穿着孝衣抱着牌位,哭哭啼啼跪在一旁,周围还有那几个死里逃生的船员,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听到大堂上有人高呼一声,“堂下站着何人?姓甚名谁?”
冯樱惶恐的跪了下去,霍彦青如今已经是秀才身份,可以见官不跪,不等冯樱开口说话,他抱拳一礼,“生员乃是此女子的讼师,此女姓冯名樱,乃是五艘被劫船上的商贾冯进财独女,受害者当日携八十两纹银和十数匹锦缎乘船前往凤阳县,欲要和波斯商人进行买卖,途中遇到水匪丧命,银子货物均被劫……”
冯樱从进了衙门就只管跪着,不管当官儿的问什么,冯樱都不需要回答,一旁的霍彦青都会条理分明的回应,其实跪在地上的时候,冯樱还有些不懂,既然是水匪作恶,直接处死那些匪徒就是,干嘛还要她来上堂。
直到傍晚的霞光照进衙门的大堂,她跟在霍彦青和师爷的身后,来到主簿的屋里签字画押的时候,她才晓得,原来只要作为原告递上告状,经查实之后就可以归还当日被抢走的货款,至于那些布匹杂物不可细算,最后落一个不了了之。
抱着手里的八十两银子,冯樱心里更是复杂,甚至觉得这些银子有些烫手,她转头将银子塞进霍彦青的手里,“你拿着。”
八十两银子可不轻,霍彦青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拒绝,将银子放进包袱里拎在手上,“今晚想去住客栈,还是去董叔那边借住一晚?”
两人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董明已经站在大门外等着,一看到他们就赶紧上前招呼,“走走走,你们这忙了一日,去叔那边歇歇。”
冯樱和霍彦青对视一眼,今晚去哪儿住已经不需要商量了,刚好他们正想问问关于小船的事儿。
回去的路上,冯樱路过一家纸扎铺子,“我想买些香烛纸钱去坟上和我爹说说。”
即便知道那里面躺着的人未必是她爹,可若是她爹真出了事儿,她去上香说一说,她爹应该也能听到,而且墓碑上写着她爹的名字,纸钱也是给她爹的,阎罗王总不能糊里糊涂的算错账吧?
霍彦青毫不犹豫的朝着铺子走去,一旁的董明也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前些日子那些贼人被抓的时候,我买了一刀纸和一坛酒去冯老哥的份上看过他。”
说起来这事儿,董明的眼圈也有些忍不住的泛红,可他却不敢当着冯樱的面表现出来,当初冯进财出事的时候,冯樱是个什么样子,他们这些熟人都看在眼里,若不是有霍彦青没白天没黑夜的守着,只怕这丫头是要出大事儿。
所以现在不管熟人们心里多难受,但凡当着冯樱的面,谁也不敢勾着她哭。
很快,霍彦青拎着三刀纸和一对白蜡,和一扎香出来,既然要去上坟,那供品自然是少不了,董明本想着去卖坛子酒就行,可霍彦青却买了鱼和菜,“今日得借用一下董叔的厨房,我想给冯叔做碗面,再炒两个菜。”
见他态度这样坚决,董明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带着人回家,厨房里调味料都不多,他平时也不怎么自己做饭,幸而霍彦青做的饭菜都比较清淡,并不需要太多的东西。
冯樱也赶忙上前帮着搭把手,他们二人配合默契熟稔,都不需要任何的语言沟通,冯樱就晓得霍彦青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董明抱着手臂倚靠在厨房的门口看着,看着他们这样默契熟稔的样子,眼神变得越发复杂起来。
待冯樱端着洗菜的污水,去院子里倒水的时候,他赶忙凑过去,“丫头,你俩这是……”
他搓着下巴,眼神里满是八卦的光芒,冯樱看着他这副样子,更是满眼的疑惑,“我俩咋啦?”
见她眼神里满是清澈的样子,董明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俩还能咋地,我也不算是外人吧,说句不好听的,我也算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你心里惦记着什么,你真当我不晓得呢,就你看那小子的眼神儿,啊?”
这下冯樱明白他要问什么了,她扯了扯嘴角脸上带着几分不悦,“哼,人家拿我当亲妹妹呢,你别多想也别乱说话,我……我还不想离开呢。”
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董明脸扭曲的像是个麻花,憋了好一会儿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啊……你说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有道是女追男隔层纱,这人就摆在你眼前啊,你把他往那一推,生米做成熟饭,看他小子敢不认账!”
听到他竟然教给她这些东西,冯樱没好气的抬脚踩在她脚背上,“呸!你小心我一会儿告诉我爹你不教我好,让他夜里来闹你!”
说完冯樱端着盆回到屋里,这会儿霍彦青也已经做好了饭菜,拎着食盒准备往外走,三人拿上东西趁着天还没有黑透,去了城外的坟地。
看着那堆黄土,冯樱心如刀绞,点燃白烛之后跪在坟前一边烧纸,一边将这几个发生的事儿和冯进财细细说来,董明和霍彦青在一旁帮着摆供。
霍彦青也跪在冯樱的身边,拿起酒杯敬酒,“冯叔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冯樱的,如今我们已经在府城的书院,过几个月我会参加乡试,日后可能会带着冯樱去京城生活,您只管放心,在那边安心不必牵挂。”
说完他将酒倒在墓碑前的地上,一旁的冯樱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侧头看着身边和她并肩跪着的男人。
董明站在他们身后,“老哥你放心吧,冯樱我也会帮着照应着,过些日子我也准备去府城的道观去,离着孩子们近些,我也能照应上,你只管放心。”
上完坟回去的路上,冯樱才想起来小船的事儿,董明得意的说道:“那船我给你卖了一个好价钱啊,足足有二十两呢,不过银子在家里,等着回去就给你,我原本想着最近去府城的,结果闹出这一些事儿,我就没动身,你们刚好也回来了。”
霍彦青想起来他刚才在坟前说的话,“董叔当真要去府城那边的道观?”
“是啊,都让这边道观的住持帮着我写了信,到时候去了还有个落脚的地方,离着你俩也近些,有什么事儿我也能帮上,你俩这一走我可着急了,就怕你们两个年少,出门在外让人欺负喽。”
回到董明的家中,三人简单的吃了面,霍彦青晚上做了不少饭菜,只给冯进财盛出来一份,其余的都盖在锅里。
三人回来吃的时候还热的,饭桌上霍彦青率先开口说道:“如今咱们手里有一百多两的银子,零头可以留着过日子用,这一百两倒是可以做些什么。”
说着他侧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姑娘,冯樱知道他想问什么,她咽下一颗鱼丸,“说实话,若不开杂货铺,我其实也不晓得能干什么。”
董明一脸状况之外的神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由于半天问道:“这丫头不是也在书院干活儿嘛,这怎么又要开杂货铺啦?”
这事儿既然说开了,冯樱彻底将心里的打算说出来,“书院的活计的确难得,但我总是心不安,有些事不抓在自己的手里,我难以安下心,如今我是在书院里做活儿,日后呢?我们不可能一直生活在府城里,几个月也好一两年也罢,总是会走的,去到别的地方又该如何?我想做一番事业,日后不管走到哪里,至少心里有些底气。”
董明隐晦的看看坐在对面的霍彦青,又看着冯樱想起来傍晚时在院子里两人的对话,他叹息一声,“也是,在书院做工,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说完他突然眼睛一亮,“丫头,不如你跟着我学些奇门遁甲吧,你看平时给人算命占卜,动动手指头就行,这岂不是无本万利的事儿,怎么样?拜我当师父你不亏。”
冯樱翻了一个白眼,从她六岁开始,董明就整日在她家的铺子里赖着,非要让她拜师,当时还有她爹帮着挡着,如今这没有人管着了,董明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不学!我才不要当神婆呢,说出去像什么样子。”冯樱晓得打卦赚钱,大晋的百姓还是很信这些的,加上先帝也很信道教,所以风气使然,有事没事儿大家总是会打卦问两句。
董明见她一副坚决不学的架势,撇撇嘴也不再多劝,有些不悦的低头猛嗦一口面,霍彦青嘴贱带着不易察觉的隐隐笑意,声音清冷的说道:“我这倒是有个想法,就看你喜不喜欢了。”
这话他自然是对冯樱说的,一双黑如墨的眸子噙着一丝温和,“可以在书院附近开一家书肆。”
这事儿董明第一个就不愿意,“这不行,虽然冯樱手里有了几个钱儿,但开书肆远远不够,一本书最便宜的都得一二两银子呢,各式各样的都得有,咱们哪有那么多钱往里投啊,再说了过些时候你还要去乡试,这要是中了功名就得去京城考试,万一留下来京城,这铺子搬过去岂不是费劲儿。”
“不开正规的书肆,府城中正规的书肆都已经饱和,便是有钱也难赚。”
冯樱倒是生出来几分兴趣,她眼睛亮闪闪的看着霍彦青,“那要开什么样子的书肆?”
“以邸报为主的书肆。”
“邸报?”冯樱和董明几乎异口同声,他们也不是不知道邸报,甚至之前冯进财时常会去买一些,他知道凤阳县有从波斯来的舶来品,就是通过邸报了解到的。
正常每个地方的邸报都是由书院监管印制,私人的书肆都不会弄这些,却也没有人想过以邸报作为主业经营,这会儿听到霍彦青说要以邸报为主,董明和冯樱都有些茫然,好头绪甚至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比起书院的邸报,咱们可以做的更为日常一些,比如最近今日哪里开了新的铺子,哪里米粮的价格低一些,最近城里又发生了什么新案子,更贴近民生实事……”
一碗面冯樱吃了一半,后半段听着霍彦青的话入了迷,等着反应过来低头准备吃面的时候,发现碗里的面涨成了一碗,一张小脸写满了不敢置信。
不管是曾经的冯家还是如今的董明家,从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别说隔夜饭了,就是隔两夜的饭,只要不馊就可以热一热继续吃。
如今面条坨了口感不好,但冯樱并不会嫌弃,只是看着一大碗有些犯愁,她已经吃了半碗,这会儿可吃不下一整碗呢。
她神色焉哒哒的伸筷子刚挑起一根面,一双筷子突然探过来,伸进她的碗里挑起小半碗,她目光落在那只骨节分明修长劲瘦的手上,耳边是男人清冷的平淡的声音,“我还没有吃饱,不介意分我一点吧?”
他这话是询问,可并没有等着冯樱的回答,话音落下的时候,冯樱碗里已经少了一大筷子的面,她后知后觉的点点头,“不介意,你若是不够再拨一些吧。”
霍彦青抬起头冷淡的看着她,“全都吃完。”
命令的语气带着几分强势,就连坐在对面的董明,都被他那周身的气势压的不敢玩笑,冯樱看看他的目光,抿了抿唇低下头开始大口的吃面。
虽然被霍彦青分走了三分之一碗的面,可最后冯樱还是吃撑了,坐在椅子上根本不想动。
董明抱着一床被子从屋里走出来,他家地方小,一共也就两间屋,如今冯樱和霍彦青过来,他只好把自己常住的那间腾出来给冯樱,他和霍彦青挤在一处。
看着冯樱瘫坐在椅子上,霍彦青在厨房里忙着洗洗刷刷的,他一脸惊讶的凑到冯樱的身边,“你们平常也是这样?”说着,他还冲着厨房里抬抬下巴。
冯樱回头看了一眼,烛光将霍彦青的身影打在了厨房的门帘上,修长的身影微微弯腰刷洗着手里的碗,只是这样看着,冯樱竟然品出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来。
“我不太会做饭,所以家里做饭的事儿都是他在做。”这事儿说起来冯樱就有些心虚,语气带着几分愧疚,这人每日都要忙着做法,吃完了洗刷完她都睡了,他却还在温书写夫子布置的课业,如此他白日里还将课间缝隙里的时间卖出去,给书院里其他学子讲题,只为补贴家用,这人每日睡不到三个时辰。
董明抱着被子和枕头,看看门帘上的身影又看看冯樱,突然神色复杂的哼笑一声,“不懂你们两个在做什么,真真一个哑巴,一个眼盲。”
说完他抱着被子就走了,冯樱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得立起来,不说能不能帮上霍彦青,至少她不能拖累他,别人家的秀才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读书,其余的事儿一概不需要操心,但那霍彦青却因为她……
冯樱走到厨房门口掀开帘子,上前帮着将那些洗刷好的碗筷放了起来,“明天一早咱们就回去吗?”
她和霍彦青一共请了两日的假,她倒是还好说,霍彦青眼瞧着就要参加乡试,这读书的事儿可耽误不得。
霍彦青拿起一旁的帕子擦着手,“不急,明天知府大人还想引荐我认识一下巡抚大人,赶在明晚之前到府城就行。”
冯樱闻言点点头,刚好她也可以在县城里在逛逛,下次什么时候再回来可就说不好了。
翌日一早,三人醒来,董明没让两人去做饭,直接去外面买了些包子和粥,三人凑付了一顿,霍彦青收拾一下就去了县衙,家里也只剩下冯樱和董明。
“丫头啊,你当真要听秀才的,去开那个什么邸报书肆?”
“有什么不妥吗?”冯樱看着眼前的人,她心里其实很信任董明的,不然也不会将那艘小船交给他帮着卖掉。
董明想起来昨晚他占卜的一卦,结果倒是不错,他摇摇头,“没有什么不妥的,只是这个事儿咱们没有做过啊,而且不管是县城还是府城,这邸报都是书院在做,说白了这事儿终究还是官府在管着。”
他倒了一杯茶说道:“就说秀才说的那些消息,你我又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啊,官府里的案子都是保密的,也不能让你知道了去,这事儿不仅耗费笔墨,还得有个懂得刻板的,不然这邸报总不能手抄吧。”
这些冯樱昨晚入睡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她第一反应是去问问霍彦青,这些问题该怎么解决,可她刚坐起身来,就将这想法按了回去,霍彦青已经给他们指了路,接下来的事儿就得他们自己想法子,以前她也只有她自己,很多事儿办起来不怎么顺手。
如今不同了,董明这次也会跟着他们一起去府城,这样一来很多事儿她不方便去的,就可以让董明帮着办。
“要怎么做我也说不好,但有两句话我爹以前常挂在嘴边。”
董明好奇的盯着她,冯樱笑嘻嘻的说道:“一句是‘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有一句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事儿看着有些难办,可万事都是事在人为,我们可以慢慢的想办法。”
看着她眼里亮闪闪的光,董明便是心里有些不安,也不愿再说些丧气话,这孩子的脸上好容易有了生气,既然她想去做些什么,那就去做吧,大不了日后赔了他就去城门前摆摊算命,终归是饿不死她。
“成,到时候大不了我满城了逛游,总能给你打探到些消息的。”
说完这事儿,两人去县城里逛了一圈,买了些日常用得到的东西,去到府城冯樱才晓得城里的东西有多贵,所以这次回来,她心里也惦记着买些东西,这天越来越冷,是该准备些冬衣和鞋子,往年这个时候都是有她爹惦记着提醒她,如今她自己得上心操办。
中午两人都不会做饭,直接在外面买了些饭菜回来,坐在堂屋里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霍彦青,冯樱心里有些着急,起身想要去门外看看,董明一把按住她的肩头。
“你放心吧,那小子比咱们会处理事儿,咱们还是先吃吧,说不定有什么事儿绊住了。”
这是和官家打交道,冯樱哪里能放心,她没管董明的劝阻,冲着大门的方向走去,可人走到了大门口的位置,突然愣住,她虽然知道霍彦青今日是去拜见知府和巡抚大人,可她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便是心里着急也不晓得去哪里找人,这样的感觉再次唤醒了她心底的不安。
就如同当初听到船帮出事儿,她便是有心想去找她爹,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寻,只能这样傻傻的站在院子里,眼巴巴的等着,后来霍彦青说她爹可能没有死,她心中也只能白白激动,仍旧不晓得要去哪里找人。
她握紧拳头拼命压制住心里那叫嚣着的不安,却不晓得此刻她的脸色早已惨白一片,董明站在房门出都能感觉到她情绪上的紧绷,她肩头微微颤抖着似哭似惧。
“轰隆——”有些破败的院门被人推开,发出一声低沉残破的回响,霍彦青脸色青黑一片站在冯樱的面前,“怎么了?”
问完见冯樱神色还有些呆愣,他目光锐利的扫向站在堂屋门口的董明,斯斯文文的书生突然用狼一样的目光盯着他,董明身上一抖,“唉唉我可没有欺负她哈,这丫头见你中午迟迟不回,说要去找你,可走到大门口就定住了,我察觉不对还没来得及查看呢,刚走到这里你这不就回来了。”
他俩这一来一回说话的功夫,冯樱也逐渐缓过来,她似是溺水之人终于被人救起,猛地大口喘着气,眼睛里都多了些水光,霍彦青见她脸色逐渐红润起来,青黑的脸色也稍稍褪去。
“进屋说吧。”他手里也拎着顺路买回来的熟菜,董明赶忙去厨房拿出两个盘子将菜倒进去,三人围着桌子坐下来。
冯樱脸上还有些不安的神色,紧张兮兮的问霍彦青,“你怎么去了那么久,知府大人没为难你吧?”
霍彦青摇摇头,“我去的是不晚,可今日巡抚大人要面见的人不少,在偏厅等了一上午,临近中午的时候才跟着知府大人去书房见了巡抚,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这一上午,都在和知府还有巡抚大人说话呢。”
霍彦青冷淡的眸子打量着她的神色,听她这随意闲聊的状态是看不出来什么,但他清楚的看到她的眼里没有了光,正如那日傍晚放学时,她楞在街上的样子,黑如漩涡的眼眸空洞不安。
吃过饭,三人准备收拾东西前往府城,霍彦青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先一步来到了冯樱的房门外,他轻敲了几下门后,冯樱打开了房门,手里还捧着一件刚叠好的衣服,看着他站在门外她脸上还有些茫然。
不等她开口询问什么事儿,眼前突然多出来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白虎,撅着屁股做出一副要出击的姿态,拇指大小的一块白玉,雕的憨态可掬,没有多少威猛反倒显得笨拙可爱。
“呀,这是什么呀,好可爱。”冯樱低头看着趴在男人掌心的小老虎。
“这是我娘以前带在身边的,你帮我收着,这东西我不曾离身,日后也不会,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拿回这个。”
冯樱目光落在那只白虎上,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缓缓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人,“让我拿着?为什么要给我拿着?”
霍彦青目光落在小老虎上,“这是霍家的信物,我日后要入官场,这东西若是时时带在身边,只怕会被有心之人看出端倪,你帮我看管好。”
想起来霍家的事儿,冯樱恍然,她又看向那只小老虎,只觉得此刻自己心里沉甸甸的,她伸手从他掌心拿过那只老虎,“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管好的。”
三人出了县城走在官道上,董明和霍彦青都坐在车辕上,一阵风吹来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哟,瞧着这天色怕是要下雪喽。”
冯坐在马车里赶忙递出去一件厚衣,“董叔你快些穿上,这风和刀子似的,吹在身上生疼生疼的。”
霍彦青带着斗笠,身上裹着加厚的大氅,冯樱倒是不怎么担心,可董明这次出门上身仍旧只穿着薄衣,走动起来或许还好些,可这一路要坐在三个时辰呢,这人非冻僵不可。
董明接过去衣服披在肩头,大有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并没有好好穿在身上,往前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风变得更大了,呼呼的吹着说话都得靠吼得,耳边除了风声更是难以听到别的声音。
董明回头看了一眼车厢,歪头凑到霍彦青的身边,“你给那丫头的东西我看到了,当真是你家里的传家宝?”
霍彦青手里握着缰绳,淡然的摇了摇头,“不过是今日回来的时候,看到铺子里有卖这个的,看着好玩儿随手买了一个。”
董明一脸狐疑的看着他,“那你还和她说那是你家里的东西,说的好像多重要多贵重似的?”
“我不那样说,她心里不安,至少有那么一个东西在她心里会好受些。”
今日饭桌上冯樱的样子董明也看在了眼里,这会儿听到霍彦青这样说他也理解,霍彦青不断和冯樱说那小老虎对他很重要,那么重要的东西如今在她的手里,那么不管霍彦青走多远,她都不担心他会抛下她,便是不在意她这个人,那东西霍彦青也不会不要了。
为今之计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董明望着漫天大雪心里有些复杂,其实他想说这东西也只是一时的,关键还是要冯樱自己彻底放下,不然外求只会执念更重,也只会让自己更为痛苦。
似乎是察觉到董明心里所想,“这种事儿急不得,慢慢来总是会好起来的。”
三人到城里的时候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幸而出县城的时候听了董明的话,三人买了些包子带在身上,这会儿回到家里只需要热一热就能解决晚饭。
“明日一早我去城里的道观挂单,下午再回来,你们只管去忙你们的。”
“我明天下工想先回来……”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小心翼翼的看着身边的霍彦青,其实她不是想着早些回家,而是想着可以出去在城中转转。
不管是租房子还是打探消息,都得有时间筹备才行,虽然那天和董明说的气势勃勃,可冯樱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为此她更是不敢直接辞去书院里的活儿,想着反正每日都只做半天的工,等着下工之后也可以兼顾开书肆的事。
第二天一早,三人几乎一起出的门,冯樱和霍彦青一路来到了书院,这一路上冯樱也没闲着,来府城这几个月的时间,她第一次这样仔细的打量着周围。
曾经被她忽略的事物还挺多,今日一看处处都透着新鲜感,甚至让她有些惊讶,尤其是那巷子口三五个挤在一起的叫花子,这大冷天他们还露着胳膊露着腿儿的,冻疮流着脓血看着都让人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的将脚步靠近霍彦青,她这小动作自然也都落在了霍彦青的眼中,他伸手揪着她肩膀的衣服,把人拽到他的另一侧,挡住了那些乞丐投来的目光。
来到后厨之后,冯樱一边和大家干活一边感慨着,说了一些今早看到的场景,凤仙是个爱说话的,见她一脸吃惊地样子说道:“嗐,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这事儿都得有五六年了吧。”
周围几个年龄稍大的点点头附和着,“可不是,至少也得有六年了,哎,说起来也是丧良心啊,如今县令知府都不敢管,也不晓得日后还有多少人遭殃。”
“也是那些人自找的,总想着不劳而获,只是苦了家里那些无辜的人罢了。”
冯樱越听越觉得迷惑,“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后厨的人都知道她不是本地人,从县里来的未必听过,凤仙见宋婶子没有阻止的意思,就一边搅动着锅里的粥,一边说道:“你来的晚不晓得,五六年前咱们这城里开了一家赌场,自从那之后这城里可就乱咯……”
这赌场最开始的时候那可是吸引了不少的人,原因无二,就是因为那家赌场的运气好,不管谁进去,多少都能赢点,就因为这个,几天的功夫这城里之前喜欢赌的,和没赌过的都去了。
这样的事儿和白扔银子没有什么两样,正所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随着名声传出去,去的人越来越多,逐渐的赢过的还想赢,再去的时候就一次赢得比一次少,最后开始输。
但人家也是有手段的,也不能让人回回输,五局里让人赢一次,看到希望就会继续赌。
最后沾过的人谁也停不下来,有人察觉到不对想要收手,赌馆里的人就会找人上门去请,不管是说话引诱也好,还是威逼利诱也罢,总之最后横竖将人哄了去,一上桌就是开门红,白花花的银子冰冰冷冷的,可抱着它的人心里是热的眼睛是红的。
这便不用人架着,自己就上赶着继续,最后自然是赔一个倾家荡产,然后和赌馆签下借据,这利滚利三天就能要了认命,卖房卖地的,卖儿卖女典妻的,能抵的越来越多,最后就剩他自己一条烂命。
冯樱听得心里满是怒火,尤其是听到那些人卖女典妻,她就恨不能上前揍他一顿,她这愤愤不平的样子,也逗乐了后厨的人。
“谁说不是呢,还有好多更可怜,听说前些年边关打仗,要人服役从军的时候,好多有钱人家的就是从赌馆这里,花钱买人头的,让那些欠了赌债的人家顶替他们儿子从军,据说战死在边关后,朝廷发下来的抚恤金,也都是有赌场的人收着,死儿子的人家更是不敢去要,生怕和赌馆再沾上半点关系。”
“官府当真一点不管?满大街的叫花子也会影响政绩吧?”冯樱见过知府大人,虽然不是私下相见,只是在大堂上看到过此人,可正所谓相由心生,她看着知府和霍彦青说话的态度,显然不像是个昏官,怎么会对这样的事儿不闻不问呀?
“这事儿估计不好管,传闻倒是不少,听说那赌馆的背后乃是朝中的一品大员,也有人说是徐公公的干儿子开的,左右是上面有人呢。”
“说起来最近这两年城里的确挺乱的,官府更是不敢吭声,也不管那些叫花子,就让他们这样满大街乱窜。”
“现如今朝廷派下的军粮从这里走,知府都得安排人看好了,这些叫花子每日走街串巷的,消息灵通的很呢,听说东临县那边押送军粮的人,就被叫花子联手抢过,押运军粮的行程可都是保密的,咱们都不晓得的事儿,他们却能知道,这些人也邪的很呢。”
冯樱默默的听着,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中午吃饭的时候,山长走到她的窗口,将盘子递给她,“今日下工来一趟隐智舍。”
周围都是夫子,后面还排着打饭的学子,冯樱看看应了一声,“是。”将打好的饭菜递给对方,心里越发的疑惑起来,但周围都是人她也不便多问。
没过多久霍彦青拿着托盘走过来,冯樱趁机把这事儿和他说了,对方脸色仍旧十分淡然,“需要我陪你去吗?”
她下工的时候霍彦青还在上课呢,“不用,我自己过去就行。”
下了工冯樱收拾了一下就去隐智舍,侍书守在门口,显然山长已经交代过侍书,看到冯樱朝着这边走过来后,他就规矩的敲了三下门,屋里传来了山长的声音,“进。”
侍书推开门并没有进去,而是躬身做出请的姿势,示意冯樱进门。
冯樱颔首以示回礼,进去后侍书也没有关上门,到底是女儿家,书房里也没有旁人在,遵循礼数规矩这门也不能关。
“山长。”冯樱已经学会了城里的礼数,十分熟练端庄的屈膝裣衽一礼。
山长正在写着什么,等她行完礼他也收起来笔,“今日晨读的时候,听彦青说你们想开个书肆,主要以邸报为主?”
冯樱似是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赶忙点点头,“是有这个想法,只是一时没有头绪,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山长微微颔首,低头思索着,慢悠悠的说道:“这邸报向来是由书院代为宣发,多是国家大事,或者朝廷下来的新指令和政策,这块儿自是不可任由私人撰写,这邸报印制售卖之前也都得将撰稿交给府衙存档一份。”
得知这邸报如此麻烦,冯樱顿时心头拔凉,这事儿想来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
“不过既然知府大人都批准了,那你们就试试吧,这是刻板的老师的契书你收着,还有我个人名下在这书院外有一处小院,虽然不大但是倒也可以把前面院墙扒开个门,临时作为一处门脸。”
说完他看向冯樱,“不过这房子也不是白给你们用的,每月半两银子的租金你看如何?”
这价钱简直就和白给没什么两样,别说这是可以做门脸的房子,就算是平时居住的房子,靠近书院附近的都不止这个价钱。
冯樱哪里还有不愿意的道理,当即赶紧行礼,“多谢山长。”
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山长的眉眼也柔和起来,“你也不用急着谢我,这也都是上面的意思,如今彦青得了贵人的赏识,自然会给些方便,你且莫要辜负这次机会。”
“我一定竭尽全力。”
冯樱怀里揣着两份契书,手里握着三四把钥匙,站在书院的门口处,她原以为今日下工之后再城里转转,打听一下周围小铺面的价格,却不想这刚下工,不管是工匠还是铺子都已经准备好了,她眼下要做的就是收集消息。
揣着这些契书心里总归是不安,昨晚就和霍彦青说好今日不等他一起走,于是她带着东西先回家放好,拎着篮子这才出门。
她顺着菜市一路走去,之前目光盯在菜上,并未主意,这次她的目光盯在了周围的乞丐身上,这一刻才发现他们几乎都是三五成群的,每个小群体都有一个领头人,不管人数多少,他们都只和自己小群体的人说话。
显然这些人也不见得都互相都认识,而且瞧着不怎么友善的样子。
顺路她还没了些菜,这一圈转下来她心里多少有些数,也有了更多的想法,回到家里的时候霍彦青和董明都已经回来了。
她把山长今日给她的东西都拿出来,将今日的事儿说了一遍,“所以我觉得消息其实也不难,就从那些乞丐下手,只要消息真实靠谱有价值,就给他们钱,一条多少钱定好了价格,不愁收集不到消息。”
霍彦青点点头,“这个主意的确不错,只不过这事儿不能你去办,别看那些人都是乞丐,你不和他们走近或许没事儿,可若是凑近些你未必压得住。”
正如冯樱今日在食肆后厨听到的那些,这些乞丐本就不是什么善人,经历过赌坊的摧残和家里的破败,这些人心里难免会生出愤世嫉俗的怨气来,她一个小丫头站在那里那里是他们的对手。
董明到底是上些岁数的人,经霍彦青这样一点也觉得不妥,“放心,这事儿我去办,你就别管了,我只管着收集起来那些消息,至于哪条能用那条好都有你自己看过再说,撰写的事儿你们二人商量吧,我是干不了这个活儿。”
冯樱一想也不是不行,她在书院里的活计她还不想辞掉,做一上午的活儿,一个月的工钱刚好可以抵上租金,如此他们书肆的压力也会小些,而一下午的时间足够她撰写稿子的。
商量好之后,第二天下午冯樱就带着董明去了铺子,那地方的确不大,说是个小院子,不过是前后两间屋,靠近街道的是堵墙,敲出来一个窗户就够用,这地方不说是寸土寸金,但也绝对不便宜,因为小院斜对面,正好是书院的大门,从书院走过来都不到三十步。
这样绝佳的地方,便是给她钱让她去找都未必找得到,“我看了里面干干净净的,明天我找人砸钱定匾额,你们也好好想想这开业前几天,怎么将名声打出去。”
董明就连最近开业的日子都掐算出来了,是个绝佳的黄道吉日,只是时间比较凑近,只剩下五天的时间。
“好,那就麻烦董叔了。”冯樱开心的说道。
“嗐,你这丫头和我客气什么,再说我也不是白干啊,你俩不是每个月都给我工钱的嘛,拿了钱就得干活儿,不然我自己这心里也不安啊。”
冯樱笑了笑没说话,五日的时间他们都很忙,山长将衙门那边给的公告和政策给她,让她按照规矩撰写稿子,但只是这样的东西还不行,就如霍彦青所说,她开这个书肆的邸报,更应该贴近民生。
还有一天铺子就要开张了,冯樱从书院回来就抓耳挠腮的想怎么写稿子,邸报向来不是很大,两个巴掌那么大点的纸,还要给山长给她的内容空出来位置,还得让她的铺子扬名,还得有抓人眼球的内容。
这怎么看都不是个容易的事儿,握着沾满墨汁的笔,她愁的挠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鼻尖在脸颊上画了一道黑,看着有些滑稽招笑。
霍彦青和冯樱租的房子不大,两间房董明留在这里就给和霍彦青挤在一起,不管是董明还是霍彦青,都不太习惯和人挤,于是董明将铺子后面的一间房收拾出来住,如此他也不用每天来回跑。
此刻家里也就只有冯樱和霍彦青,原本吃过饭她就舍得多点一根蜡,将蜡烛给霍彦青拿回房间看书用,她回屋早早歇下。
可现在她在堂屋里点着一只蜡,守着一页纸苦思冥想的,明早横竖都得交给董明稿子才行,刻板印制最少也需要一日的光景。
可她越是着急,脑袋里越是空空如也,眼前光影一晃,一沓纸出现在面前,一只皮包骨的手透着儒雅温润,她看到那只手的一瞬间心头一晃,顺着手看过去对上了霍彦青那双唬人的深情眸子。
顿时心跳更快了,“这是什么?”她遮掩着自己眼中对他皮囊的贪恋,发紧的的嗓子带着几分慌乱的询问。
霍彦青似是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拖开椅子坐在她的身边,“这是前年和去年各城中案首的笔记和答卷。”
冯樱茫然的翻了一下那些纸,神色带着几分不解的看着他,“给我这个干什么?”
而且这东西若是霍彦青自己用的也不对,前两年便是阜宁城的案首,这些东西他根本就用不上,过几个参加的是乡试,这题都只会比眼前的更难,且是以策论为重。
“你在青樱小报上写明,书肆中在后日会出售这些东西,并且前十名可以凭手中的小报免费领取其中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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