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的住院部护士台一向比较安静,除了值班护士其他人要么去食堂吃饭,要么在休息室里休息,但这天却不时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传来。
“她也是好心,往大了说算见义勇为呢吧。”坐在护士台后的值班小护士低声说。
“这算什么见义勇为啊,不就是叫了个急救吗。”一个年纪稍长的护士站在一旁,上半身半倚在护士台边一脸不屑,“咱们医院就在附近,跑几步路的事。”
“就是。”后面办公桌旁正吃外卖的护士撂下手里的筷子,“再说要没她这么一出那肇事司机能多判好几年呢。现在可倒好,就判了3年。”
她手指比了一个三,痛心疾首道:“一条人命只判了3年。”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提高了不少,年长的护士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小点声,当心被护士长听到。”
“听到什么啊?”一个中年女人从不远处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上端端正正戴着一顶护士帽,白底上两条蓝杠格外醒目。
几个护士立刻不说话了,静默几秒后年长的护士对中年女人陪笑道:“护士长,快到点了,我去给病人测个体温。”说完快步向病房走去。
护士长陈敏转头看着那个脸都快埋进餐盒里的护士肃声道:“说了多少次,外卖拿回休息室里吃。”
那护士不敢抬头,唔噜应了一声,迅速收拾起食物一溜烟跑走了。
这下护士台就只剩下值班小护士一个人了,她身子坐得僵直脸涨得通红,仿佛等待一场狂风暴雨降临般紧张又害怕。
陈敏走到她身旁,手轻轻按在她一侧肩膀轻声问:“小玫,你们刚才聊什么呢?”
杨小玫身子一抖,声音有些发颤,“没,没聊什么。”
“没聊什么的意思就是上班时间闲聊天呢?”
陈敏的语气平静但威慑力一点不弱,杨小玫瞬间冷汗直冒,立刻站起身来解释:“护士长,我们在说今天的热搜,是,是关于郑主任......”
她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陈敏的脸色已经变了,变得非常难看,如果说刚才是威严,那现在可以说是铁青了。
杨小玫没有见过郑主任,这位前科室主任在她入职前就已经因车祸去世了。但关于他的传说却从未停止,这其中就包括他和护士长陈敏的各种流言。
陈敏不愧是资深护士长,情绪管理一流,脸色很快恢复如初,沉声道:“现在是你的工作时间,与工作无关的话题不要再说了。”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杨小玫没有等到陈敏的回应,因为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办公室里,陈敏立刻打开手机寻找陈小玫刚才提到的信息,她平时工作很忙,并不关注头条热搜这类新闻,翻了好一会终于在一众娱乐明星的八卦中到了这条略显突兀的热搜。
“好心市民还是脱罪帮凶?”
她快速浏览内容:
“去年10月在临江市中心医院附近发生的交通肇事逃逸案已于近日判决。据记者了解交通肇事逃逸致人死亡的一般判处7年以上有期徒刑,但此案的肇事者仅获刑3年。判决给出的解释是因车祸发生后立刻有路人将伤者送医,故虽然伤者最终抢救无效身亡也不能算因逃逸导致的死亡。这起事故的死者为中心医院肿瘤科主任医师郑宏文(下图)......”
读到这里她的目光已经不自觉地移到下面的配图上。那是一张工作照,照片里的男人身穿白衣,胸前挂着临江市中心医院的工作牌,面对镜头露出浅浅的笑,已经花白的头发让英气的五官更添了几分儒者气质。
与照片中人对视的刹那陈敏心头不受控制地一颤,虽然斯人已逝,理智如她,但毕竟在一起工作20多年,要从心里剔除掉谈何容易。
她努力控制住情绪,继续往下看文章内容:
“当时将他送医的路人没有留下个人信息,至今而未能找到此人,故此前被网友称为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心市民。但如今看来这个‘好心’反倒帮罪犯减轻了刑罚,而‘不留名’是真的不图回报还是另有隐情?”
不知是不是文字的煽动性作祟,陈敏心里渐渐升起疑虑,还隐隐夹杂一丝不安。
她努力回忆关于那场车祸的细节,但因为发生在下班之后自己并不在场,只能从急诊科同事的只言片语中拼凑。
“车速应该不低,颅内出血很严重,要不是送来得快估计都熬不过当晚。”
“是一个女的报的急救,听声音岁数不大,戴着帽子口罩没看清长相。”
“哎呀,当时都忙着抢救郑主任,谁还顾得上管那人啊,唯一记得就是身量挺苗条的。”
陈敏收回思绪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信息用处不大。对了,郑弋在检察院工作,他应该会知道点什么吧。
她退出新闻页面打开微信,在对话框里输入文字:
“小弋,你们找到那个送郑主任去急诊的人了吗?”
正要发出又觉得这么单刀直入有点可疑,又删掉了。
思忖片刻后,再次输入:
“小弋,你最近还好吗?”
那头的郑弋正坐在检察长办公室里,眉头紧锁地看着已经被转了90度横放在办公桌中间的电脑屏幕。
对面坐着的检察长右手滑动鼠标,一下下地往下翻着页面,“你看看这些,不仅仅是说好心市民别有用心了,更有甚者说被告和我们检察院串通,庭审就是走个过场。再发展下去就要质疑司法公正了!”
郑弋也看到了这条评论,“这就是网友信口胡诌,不必当真。”
“我当然知道是胡诌,但这影响太恶劣了,不能放任不管!”检察长把鼠标重重拍到桌上,电脑屏幕上的页面都随着移动了一大截。
郑弋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合上了,垂下眼眸静静地等着。人在气头上时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能等他发泄完了。
检察长扫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缓和了一下语气,“法院那边给我打电话了,希望我们能协助发个声明。”
郑弋抬眼投去一个探究的眼神。
检察长清了清嗓子,用商量的语气问:“我想了一下,如果由你以死者家属的身份来发会不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郑弋的眼神倏然变了,满是难以置信。
检察长躲开他的注视,认真盯着自己交握在桌上的手,好像那上面有演讲稿似的,“我知道这事对你有点不公平,说严重点算是伤口上撒盐吧。这个量刑确实没有达到我们的预期,如果你希望抗诉的话我可以......”
“不用了,我尊重主办检察官的意见。”郑弋顿住,绷紧的下颌过了好几秒才松开来,“判决书我也看了,法官是综合即时送医的事实和自首情节量刑的,这个结果我接受。”
抗诉改变量刑的机会并不大,既然如此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场庭审了。即使上次只是旁听,那些父亲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具体到几时几分的抢救过程与死亡记录,被告人冷漠的表情和对方律师近乎挑衅的辩词,都让他如被烈焰炙烤般痛苦煎熬,为了压制住冲上被告席凑人的冲动,手指几乎扣出血来。
这些别人是不知道的,就如同现在,检察长看不到他藏在桌子下那因为攥得过紧而青筋暴突的双拳。
“好,你能想通就好。”检察长舒了一口气,眉宇间的川字纹都淡了几分,“声明的事......”
他想说郑弋既是受害者家属又是检察官,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澄清人身份了。但说的这么直白未免显得冷血,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措辞更合适,话也卡在了半道。
一阵短促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这紧绷又尴尬的气氛,郑弋抬手快速将手机屏幕朝下翻了个身,扣在桌上没有理会。
与领导面谈时哪个下属会中途看手机啊。
检察长却不愿放过这个可以让他缓口气的机会,指了指桌上的手机温声道:“看看吧,万一是重要的事呢。”
郑弋只得依言将手机拿起解了锁,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这发消息的人和消息的内容却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陈敏阿姨,这个时候来问他好不好?
这位陈敏护士长算是他父亲的老同事了,虽说叫她阿姨,但其实也只比他大十来岁。
对这个人印象最深的还是小时候去父亲工作的医院时当时二十出头的陈敏给他零食吃,他说谢谢姐姐,陈敏却笑着说要叫阿姨,这和其他年轻姑娘被叫做阿姨会不高兴的反应大相径庭。
后来他长大了,忙学习忙工作,也鲜少再去医院找父亲,父子俩平日见面的次数都不多更别说陈敏了。最近一次见到她还是去年父亲的追悼会上,也是在那场追悼会隐约听到了一些关于她和父亲的风言风语。但职场八卦这种事在哪都有,身为检察官,他一向秉持摆事实讲证据,其他的全都当作谣言不予理睬。何况父亲已经去世,他也无心再求证。
她这突然的问候是为了什么?
他越想越奇怪,眉头不自觉又拧在了一起。
检察长看他的表情有点慌了,“不会又有了什么不好的热搜吧?哎呦,我这心脏。”他一脸痛苦不停地锤着胸口。
郑弋抬起头,“不是。一个......我爸的同事。”
等一下,热搜?
她不会是看到热搜来打听的吧,这个节骨眼凑上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吗?
人就是这么复杂的情感动物,理智上郑弋认定陈敏与父亲是清白的,但潜意识里多少会存有芥蒂,第一直觉总不会把她往好处想。
有了这个心思他不耐烦地敷衍了一句:挺好的。
“奥,那就好。”检察长抚了几下胸口,说完又想到了什么,“你父亲的同事会不会知道点内情?毕竟只有他们近距离接触过那个好心市民。”
郑弋摇了摇头,“接触过的人我都问过了,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既然找不到人检察长也没心思打听别的,“哎,找不到当事人只能我们自己澄清了,声明的事你看......”
这回手机震动的时机可没有上次好,正好打断了他刚思量好的词。
可惜,有了刚才的经验郑弋没有再置之不理,而是直接打开了屏幕去看。
陈敏:方便时能见面聊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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