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在女人脸上，如金色霓虹般闪耀，郑弋呆呆地望着那光影，忽然觉得置身于默片中，周遭变得寂静无声。
女人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嘴唇在动像是在说话，但没有声音......
“检察官先生，你没事吧？”
过了好一会，一道清亮的女声冲破耳膜，像引路铃声般将郑弋拉回到现实。
他轻咳了一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没事。”
“没事就好。”女人笑了，“我还以为我说的话吓到你了。”
她想了想，凑近过来歪着头问他：“如果我说我不是帮凶你相信吗？”
郑弋一凛，想了想后郑重其事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证据。”
女人转过身目视前方，“我知道，谁主张谁举证嘛。”说完又扭过头看他，嗤笑一声，“没想到你们检察官平时聊天也这么一板一眼。”
“你是......”郑弋顿了顿，“你说的那个案子方便和我透露吗？”
“你问这个干吗，要起诉我？”
“不是。”郑弋赶忙摇头，“我是想说没准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哈哈，我开玩笑的。”女人唇角上扬，露出一排整齐好看的牙齿，“没什么不方便的，这事都挂热搜好几天了，你上网翻翻就能看到。”
果然是她吗？郑弋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一种大奖号码即将揭晓的兴奋与紧张充斥全身。
女人看了眼手机，转头对他说：“我该走了。抱歉给你惹了麻烦，还有谢谢你......”她食指在空中上下滑动指了指郑弋的上身，“这一身制服，要不那些人不会这么容易走的。”
说完就见她一个潇洒转身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留给郑弋一个妖娆的背影。
等人都走出3米远了，郑弋才反应过来，“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人没有回头，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很快一个俯身坐进一辆停在路边的专车后扬长而去。
郑弋愣愣地看着那一串汽车尾气喷出又消散，突然想起什么，赶忙掏出手机。
自从上次检察长提议让他发澄清声明被他婉拒后，他已经有意回避打开热搜软件了。一来最近案子多没时间，更重要的是不想看到那件事的相关内容给自己添堵。
热搜软件隔了好一会才登录上，一轮刷新后，之前那个排在榜单4～5位的“好心市民还是脱罪帮凶”的词条已经没有了，如今看上去相关的是一个新的：“美女律师恶意串通，助肇事者脱罪成功”，而且已经排在了榜一的位置。
郑弋不禁失笑，这造词条的人真是会找流量密码，“美女”二字想必为冲上榜一助力不少。
他点进去，快速看了一下排在最上面的帖子，读着读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据可靠消息，这位‘好心市民’的真实身份是恒天律师事务所的一名亓姓美女律师，既然是律师那肯定对相关法律条款很熟悉，更巧合的是此人与车祸肇事者都来自舟海市，不得不让人怀疑二人本就认识，所谓的救人根本就是早有预谋的脱罪计划。更令人细思极恐的是这场车祸可能根本就不是意外。”
虽然很多内容是臆断，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确是逻辑自洽的推理，而且她和徐林峰是同乡这点确实太巧了，即使在一向讲求证据的郑弋看来也不禁起了疑心，也难怪有些极端的“正义之士”会被煽动。
再看发帖人，是一串数字组成的用户名，点进主页看除了两个转发抽奖的帖子再无其他，一看就是小号。这人言之凿凿却又藏在马甲背后，郑弋对可信度打上了个问号。
他目光回到前面的身份介绍：恒天律师事务所的亓姓律师
从她对检察官不陌生，还有一些言谈举止来看职业是律师确实说得通，刚才那身装扮可能也是来出庭的，结果被堵在了法院门口。
郑弋继续翻页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可靠的佐证，但翻了翻内容大都还是之前热搜的冷饭新炒，除了捕风捉影的猜测和脑补没什么有意义的。
他手指快速地往下滑动，就在快要没有耐性再看下去时忽然感觉似乎错过了什么。往回翻了两下，终于找到了那个吸引他的帖子。
“如果和我知道的亓姓律师是同一个人的话，那搞阴谋诡计一点也不意外，之前她在工作中看上了一位有钱的委托人，勾引未果，结果利用职务之便搜集委托人公司内部资料举报，把人家IPO搅黄了，损失上亿呢。”
这个人的用户名倒像是正经网名了，但主页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而且设置了半年可见，看不出身份背景。
他想了想，给当年的大学室友，毕业后做了多年律师的程成发了条消息，请他帮忙查一下本市有没有一家恒天律师事务所，里面有没有一个姓亓的女律师，最后又补了一句：“如果能找到照片就更好了。”
对方应该也看到了这几天的热搜，没有问为什么，直接回答问题：“恒天律所是有的，规模不大，主要接一些家长里短的民事案子。”
郑弋想再追问，看对话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便停了手，耐心等着那头先发过来。
结果这个“正在输入”输入了好久也没信儿，最后干脆又变回了“君达程成律师”。
郑弋无语，发了个“还有呢？”过去。
谁承想那边竟然遁了，没回复也不再输入。
好吧，可能临时有事吧。郑弋善解人意地想。
不过既然这个律所真实存在，想找到人就不难了。亓姓本就不常见，再加上其他信息加持，跟直接报身份证号也差不多了。不管网上的信息是真是假，都要先找到她当面问个清楚。
***
城东的临江小区是上个世纪90年代建成的回迁房，在小区外就能看到楼体外墙上涂料脱落裸露出的斑驳，进入大门后环顾四周的场景跟复制粘贴似的，各个楼门的垃圾桶里尽是没有及时清倒而快要溢出来的垃圾袋，开裂的地砖上横七竖八地停着几辆电瓶车。
但最靠近小区大门的一栋楼前多了点别的。那里立着个竖版广告牌，大红底色足有一人多高，边框处闪烁着彩色的灯带，在半昏不暗的天色下格外扎眼。再走近些便能看到广告牌上面用粗体白字写着“恒天律师事务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1层101室”
快经过牌子时亓夏撇了撇嘴，嫌弃地绕开来两米远，径直走进了1层101室。
这是一个三居室改造的事务所。说是改造，也不过是将客厅的一半隔成了一间会议室，剩下的面积作会客使用。3间卧室中面积大些的两间用作律师办公室，面积最小的那间作财务室。
屋里胡胜利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往茶壶里倒热水，看到亓夏进门一脸惊讶，“这个点你还回来啊，我还以为你出完庭就直接回家了呢。”
“有些资料要带回去看。”亓夏走进里面的一个房间，随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已经没有别人了，亓夏打开灯走到文件柜边掏出钥匙开了锁，从一摞文件最底下费力抽出一个很厚的牛皮纸袋。
她取出里面的一页纸看了看，那是一个人的简历，洋洋洒洒写满了一页A4纸，其中主任，编委，主委几个字出现了不止一次，足见其地位与成就。简历右上角是一张工作照，照片里的男人看着五十多岁，身穿白大褂，胸前挂着临江市中心医院的工作牌，脸上露出浅浅的笑。
她确认了没有拿错，将纸放进去后，把文件袋塞进了包里。
亓夏走出房间时胡胜利正端着茶杯眯缝着眼吸气，“不愧是名茶，真是香啊。”
看到亓夏，他抬手招呼：“过来尝尝这茶，极品大红袍。”说着竖起一根大拇指，“绝了！”
亓夏拧眉，“您什么时候还学会品茶了？”
“小瞧人了不是，我之前那是不舍得买，但品味可是一直在线的。”胡胜利边说边从旁边拿了个新杯子。
呵呵。亓夏翻了个白眼。
胡胜利正低头专心倒茶没看到，继续热情招呼着：“快过来喝吧。这也就是你赶上了，下次我可不舍得给你了。”
亓夏走过去接过茶杯啜了一口，“确实不错。就是配您的品味还差点意思。”
胡胜利仔细琢磨了一下，“你这话怎么听着不像在夸我啊？”
“哪有。”亓夏一本正经道，“这茶虽好，但味道还是太内敛了，不足以匹配您浮夸,啊不对，华丽的品味。”
“你什么意思？”胡胜利听出了些明夸暗贬的意味。
亓夏干脆坐到了他旁边，一脸诚恳，“老胡，胡主任，和您商量一下呗，咱楼门口那广告牌能不能换一个？”
胡胜利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广告牌坏了？灯带不亮了？”
“亮，很亮。”亓夏无奈地哼哼了两声，“亮得跟发廊招牌似的，还是不正经的那种。”
“胡说什么呢！”胡胜利把茶杯撂在桌上，杯中荡起一层水花，“那可是我找专人设计的，花了200块设计费呢。”
专人？某宝上外包的吧...
亓夏虽然对这位专人不买账，但看着茶几上那刚溅上的一滩水也不想多做争辩了，默默抽出一张纸巾来擦。
胡胜利缓和了一下语气，“你不懂，我们这是居民楼，只有这样才能吸引眼球，放普通灯箱谁会往小区里面多看。你当这是君达所呢，有人家那名气，招牌想做多雅做多雅。”
亓夏擦桌子的手停住了，过了两秒把已经湿了的纸巾往旁边垃圾桶里一扔，站起身来，唇角微弯礼貌地说：“主任，我先走了，谢谢您的茶。”
胡胜利一怔，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尴尬地笑了笑，“奥，好。”
亓夏拿上包转身要走，胡胜利忽然叫住她，“小亓啊，这个你拿上。”
她回头一看，后者正递过来一盒茶叶。包装精美，上书“纯种大红袍”几个楷体字，一看就价格不菲。
“这太贵重了，您还是自己留着吧。”亓夏推辞道。
“一共两盒，我留了一盒，这盒你带回去喝。”胡胜利指了指茶几边放着的一个礼盒，“人家送的，没花钱，你就别客气了。”
亓夏迟疑间，胡胜利已经把茶叶塞到她手里了，满脸堆笑道：“拿着吧。最近你烦心事多，喝茶降火。”
大红袍属于乌龙茶，也不降火吧。虽是这么想但对方话说的体贴也不好再驳了好意，亓夏道谢接了过来。
胡胜利的笑里闪过一抹如释重负，空了的两只手无处安放地搓着。
亓夏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了，想着说点什么让他放松下来，便像往常似的打趣道：“这么贵的茶谁送的啊？不会是有富婆追您呢吧？”
胡胜利微微一愣，很快也恢复了之前的口气，“小姑娘家家的满脑子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有个电话咨询的客户，下午特意送来的，说是当作咨询费。”
亓夏笑了，“女客户吧？”
胡胜利扭捏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接着又补充道：“你别乱想啊。人家大我好几岁呢，又在中心医院工作，身边那么多男医生，肯定早就结...”
他没有再往下说，因为面前的亓夏脸色变得不对劲了，本来一脸吃瓜模样的笑容僵在唇边，犹如小丑妆般透着骇人的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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