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不欢而散之后,我本以为沈淮安不会再来了,或者至少会冷落我几天。
但他依旧雷打不动地每日都来。只是有些东西,似乎在悄然改变。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搭话或逗弄,也不再一味地要求我弹琴下棋供他取乐,而是开始带来一些东西。有时是一本诗集,有时是几卷山水游记,有时甚至是难得一见的孤本棋谱。
“这本《玄玄棋经》里的残局颇有意思,注解也很精妙,”他会看似随意地把书放在桌上,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顺手带来,“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你闲着无聊可以翻翻,总比干坐着强。”
我瞥见那书封和里面密密麻麻的朱砂批注,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这是我曾经在书铺外徘徊时,隔着橱窗渴望过无数次却根本买不起的珍本,上面甚至还有当代国手王大人的亲笔批注!他是怎么…
“将军不必费心。”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努力维持着冷淡,生怕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渴望,“阿晏愚钝,看不懂这些深奥的东西。”
他也不坚持,只是淡淡地“嗯”一声,便不再提书的事,转而说起天气或者其他无关紧要的话题。但他每次走后,那些书都会好好地留在桌上,从不会带走。最终,我还是会在夜深人静、无人打扰时,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翻看那些散发着墨香的书页,指尖抚过那些精妙的棋谱和批注,沉浸在另一个浩瀚奇妙的世界里,暂时忘却现实的不堪与屈辱。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春寒料峭,我前几日不慎染了风寒,咳嗽一直未愈,喉咙嘶哑疼痛,头也昏沉沉的。老板却不管不顾,说李尚书提前三天就订好了牌,点名非要我作陪不可,绝不能推辞,得罪不起。
我只好强打着精神,脸上敷了稍多的粉掩饰病容和憔悴,坐在宴席间为那位脑满肠肥、眼神油腻的李尚书斟酒陪笑。酒气混合着他身上的熏香,熏得我头晕恶心,剧烈的咳嗽一阵阵往上顶,被我强行压下,憋得眼眶发红,生理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推开了。沈淮安一身湿气地站在门口,发梢和肩头还沾着细密的雨珠,显然是刚从外面进来。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席间,瞬间就落在我身上,精准地捕捉到了我的强撑、不适和那份难以掩饰的狼狈。他原本还算平和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眉头紧锁,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甚至没先和主位上的李尚书打招呼,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就将我从席上拉了起来。
他的手心很烫,温度透过我微凉的皮肤传来,那力道很大,不容抗拒,带着一种我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强势。
“你病了。”他盯着我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懒散调笑。
我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手腕却被他握得更紧,那温度烫得惊人。“我…李尚书…”我试图解释,声音嘶哑难听。
“回去休息。”他打断我,根本不给商量余地,目光甚至没有看向脸色已经变得难看的李尚书,“现在,立刻。”
说完,他竟直接拉着我就往外走,完全不顾身后李尚书错愕继而愤怒的叫声和老板惊慌失措的劝阻。我被他半拖着走出雅间,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手腕处传来的、滚烫而坚定的触感,以及周围人或惊讶或看戏的目光。
走到楼梯口,他塞给闻讯赶来、一脸惊慌和讨好的老板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声音冷硬,不容反驳:“他的人我带走了。李尚书那边,你去处理干净。还有,记着,在他病好之前,别给他排客。”
老板捧着那锭足以抵消所有损失的银子,连声应“是”,腰弯得极低,不敢有半点违逆。
那一刻,我被拉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而带着怒意的背影,听着他为我强硬地安排一切,心里那座用冰冷、疏离和不信任筑起的高墙,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缝隙。
原来,他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原来,真的会有人因为我病了而发怒,会因为我的不适而强行干预。
病好之后,我从一个多嘴的小厮口中偶然得知,那日沈淮安不仅赔了李尚书双倍的礼金,还真的替我付了整整半个月的赎身银,让我能彻底安心养病,不必担心被催促见客。小厮还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羡慕和神秘说:“听说为了之前那本《玄玄棋经》,沈小将军可是亲自去求了王大人好几次,磨了许久,陪下了好几盘棋才得来的…”
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熙攘的街道,心里五味杂陈,像是打翻了调料铺,酸甜苦辣咸混在一起,辨不出滋味。那些我曾认定是“纨绔子弟一时兴起”的举动,那些我嗤之以鼻的“好意”,原来背后藏着这样的用心和坚持。我的心,第一次因为这个叫沈淮安的人,产生了真切的、巨大的动摇。或许,我真的错看他了?或许,他和那些人来这里寻欢作乐的目的,真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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