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安走的那天，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我鬼使神差地找了个借口，跟老板说要去买些私人用品，得到了片刻的外出许可，然后悄悄去了城外的送军处。
人很多，很嘈杂。旌旗招展，刀枪如林。他穿着一身亮银铠甲，骑着高头大马，身姿挺拔如松，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阳光偶尔穿透云层，照射在银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懒散不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和锐利，眼神明亮而坚定，完全不是平日里那个纨绔子弟的模样，仿佛脱胎换骨。
他在队伍中，目光扫过送行的人群，似乎在寻找什么。当他的视线终于捕捉到躲在人群角落里的我时，那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落入了星辰。他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安抚，有承诺，还有一丝不舍。
他用口型无声地对我说了三个字。隔得很远，但我看懂了。
他说：“等我回来。”
我也看懂了接下来的口型：“等我立了功，就为你赎身。”
我点了点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带着一种不真切的暖意。但随即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恐惧和冰凉。边境战事凶险，刀剑无眼，谁能保证一定能活着回来？希望越大，失望时的痛苦就越深。我强迫自己压下那些不吉利的念头，只是怔怔地看着队伍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之中。
他走了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生活变得空荡荡的，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楼里的日子照旧，丝竹声声，笑语盈盈，却显得格外刺耳和虚假。没有了他日日的拜访，时间变得格外漫长难熬。
老板开始施压，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沈小将军走了，你还真当自己是清白身子了？他是给你赎了身还是怎么着？不过是玩玩罢了，还真指望他能回来接你？别做梦了！今晚王老板点你，你给我好好伺候着！”
我咬紧牙关，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反抗，甚至以死相逼。不知从何时起，我心里那颗名为“信任”的种子已经悄然发芽，我开始相信他的承诺，相信他会回来。我不能在他为我争取自由的时候，自己却先放弃了。
等待的日子煎熬而漫长。三个月后，边境终于传来捷报。沈小将军率一支奇兵，迂回百里，突袭了突厥王庭的粮草大营，烧毁粮草无数，大获全胜！消息传回京城，举城欢庆。
又过了两个月，他回来了。风尘仆仆，人黑了些，也瘦了些，但眼神更加锐利深邃，肩背更加挺拔宽阔，身上带着一种经历过血火淬炼的沉稳和煞气，那是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身上绝看不到的气质。
他没有先回家，而是直接来了南风馆，不顾周围各色目光，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袋沉甸甸的金叶子放在老板面前，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这是赎身银。林晏清的卖身契，拿来。”
老板目瞪口呆，看着那袋足够买下好几个头牌的金叶子，手都有些抖，最终还是在沈淮安迫人的目光下，讪笑着交出了那张薄薄的、却束缚了我多年的纸。
沈淮安接过卖身契，看也没看，直接走到我面前，当着我的面，将它撕得粉碎。碎纸屑如同雪花般飘落。
“我答应过的。”他看着我的眼睛，眼中带着疲惫，却有着更深的、如释重负的笑意和温柔，“我回来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染着风霜的眉宇，看着他眼底的青色，看着他甲胄上未擦净的暗色痕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从雪地里被卖掉的那天起，我从没想过，真的还能有重获自由的一天。
他把我安置在城西的一处清净小院里，不大，但雅致温馨，院子里种着几竿翠竹，和我之前见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
“你先安心在这里住下，”他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来打扰。等我禀明父母，处理完一些事情，就正式迎你入府。”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四周的一切，感觉像一场美好得不真实的梦，脚下轻飘飘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梦醒了。
“为什么…”我看着他，声音依旧有些哽咽，“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我做这么多，甚至不惜上战场搏命？
他看着我，眼神温柔而专注，仿佛我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因为从第一眼看见你，在那群庸脂俗粉里，我就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不是笼中的金丝雀，你不是该被攀折的柳，你是应该翱翔天际的鹰，只是暂时折断了翅膀。”
他抬手，轻轻拂去我脸颊上的泪痕，指尖带着温暖的薄茧：“我想做的，只是帮你把翅膀治好，让你能重新飞起来。”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了。碎成了齑粉，融化在他温柔的目光和话语里。那些坚冰、那些尖刺、那些不信任，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而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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