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况看到程荀的派调文书，已是傍晚。
非常时期，按时下值已是奢望。
灯火通明里，全是免费劳动力。
何止拿着各部新鲜出炉，还未流转的内部文碟，为他的具体布置做充实。
褚清耗的头发都要掉光，既要哀而不伤，又要有渲染力。
听听，这是人话？
简直是他的头发在哀伤。
孔凛左手薅着三人拉磨，转而就拉着各部老大喝茶，大半夜生磨硬泡。
事态紧急，饭吃不上，茶涮的几人，本就饥肠辘辘的五脏庙，现在更饿了。
底下十几号人拿着章程，排队挨个等着示下。
事不关己，孔老头坐那，端着茶碗，深吸一口，怡然陶醉够了，就拂开茶叶，再抿口茶。
主打一个人类的缓急并不相通。
许渚看得牙疼，直接就不忍了，重重放下杯子，“你个死老头，一到这时候就整这死出，一杯一杯地喝老子的茶，你是不心疼。”
这人简直是越来越不要脸，一道关键时刻，就跑来“商议”。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六部自己的章程，哪还需要跟他一个翰林院的“商议”。
谁不知道他翰林院干的就是半空中建宫殿，一眼看去飘渺高大上那半截全让他给占了。
他们这一天天的，净给他干那底下看不见的半截了。
活是没少干，风光都被占尽了，偏还说不得。
就宫中那个捉摸不定的局势，换了人，根本扛不住。
也就孔老头这把岁数了，还拼着一把骨头，死命在那熬。
换他，早撂挑子了，偏他还没孔老头幸运，有个顾况顶着。
叹口气，不能想，人比人气死人。
此时的许渚万没想到，不过一个时辰，他不仅不羡慕孔凛，还很同情。
“外面那个谁，滚进来。”
门口的祝鸣如聆圣音，忙上前递上文牒。
被点到终于不用等的庆幸，完全压倒被骂的心塞。
许渚看都不看，“给他。
“拿着，赶紧走。”
孔老头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只有讨债成功的喜悦，何止接过，继续稳坐泰山。
许渚看的头疼，“你们几个，赶紧的，打发他走，就那点东西，他比你们都清楚，给他，全给他。”
有人带头，倒戈顺理成章。
几人倒也不敢什么都给，叫了属下进来，仔细看了无问题，这才漏了些出去。
其实他们也都清楚，孔凛的奏程是多半是宫中授意，各部的信息理应包含其内。
除宫中关注的部分，孔凛会重点关注外，其余不过是例行公事。
何止朝孔凛点点头，没有漏网之鱼。
孔凛这才挪开铁锭，遗憾道：“你这茶不错。”
许渚咬牙，“青泠，给他装。”
气不过，又恶狠狠道，“喝不死你。”
顾况拿过吏部的条陈，翻到程荀，看到闵城，就扔在了旁边，其余只扫了眼，连翻都懒得翻。
吏部向来令出即行，若无言辞斟酌，基本便是定文。
程荀那个倒霉蛋，一到这关键时候，就给人拉去吸血。
活干得再好有什么用，屁股下那位置跟焊死了一样，数年纹丝不动，在他面前脾气倒是越来越大。
这个郑言更是过分，两人吃个饭，人刚坐下还没动筷，就让狗腿子来寻，狗皮膏药一样，下值都剥不掉。
程荀躲到他府里，勉强扛压吃了个半饱，回去就骂地狗血喷头。
不过晚了一刻钟，怎么就跟十恶不赦一样。
他都不知道她郑言，就那点破事，什么时候重要到要寸阴必争了。
这么急吼吼地要升迁，是想找阎罗王报道还是咋的。
像郑言这种上官，就得拉到大狱中，不给吃不给喝，也别给她说话，就给活，让她干。
不是爱干活嘛，那就干到死，干不死，就别出来祸害人。
搞得程荀一个屁点小卒子，天天耗在公署，干一部尚书的活。
他当时还笑她，“程荀你也是出息了，尚书的笔都能给你握了。”
程荀眼神淡淡，满不在乎道：“多正常啊。”挖豆腐花的动作都未停。
结果，转眼一部尚书的功绩奏疏就大喇喇出现在他的书案上。
干活的人熟悉，事他也清楚，奏陈他也了解，就这理所当然的不要脸，给他整不会了。
现在想，程荀大概早就见怪不怪了，恐怕还在笑他天真。
当权之下，历来如此，置身其中，便无不同。
何止见他兴致缺缺，也不多嘴，只瘫在原地休整。
跟着老头鏖战半夜，带回“战利品”，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至于，到顾况手里活不活得过一盏茶，那没关系，反正锦绣文章照出不误。
上赋天资，不服不行。
这活，一般人真干不了。
褚清一看何止回来，便知要完，“好景不长了。”
转眼便见孔四出现在门口，一板一眼下了最后通牒：
“一刻钟后，孔老请三位在内堂通稿。”
这通的自然是两人还未写就的文稿。
意思很明显，弱鸡，拿着你们的菜，速来挨刀。
眼下菜还没做好，刀就已经来了。
“这通的确定不是我的命？”褚清哀嚎。
翰林院人人皆知，孔四一出，必是大熬。
顾况“嗤”笑一声，孔老头这几个徒弟，分工还真是明确。
一到晚上猝死熬的时候，这个刻板到死的孔四就来了。
其他几人，日常总能碰到几次，唯独这个孔四，非重大夜晚，根本不能见。
还真是好刚用在刀刃上。
褚清转而寻求安慰：“顾兄，你写完了吗？”
顾况闲闲道，“还没开始。”
褚清拍拍胸口：“那我放心了。”
何止无语，你还是放心早了，跟顾况比，你真的会生不如死。
眼见一刻钟转瞬即过，褚清大汗如瀑，抓紧收尾，甭管写到哪，即刻扎住，反正没时间，这就是写完了。
顾况慢调斯理拨弄着茶叶，到这个点，小六这个兔崽子，也不来给他送饭，简直是携私报复，想饿死他。
不就是拿了他一点零嘴，样式是新奇了点，反正他没见过，味道也确实比市面上好吃点。
那咋啦，谁家好人有了新奇玩意，不先给主子尝尝。
好好好，那是程荀给你的。
那他凭本事偷吃点总行了吧，谁让他天天拿着那个破袋子，在他面前炫耀，不给他吃，还故意吃那么香，馋他的。
他不就以身试法，让他知道知道世道险恶，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嘛。
老三那几个贼都偷出经验了，吃点留点，毁尸灭迹地炉火纯青，就小六还傻乎乎地每次都以为是自己吃地太多了，袋子才空
的那么快。
也就是他偷吃得晚了点，一不留神没给剩，被发现了嘛。
就给他挂脸色，还不理人。
都是程荀给惯得，说什么小孩子就要多给点甜。
怎么少爷他小时候，不仅没人多给他几口糖吃，还吓唬他坏牙。
他把这套说辞搬出去，人没糊弄住不说，两人还像看傻子一样谴责他。
一个说，麦芽糖，不伤牙。一个说，每天只让他吃一小块，不影响。
好好好，你俩这现成的甜明晃晃在这，不就是让少爷把小时候少吃的麦芽糖偷回来嘛。
下次，他还敢。
程荀那丫也是真烦人，小六那袋子空地太快，自己都不敢跟她开口要。
她倒好，啥话不说，第二次就给小六换了个大袋子，东西都多给了三倍。
老三那几个猴，一看还有啥不明白的，立即就不装了，定期明目张胆地去把他们那份拿走，维持着不多的良心，这才给小六
留够了口粮。
程荀把他家都偷了，他一个养家糊口的，上值饿了，给自己弄点吃的，不过分吧。
可惜，零嘴下午就被他消耗光了。
越想越饿，还是赶紧搞完寻吃的要紧。
刚铺开纸，孔四幽灵般又出现在门口。
顾况眼都未抬，手腕倾力，着墨下笔。
褚清紧赶慢赶，堪堪强制收笔。
不等他开口，便道，“随后便至，请先行。”
笑话，谁不知道，一旦让孔四开三次口，任谁都得危矣。
无它，三顾你才来，缓冲时间够长，必然准备甚是充分。
孔四会直接禀明孔老头，他们精敲细磨，已经准备稳妥，只等您定夺。
孔老头一听，期许拉高，这还得了，再一细看，对比惨烈，
立即就是推翻重干。
那更要命。
孔四点点头，提灯离开。
褚清把一应文稿全收拾好，招呼剩下俩人，“走吧。”
顾况笔走龙蛇，手上未停，“好。”
何止见此，又坐下，端起茶碗吹了吹，悠哉悠哉抿了口茶。
褚清无语，敢情这还没写完呢，所以他急吼吼赶完是为么？
再一瞧，他错了，这是刚开篇，行文尚不到三分之一。
那要不他也再写点？
还是算了，都结尾了，就这吧。
还真是早到等晚到，最后都迟到。
褚清无奈，褚清绝望，这两人确定不是来耗他的？
何止老神神在在又喝口茶，把站着转来转去，绕的人头晕的某人直接拽到座位上，甩给他杯茶。
意思很明显，等着。
若无顾况的具体章程在前面挡着，就褚清那一篇昭示，真被孔老头火力集中起来，十个他都扛不住。
褚清坐下来，片刻便想清楚了这点。
要死一起死，没必要送上去当靶子。
眼瞅着顾况挥毫泼墨，转瞬文墨便过半。
这死到临头，稳如老狗的淡定发挥，着实让人羡慕。
回想他写稿的艰辛，褚清疑惑，褚清无解，难道只有这样才能快？
要不下次他也试试？
想想都刺激。
结果刚找到点门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人打断了。
“准备准备，该上路了。”
褚清甚是生气，“你干什么？”差点他都要得道了。
何止简直没眼看，默默放下茶碗，起身，顾况笔停。
此时，不多不少，三口茶。
纸上墨迹尚未干，而字迹已然盈满。
目之所及，字如其人，飘逸出尘，甚是惊艳。
褚清目瞪口呆，难以置信，这就好了？
这确定不是诈骗？
怎么他就一个晃神的功夫，就写好了？
何止帮着吹干，顾况动作难得快了几分，“走吧，孔四要到了。”
再不快点，才是真的要死到临头了。
褚清一个激灵，立马清醒了。
果然治愈褚清，只需要一个孔四。
顾况写文半刻钟，通稿小半夜。
码字三人组进屋，就被孔老头薅着，一个字一个字开始推敲，大有当众把人底裤扒了，找找有没有破洞的架势。
顾况严重怀疑，这老头是茶喝多了，人老觉少，精神过头了。
磨了一个时辰，一个章程没翻过一页。
顾况头疼，挑错就挑错，一到妙处，老头还陶醉上了。
照这个架势，不到天亮甭想出去。
孔老头这个破屋子，文书堆的密密麻麻，活像进大狱。
五脏庙在不断抗议，脑子也昏沉，连胸口都在叫嚣，突突跳得他都害怕。
俩难兄难弟，也是一脸菜色。
看看人家老头子，跟吃啥灵丹妙药似的，一人能干翻全场。
估计把所有人都耗死了，老头都还在。
他这破身体，都还不如一个老头子。
果然体弱就是麻烦啊，要不还是倒一个吧。
念头刚起，他自己都还没想好，身体就毫无预兆地直挺挺倒了下去。
本周甚勤勉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鞠躬尽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