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寂静,褚见月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高过一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至头顶,她听见自己强装镇定的解释。
“果真是疯言疯语,大冬日的哪里有莲蓬可采,妹妹也真是的,连这点常识都没有,难怪我说她昨日回来怎么浑身湿哒哒的,她还跟我说是在湖边玩,不小心踩碎了湖面的冰,掉进湖里去了,好在只是人造景色,水不深,她自个儿又爬起来了,原来竟是怕我责骂找的借口诓我呢。”
她的面皮有些木木的,但理智还在,几乎是张口就把事情换了个走向。
老夫人牢牢盯着她,一双满是褶皱的眼漆黑一片,似要透过她的表皮看进骨肉里头去。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她是听了你的话,大冷的天去给你摘什么莲蓬呢。”
“怎么会,祖母说笑了。”
老夫人揭过话题不再提,褚见月一放松下来,却觉得背脊都绷得有些疼。
杳娘说得对,在陆府不能任着性子来。
她昨日自认为事情做得隐蔽,挑着花园没人的时候去得冰湖,没曾想,事情这么快就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
她有些后怕地想,倒是以后要便宜褚宜苏了。
老夫人不再提起此事,周氏的目光却时不时落在褚见月身上。
对面的陆绾,也用怀疑的目光盯了她一晚上。
陆衿坐在一旁,从始至终没说话,也没碰她那碗汤圆。
家宴结束后,陆绾递了个食盒给陆衿:“三哥,这是我单独让厨房给宜苏做的汤圆,用砂锅煨着,你帮我带回去给宜苏吧,今日是团圆的日子,就算生病也该吃一碗汤圆。”
陆衿这回没推拒,沉默着接过。
褚见月知道他要去明合院,此刻却提不起愉悦的心思,她方才虽然找借口糊弄了过去,但她不确定陆府下人看见了多少,老夫人究竟信不信自己的话。
陆衿往明合院走,她沉默着跟在几步之外,杳娘和萦娘见她心事重重的,不知里头发生的情况,眼下也不好多问。
到了明合院外,陆衿顿步,看向神思不属的褚见月:“你先进去。”
褚见月张了张嘴,对上他冷得像冰一样的眼,什么也没敢说,快步走过庭院穿过长廊回了内院。
陆衿这才移步,他问了两个值守的下人,找到宜苏的住处,在外敲了敲门。
宜苏刚刚被老夫人派来的大夫诊过脉,服用了他开的药,正准备睡下,骤闻敲门声,蹙眉问:“谁呀?”
老旧风箱似得声音,听起来确实病得很严重,陆衿沉声道:“是我。”
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宜苏披着外裳站在里头,烛火印染苍白眉眼,眸中藏着惊讶:“姐夫你怎么来了?”
陆衿示意手中食盒:“绾绾让我给你送来的。”
外面风雪交加,即便撑了伞,陆衿肩头也被浸湿了一大片,宜苏下意识道:“外面风大,姐夫进来说吧。”
这话一出,二人皆愣住。
宜苏暗暗咬舌,这般熟稔的语气不该从她嘴里说出,深更半夜的,她怎能邀请自己的姐夫进屋?
但话已说出口,宜苏也不好收回,只能干巴巴解释:“我染了风寒,大夫说不能吹风。”
陆衿看了眼她身后,碧纱橱将房间隔成居住的内室和待客的外室,这才往前迈步:“进去说吧。”
二人进屋,陆衿顺手关上了房门。
宜苏方才准备休息,因此屋中只燃了一盏烛火,为了方便她夜里起来服药,因而光线很暗。
屋中陈设简单,但如此情形,像极了过去许多个夜晚,宜苏扮作褚见月与他亲近时。
陆衿指端微动,低眉循着宜苏的眉眼看去。
她许是觉得尴尬,有些不自在地蹙起眉,加之染了风寒,整个人都有些苍白,额前碎发遮盖住她清泠泠的目光,隐去所有灵动婉转。
像,又不像。
陆衿心头一颤,不愿再多想。
他将食盒放在桌案上:“这是绾绾单独给你留的汤圆,还是热的,你趁热吃吧。”
听说是陆绾特意留的,宜苏混沌了一日的脑子清明几分,心里涌起暖意,眉心跟着舒展:“绾绾真是有心了。”
说着,又抬眼看向陆衿:“多谢姐夫特意跑这一趟。”
她心知陆衿这段时日都没再来明合院,今日想必也是为了给她送汤圆,才特意跑这一趟,心下感激,笑容也真诚许多。
陆衿被这笑容刺疼了眼,垂眸避开不看她:“嗯,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姐夫……”
宜苏突然出声唤住他欲出门的脚步,陆衿回身,疑惑看向她:“还有事?”
宜苏咬了下唇,犹豫着该怎么说。
陆衿默不作声看着她咬唇的动作,拢在袖中的手忍不住一紧,喉间突然有些干涩,他忙错开眼不看她。
二人沉默了片刻,陆衿等在原地没动,一直等到宜苏想好说辞:“姐夫今夜歇在明合院吗?”
话落,还不等陆衿回应,她便生怕他误会般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天色已晚,外面又积了雪,我是担心雪天路滑,姐夫好意帮我带汤圆,若因此摔伤,那宜苏会很愧疚。”
原来如此……
陆衿垂下眼,敛去眸中自嘲,他竟以为她想挽留自己。
“这条路我走惯了,摔不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会留宿明合院。
宜苏心头松下来,她扬起笑:“也对,这是姐夫生活了多年的地方,想必是极其熟悉,是我庸人自扰了。”
不知为何,陆衿觉得她这笑很是刺眼,刺得他心口一片酸疼。
陆衿压下心头巨大的失落,声音也变得格外冷淡:“嗯,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这一回宜苏没再多说,目送他离开,然后才坐在桌边打开食盒,她刚喝过药,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这是绾绾一番心意,她不想浪费。
陆衿一路走到院门口,杂乱无章的思绪令他浑身泛着冷气。
他撑伞站在原地片刻,又突然转身往内院而去。
他要去证实一个猜测,
去看一看,今日在主屋的,究竟是哪一个。
褚见月回来后,将席间的事跟杳娘说了一遍,杳娘心惊过后又安慰她,既然老夫人没追问,想必是信了她的话。
毕竟是孙媳妇,难道还要为了下人几句闲言碎语,就疑心她不成?
褚见月紧张的心情得到安慰,她又想起陆衿来。
“冬雪,你去外院看看郎君过来没有?”
冬雪领命而去。
没多久,冬雪一脸喜色跑回来:“娘子,三郎君过来了。”
褚见月心中一喜,连忙站起来问:“杳娘,你看我今日可有何处不妥?”
杳娘听闻消息,只紧紧盯着褚见月,随时等着她晕倒过去。
谁知她今日出乎意料的,在原地喜不自胜地转了几圈,仍旧好端端地没有晕倒的迹象。
杳娘心中大喜,难道娘子病好了?
杳娘面上按捺不住的笑:“娘子今日极美,并无不妥,您别紧张,姑爷一会儿见了还以为您多欣喜见他呢,您矜持些。”
杳娘说话都带着雀跃。
自打那一日后,姑爷再没来过明合院,杳娘忐忑不安了好几日,生怕是他察觉了顶替之事,如今想来,应当只是临近年关大理寺事忙之故。
萦娘在一旁暗暗捏紧了手心。
这个时候下药容易引人怀疑,且二姑娘卧病不起,也无法前来相替。
萦娘站在原地神色并无变化,内心却几番焦灼,在下药与不下药之间挣扎良久。
半晌才下决定,
算了,大不了明日让二姑娘拿避子药来,短暂服用一回应当无碍。
外头响起请安声,陆衿阔步进屋,杳娘两个遥遥见过礼后就自觉退了下去。
褚见月满眼深情地看着他:“郎君,你终于来了。”
陆衿没说话,他看了眼四处通明的光,再看向因他到来惊喜万分的褚见月:“今日怎么燃这么多蜡烛?”
褚见月一愣:“郎君说什么?”
她这个反应……陆衿毫无意外,他走至桌旁落座,倒了杯茶饮。
褚见月没计较他方才的话,满怀紧张忐忑地上前,伸手轻轻搭放在陆衿肩上:“郎君,时辰不早了,我们早些歇息吧。”
陆衿看了眼她的手,又看向她娇艳的面容,心里的抗拒如此明显。
但他面上没什么表情问:“你不是喜欢暗一些吗?”
褚见月不明所以,左右看了眼通亮的烛火,面上俱是不解:“郎君这是何意?见月没听明白,是指烛火吗,太暗了如何看得清楚?”
话问到这份上,陆衿已经不需要再试探。
他站起身来,任由褚见月的手从肩上滑落:“我突然想起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完,我去书房一趟,你先歇下吧。”
“郎君。”褚见月不知他怎么刚来就要走,面色一变,忙着急唤住他:“郎君,有什么公务明日再处理吧,都这么晚了,该熬坏身子了。”
她媚眼盈盈盯着陆衿,双手上前想去解陆衿腰间的革带。
今日家宴,她特意打扮过一番,精美繁复的衣裙,细致明艳的妆容,又做出这番姿态,褚见月自诩自己的美貌,做出这番情态,没有男人能够拒绝。
可眼前之人却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般,连连往后退了数步,避她如洪水猛兽。
“你先歇息吧。”留下一句话,人已经阔步离开。
褚见月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她眼眶一红,仿佛受了天大的羞辱般,低声啜泣起来。
杳娘听见声音,赶忙进来查看情况:“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姑爷怎么刚来就走了?”
褚见月无助地抓住杳娘的手:“杳娘,夫君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嫌弃我不成?”
杳娘不明情况,只能赶忙低声安慰她。
而另一边,陆衿回到前院书房。
一进去,便反手将门合上,而后坐在书案后的檀木圈椅上。
他今日一番行径,已经可以断定,褚见月绝不是夜里那个人。
想到夜里那个人,陆衿不免想起新婚之夜,以及后来很多回,灯火暗淡下,他无数次情动不已。
心念一动,陆衿提笔作画。
画得是夜里那个千娇百媚的妻子,清丽的眉眼,朱唇玉鼻,乌发垂帘,寝衣单薄,只是俏生生站在那儿,就像极了吸人精魄的精怪。
佳人骤然跃上纸面,陆衿一动不动盯着看了半晌。
最终忍不住低叹一声,闭眼靠在椅背上,脑子有些发疼。
夜已经很深了,他靠着靠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夜里雪好似停了,反倒下起了雨,雨声如丝竹,落在耳朵里,紧绷的心情都跟着放松下来。
有敲门声响起。
陆衿睁开眼,看向紧闭的房门:“谁?”
门外静了片刻,没人回答,随后又响起几许敲门声。
陆衿心头有些烦躁,起身上前拉开房门。
待看清眼前之人时,他骤然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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