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秦河灯楼人山人海,人人都想来得早些,靠得近些,一观秣陵一大好景。
宜苏候在主屋内,等着褚见月进宫后就去和陆绾汇合看灯。
这些时日褚见月依照周氏的要求,置办了入宫参宴的衣裙首饰,样样繁琐精致,不可谓不用心。
画上精致妆容,褚见月欢欢喜喜出门,刚到正院,却只瞧见周氏和三房五房的老爷夫人,不见陆衿身影。
周氏看了眼候在一旁的绯云,绯云上前向她解释:“少夫人,三爷昨夜病了,今儿一早就命属下入宫告罪,今夜他就不入宫参宴了,您和夫人一同前去就可。”
欢欣雀跃了一整日的心情,一霎如乌云遮顶,褚见月面上笑意敛去,忍不住担忧道:“郎君怎么样了?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说着,她赶忙请示周氏:“母亲,郎君病了,儿媳留下来照顾他可好?”
她如此识大体,体贴郎君,周氏本该高兴应下,今日却一反常态道:“明庭自有绯云和偃月照料,他没法入宫,你身为他的夫人,自当替他进宫拜见圣上,你就随我同去吧。”
褚见月一心想和陆衿多相处,培养感情,如今只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入宫赴宴,难免觉得寡趣,但周氏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反抗。
只能闷闷应下:“是。”
褚见月随周氏一行人,去澄观堂拜见老夫人,然后接上老夫人一道入宫。
宜苏等在前院,片刻后陆绾身边的丫鬟朵儿便来请:“褚二姑娘,我家姑娘在前院书房等您,让奴婢来请您过去。”
听她提起书房,宜苏有些奇怪,前院书房那不是陆衿常待的地方吗?陆绾怎会在那儿等她?
朵儿向她解答:“是三郎君,昨儿夜里突然高热不退,吓坏了老夫人和二夫人,今儿一早退烧了,六姑娘就一直在那边照顾三郎君。”
方才就听说陆衿病了,闻言宜苏没再犹豫,随朵儿往书房去。
偃月守在书房外头,见宜苏过来,提前得了信也没觉得奇怪:“褚二姑娘,六姑娘在里面。”
宜苏站在门口犹豫,这书房可是机密重地,她一个外人不好进去吧。
陆绾早早就候着了,听见偃月的声音赶忙跑出来:“宜苏,快进来。”
宜苏瞧见她,这才走上前,迈入大敞的书房门口。
这是她头一次进陆家书房,地方很大,里头博古架上放满了各类文书案卷,案上堆着一摞卷轴,和一卷看到一半的案卷,狼毫置于青釉荷叶笔洗上,尚有墨汁凝在水中,瞧着是办案到一半就扛不住了。
陆绾向她指了指碧纱橱,那后面是书房内隔出来小憩用的内间。
“哥哥烧了一晚上,今儿早上才退烧,祖母让我看着他,不让他下床走动,顺便监督他喝药,马上就到喝药时间了,你等我监督他喝完药咱们再出发。”
碧纱橱隔绝了视线,宜苏瞧不出里头的情形,但能听见里头压抑的咳嗽声。
想必她们外面说话里头也是能听见的。
她斟酌着问:“姐夫怎么突然生病了?”
陆绾叹了口气:“我也不知,听绯云说,三哥这几日夜里都没好好歇息,常常挑灯夜读,一宿一宿的不睡觉,有几晚下大雪,他还跑到外头去淋雪,弄得一身湿透回来,也不知他在做些什么,硬生生把自己折腾病了。”
如此情状,确实奇怪。
陆绾道:“三哥打小就不爱生病,但一旦病了就得熬上小半个月,他还不爱喝药,小时候生病经常背着人把药喂了房中花草,起初祖母和二婶还没发现,后来瞧着他屋里的花草总是恹恹的活不起来,逼问了绯云才知道,之后祖母和二婶就会守着三哥喝药,今日她们需要入宫,就把这重任交给我了。”
“陆绾。”
眼见陆绾越说越多,里头的人终是听不下去了,出口的声音沙哑暗沉。
陆绾忙闭口不言,恰巧绯云端了药过来,她让宜苏在外面坐会儿,自己跟着绯云进去盯陆衿喝药。
宜苏一个人等在外头,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这才发现,窗外竟然也种着一颗海棠树。
瞧着树木年岁应当和明合院那棵差不多。
书房中放的都是重要案卷,她不好随意乱看,便盯着这棵枝叶凋零的海棠。
直到里头传出动静,她听见陆绾在劝:“三哥,你病还没好透呢,赶快躺着歇息。”
里头没人应答,片刻后,脚步声从碧纱橱后传来,宜苏一转头,就瞧见披玄衣外袍的陆衿走出来。
他脸色很白,颧骨透出不正常的红,看起来十分憔悴,但即便如此,也难掩他半分清贵之气。
眉眼昳丽,清俊的面容因病态更添三分艳色。
他从碧纱橱后绕出,乍一见到宜苏,又生生顿在原地。
宜苏与他对上视线,没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她敛裾矮身:“姐夫。”
这一声姐夫,刺得陆衿耳心发疼,他本就不甚清明的思绪,更混乱了几许。
“三哥,你好不容易退了热不好好躺着休息,跑出来做什么?今日上元节,大理寺就算再忙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陆绾埋怨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陆衿神思归位,强行收回视线到案后落座,提笔蘸墨。
他看起来很虚弱,就连一向沉稳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但他好像确实很忙,坐下后那笔就没停下过。
“六姑娘,五爷他们过来了,说是接您和褚二姑娘去秦河观灯。”
门外响起朵儿的声音,紧接着陆遇三兄弟就走到了书房外。
三人在外头抻长了脖子朝里看,待瞧见案后的陆衿后,忙拱手见礼,随即不赞同道:“三哥,病了就好好歇着,其他杂事交给其他人做,或者推后一两天也没关系吧。”
陆衿垂首不语,只抬手时不时掩唇咳嗽几声。
众人劝不动他,陆绾跺了跺脚:“三哥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我们也不管你了,我们看灯去了!”
话落,直接上前挽起宜苏的手往外走。
宜苏匆忙回头,却见陆衿不知何时抬头,正遥遥望着她。
那眼神,怎么瞧怎么有种说不出的低落。
陆衿坐在那儿目光一直追随宜苏,见她在门口与陆遇三人见礼,见陆遇低头回礼时,少年忍不住红了脸。
记忆不知不觉回到了城外骑马那日,陆遇扶她腰那一瞬,陆衿心头顿生烦躁,直接将笔扔在一旁,仰头靠在圈椅上,闭眼低叹。
绯云不理解他的心情,只问:“三爷可是也想去秦河观灯?”
陆衿没说话,他便先劝起来:“您身子还病着,外头天寒地冻的,去了只怕会病得更严重。”
陆衿这才凉凉看他一眼,绯云忙闭嘴不敢再多言。
宜苏一行人乘马车到秦河,还没靠近灯楼只瞧见人影攒动,马车根本难以行进。
众人只能弃马车步行,宜苏和陆绾带着九郎走在中间,陆遇和陆柒护行两侧,于人群中龟速前行。
几人被推推搡搡地,好不容易到了灯楼脚下,陆绾将凌乱在额前的发丝勾在耳后,不住后悔:“早知三哥如此不爱惜自己,我才不要管他,我们就该早些过来占位置,这下好了,灯楼里头的位置只怕早就被占满了。”
陆遇知道她说气话,并未拦她:“你们在此稍等,我进去瞧瞧。”
灯楼高耸,灯火通明,一层一层攀附向上的明灯直入云霄,从外看无比壮观。
几人欣赏灯楼,陆遇很快去而复返:“里头的确是没位置了,但我在里头遇见了言世子,他邀我们与他们同坐。”
言寄大家都认识,自然不会推辞。
他们进楼里,被引入第三层雅阁,里头除了言寄,还有他的母亲和兄弟姊妹,人本就很多,加上他们一行五人,屋内更显逼仄。
几人向萦阳侯夫人见过礼,又在里头坐了小半个时辰,实在觉得拘束得紧,干脆找了个借口离开。
从灯楼出来,陆绾长长吸了口气:“言寄哥哥那般开朗的人,他的母亲却不苟言笑的,他那些兄弟姐妹各个说话阴阳怪气,我实在在里头待不下去了。”
陆家小辈寻常不受长辈拘束,自然不喜欢那样的场合,宁愿出来和百姓们摩肩接踵,也不愿意在里头喘不开气儿。
几人在人群里闲逛了会儿,猜灯谜放河灯,眼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跟着人群挤向横贯秦河的五云桥而去。
桥为五色,桥面如祥云铺路。
所有人都在等待子时,无论是灯楼上的达官贵人,亦或楼下的平民百姓,都准备了一盏天灯,等在那一刻将心愿放飞。
五云桥上人满为患,每对年轻男女都想在桥上点天灯,因这桥还有一个美好的说法。
五云桥又称姻缘桥,据说在桥上点天灯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如若有无心上人,点了灯,就能觅得心上人。
宜苏和陆绾一行都是年轻人,自然也想来沾沾喜气。
只是人实在太多,几人一路往里头挤,很容易便被挤散了。
宜苏从忙乱中稳住身形,再一回头,已经瞧不见其他人身影。
她只能独自循着桥面去找,人群中也不知是谁突然撞到了她肩头,肩上吃痛,她拧起眉扶着肩头回身去看。
人影憧憧,她已经分不清是谁撞到自己,却在纷乱人群里,看见一道修长身影。
那人着玄色鹤氅,乌发白面,颧骨泛红,手提一盏十二月令灯,于人群中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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