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苏站在原地,静静看了那道人影半晌。
明明周围全是人,他却恍若置身空谷与浅滩,彷徨失措,满眼失意。
宜苏一时没想明白,尊贵如陆家三郎,年即弱冠便坐上大理寺少卿之位,人人尊崇、人人赞誉,为何会露出这般情态来。
片刻后,宜苏逆着人群向他走去。
陆衿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察觉有人靠近。
自打年关那日黄粱一梦,他迷茫至今,每个深夜辗转难眠,只能伏案夜读寻求解法。
有时越想越想不透,好似走进了一条小巷胡同,没有尽头,他便趁夜于府中徘徊,雪落满头,湿了一身青衫,奈何洗不干净繁杂不堪的心绪。
昨夜高热昏睡一夜,整晚都是荒唐大梦,一时是夜里那个人,一时又是宜苏,有时两人重叠,有时又各置一方,一颗心随梦境起起伏伏,醒来也是满头大汗。
今日在书房内室听见宜苏的声音,他耐不住想看一看她,只能强装公务繁忙,撑病起身。
可碍于身份与深藏的私心,他不能多看不能多说,只能眼看着她笑意盈盈随他人离去。
绯云问他,可是想来秦河看灯?
那时他未曾言语,可他想的是,他不是想看灯,只是想看灯下佳人,与她同放天灯。
书房内纠结犹豫许久,还是耐不住追了来,但此处人实在太多了,他走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找到想见之人。
索性朝着这五云桥走,陆绾那个性子,肯定是要来桥上凑一凑热闹的。
陆衿在这桥上挤了两刻钟,几乎喟叹,看样子今日是寻不着人了。
偏在此时,有人走近,挡在他跟前,阻碍他的脚步。
陆衿抬眼,入目便是一张芙蓉面,肤色莹白,鼻尖被风吹得泛红,朱唇皓齿,明眸善睐,额前碎发被风吹起,那双美目便流光熠熠顾盼生辉。
宜苏问他:“姐夫,你怎么在这儿?”
陆衿不喜听那两个字,但此时与她相遇的愉悦心情全然压过那点微弱不喜,他别开眼,不去看那双静静望着他的眼。
“随便走走。”
宜苏看了眼他孱弱的面色,拧起眉:“你还病着,外面风大,一会儿可能还会下雪,怎不在家里好好休息?”
她熟稔责怪的语气,听得陆衿心念一动,他垂下眉眼语意涩然:“府中冷寂,便想出来凑凑热闹,不妨事。”
“……”宜苏准备了一肚子劝返的话尽数吞了下去。
陆衿看向她身后:“绾绾他们呢?”
“我和绾绾他们走散了,不知他们去了何处。”
五云桥横跨秦河,长达十里,可容纳成千上万人,要在桥上寻人谈何容易。
好在陆绾和其他人走在一起,宜苏也不必担心她的安危。
“子时了。”
陆衿骤然看向她身后,成千上万盏天灯在她身后徐徐升空,漆黑的夜幕被明黄的火光照出一片昏黄。
宜苏回头去看,桥上所有人都在陆陆续续点灯。
她忙伸手将陆衿拉至桥边:“姐夫,我们快点灯,误了时辰可就不灵了。”
不灵什么?
五云桥的传闻,陆衿也是听过的。
他沉默着,压着心头雀跃,与她一起点灯。
宜苏手上是一盏莲花灯,陆衿的是十二月令灯,在众多天灯里算不得特殊,但也算少数。
两人将灯点燃,然后并肩立在桥边,将天灯置于身前,缓缓放飞。
两盏天灯相依相伴,缓缓升空,与漫天的灯盏逐渐相融。
宜苏仰头一直目送自己的灯混入灯群,再也分不清为止,然后才偏头看向陆衿:“姐夫,你许了什么愿?”
天灯也是许愿灯,上元灯节无论是放天灯还是河灯,无外乎都是为了许个心愿,盼心想事成。
陆衿从漫天灯火中收回视线,偏头凝望她,半晌道了句:“说出来就不灵了。”
宜苏一愣,随即笑开:“没想到姐夫还信这个。”
“怎么,你不信这个?”
宜苏缓缓摇头:“不是不信,但是当个美好的期盼尚可,能否实现,最后还是得自己付诸行动。”
天底下没有嗟来之食,宜苏向来看得很清楚。
陆衿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二人在桥上站了一刻钟,放完灯的人已经陆陆续续散去,留下的多是依依不舍的恋人,如他们这般的……姐夫与妻妹,倒是不多见。
耳边响起一阵压抑的低咳,宜苏下意识伸手去握了下他的手,入手一片冰凉。
“姐夫,桥上风太大了,我们先下桥吧。”
她自然而然的动作,神情语气无半点不自然,陆衿却因她那一点小动作,心神动荡,垂于身侧的手缓缓紧握成拳,想要留住那一点转瞬即逝的温度。
二人下桥后,回到马车停留处等待,半刻钟后,陆绾他们也找过来了,身旁还多了个言寄。
瞧见陆衿,各个都很惊讶,尤其是陆绾:“三哥,你怎么在这儿?你身子还病着呢,跑出来做什么?天这么冷……”
“绾绾,我没事。”陆衿颇为无奈地打断她,“我只是出来随便逛逛,不妨事。”
陆绾看了眼他的脸色,看起来还不算太差,这才转而问:“你怎么和宜苏在一起啊?我们刚刚找了许久都没找着宜苏,正打算回来看看,若还不见人就要回府带人出来寻了。”
宜苏道:“方才桥上偶然遇见姐夫的,我也是寻不见你们,便想来此处等着,还好你们回来了。”
话落,她出于礼貌又看向言寄:“言世子也在桥上放灯吗?”
陆绾抢答:“方才我们和你走散了,后来我又和五哥他们走散了,还好遇到了言寄哥哥。”
短暂说过话,时已近子时末,再耽误下去到家就得丑时了,一行人便打道回府。
言寄与他们不同路,自行骑马离开。
陆衿来时的马车让绯云驾走了,便与宜苏和陆绾陆在同乘一辆马车回府,陆遇和陆柒在外骑马。
玩得太晚,陆在一上车就困得不行,陆绾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睡,没多会儿自己也靠着车壁睡着了。
宜苏和陆衿同坐另一侧,两人都没困意,但也没说话,以免吵醒对面两人。
这马车只是府中出行随意支使的,并不很宽敞,陆在一个小孩子都要蜷缩成一团才能睡得下,宜苏和陆衿坐在一处,位置也很紧凑,二人几乎是臂贴臂腿贴腿,鼻端尽是对方的气息。
宜苏莫名有些心乱,坐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陆衿就更不必说了,马车寂静,光线也暗,更是放大了其他感官,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来。
他绷直了身子,尽量与宜苏留出空隙,但再怎么避免,空间受限,衣料还是会摩擦到。
偏生夜路不好走,车夫一个晃神的功夫,马车碾过石子,猛地颠簸了下。
对面两人睡得沉并未察觉,陆在靠着陆绾,陆绾又倚靠在车壁上,两人晃荡了下便继续呼呼大睡,但宜苏为了尽量避开陆衿,直着背脊端坐,身后无依仗,心里头又藏了事儿,没及时控制住自己的身子,整个人被迫往前栽去。
陆衿眼疾手快,一把就将人拦腰捞了回来。
宜苏松了口气的同时,蓦地察觉到他手的位置,一下僵在原地。
天太黑,视线受阻,陆衿的手并未揽在她腰上,而是往上偏移了寸许,横在了她的、她的……
宜苏的脸一下涨红,偏她不好意思开口提醒。
陆衿后知后觉,感受到掌下柔软,整个人彻底石化。
二人就维持那样的动作僵持了两息,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强烈到仿佛整个车厢内都能听见。
马车上燃着炭火,宜苏没穿大氅,身上的衣料不算单薄,但也绝没厚到可以混淆视听的程度,场面一度很尴尬。
好半晌,陆衿才回过神来,噌一下收手,目光闪烁着避向马车车门,右手整个火烧火燎的,烫得浑身都起了层薄汗。
一股邪火直往一个位置冲去,光线很暗,但陆衿还是心虚地将左手横在腿上,以宽大衣袖做遮掩。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使向陆府,待停下时,宜苏已经冷静下来,她唤醒陆绾和陆在,二人哈欠连天地进府。
平日何曾玩到这么晚过,就连陆锦和陆柒都熬不住,一回来就赶紧回去睡觉。
宜苏和陆衿落在最后,宜苏看了眼他面上不正常的潮红:“姐夫要回明合院吗?”
陆衿不知在想什么,胡乱应了一声。
宜苏没明白他是要回还是不回,自行向他道别,先一步走了。
回到明合院,里头还灯火通明,想必褚见月参加宫宴也刚回来不久。
她准备直接回偏院歇下,却见冬雪早早就等在屋外:“二姑娘,娘子让您回了就去主屋寻她。”
宜苏不知褚见月又发什么疯,只能跟着前往。
刚一进门,宜苏还没看清眼前景象,褚见月就扑了上来,对着她的头和脸又是抓又是打的,嘴里还哭嚷着大骂:“你这个贱人!你居然背着我跟郎君私会!难怪他不肯去参加宫宴,婆母还不要我留下照顾他,原来都是为了你!”
“娘子,娘子您冷静些!”杳娘和萦娘赶忙上前来拦她。
褚见月被拉住双手,嘴里还在不停骂:“总是让我冷静冷静,我已经足够冷静了!我说这段时日郎君为何对我冷淡如斯,原来都是因为你!你这个贱女人!你娘抢走我爹,你还要来抢走郎君!我杀了你!”
她声嘶力竭,张牙舞爪,全无半分世家贵妇形象可言。
宜苏头皮被扯得火辣辣地疼,脸也疼,不用看也知道,脸定是被抓破了。
杳娘急得满头大汗:“娘子,您不可如此啊,您今日伤了二姑娘,明日如何在长辈跟前说得过去?万不可为了这等小事惹陆家人猜忌!”
“杳娘!”褚见月挣脱不开,眼泪横流:“事到如今你还要我顾及陆家人,你看他们可曾顾及我半分?今日在宫里遭人奚落,婆母冷眼看着不曾出言维护半句,郎君全副心神都被这个狐狸精勾走了,我忍来忍去,忍到今日究竟是为了什么?!”
宜苏站在原地没动,冷眼看着她发疯。
等她骂够了,哭累了,杳娘哄着她上榻入睡,然后才示意宜苏出屋,二人沐着夜色站在廊檐下:“二姑娘,您别跟娘子计较,她今日入宫受了奚落,回来又听说您和姑爷都去灯楼看灯了,一时气上心头才如此待您,并非故意找您撒气。”
褚见月的所思所想,宜苏心里清楚,杳娘也不过是因着同一桩秘密,才对她好言好语相劝罢了。
宜苏并未表态,杳娘一时有些着急,正待多说些什么,便见外院一丫头行色匆匆进来:“杳娘,娘子可睡下了?三郎君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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