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书柜上摆着这么一件易碎品——它是一颗水晶球，里面有许多雪花，在球的正中心是一个举着爱心亲切地看着你的棕色小熊。
我讨厌易碎品。
它太脆弱了，需要人无时无刻的关心与呵护。它必须轻拿轻放，稍有不慎它就会碎掉，变成一地的玻璃碎渣，最后永远从你的世界中消失。
但……这个书柜上的易碎品，不知不觉间我已经保存了十四年。
说起这个易碎品的来历，就要追溯到我高中的时候了。
那时我十七，她也一样。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你会怎么做？”
我刚打开天台的门，就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我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了一个女孩，我这辈子都忘不掉她那时的表情。惊讶，不安，尴尬中又带着点羞涩。
我和她目光对视，可她却下意识地偏过脸。
“需要我回避一下吗？”我问道。
“不用。”她挥了挥手，从天台的长椅上跳了下来，局促地站在椅子旁。
我向她点头示意，在另一张干净的椅子上坐下，从黑色的书包中掏出一本《天才在左，疯子在右》看了起来。
那时的天空很美，是一种很好看的克莱因蓝，而且那天并不炎热，因为有风，风很温柔，就这样吹着我们两个人。
我还记得她那时的样子，她站在长凳的另一侧，与我隔着两个长椅。她会不自觉地咬自己的下唇，这是她在紧张和觉得尴尬时最常用的小动作。
她或许从来都不知道，那天我注意到她的眼神了。
每当在我低下头看书的时候，她会时不时地往我这里瞄上一眼，在我翻页时又马上将视线摆正，觉得我并没有发现后又悄悄地来看我，就这样重复了很多次。
我一直都没有告诉她，她这个样子很可爱。
“那……那个，我刚刚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吧？”她咬着唇，双手背在后面手指相互勾来勾去。
“嗯？”我将书本合上，转头看向她：“你指那句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你会怎么做吗？”
我看到她的脸暴红了起来，连话都说不利索。
当时的我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她好可爱。
“你你你……你都听到了？”
我“嗯”了一声，又继续去看我手中的书。
那时的她红着脸问我：“你都不问问我，我的那句话是背书还是其他的吗？”
“嗯？”我连头都没抬，只是简单地从声带中发出了这个气音。
她似乎是对我敷衍的态度十分不满意，她来到了我的面前，与我的距离极近，我甚至能看到她额前的碎发。我那时是不喜欢有人距我这么近的，刚想开口叫她离我远点儿时，她就自己退了几步。
我看着她的动作，张了张口，心中虽有疑问，但最终也没有再说什么。
“我叫安可。尚且平安，尚且自在。”
“你叫什么名字？”
“谢回。”我并没有看她，用手翻动着书页，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有没有人告诉你，在回答别人问题时要正视她？”她的声音坚定，没有丝毫的胆怯。
我抬起头来，第一次从正面见到她的样子。
她留着一头整齐利落的短发，头发比耳垂的地方稍长一点。她的五官比较清秀，不是那种看了一眼后就让人印象深刻的长相，她的酒窝看起来很深，不笑的时候都有极浅的痕迹。
她有着像鹿一样温柔无辜的眼睛，但却总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倔强，穿上蓝白配色的校服后，更是干净。
“抱歉，我叫谢回。”我又回答了一次。
安可双手背在后面，笑着点了点头，脸上的酒窝更明显了些，看她的表情似乎是对我的态度很是满意。她说：“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你会怎么做呢？”
“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那时的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问出这样一句话。毕竟，之前的我都是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这是我第一次反问别人。
这个第一次，以连我都不明白的情绪，给了我面前这个刚刚知道名字的女孩。
“当然是……”
她狡黠地笑了，嘴角上扬了几个弧度。
故弄玄虚。
我当时的想法是这样的，但当现在的我回想起风吹拂过我们两人的那个时候，我的想法又变了，她耳边的头发随风拂动着，很美很美。
“当然是把它当做苹果一口一口地吃掉了。”她夸张地张开自己的嘴做出一个吃苹果的动作。
“为什么是苹果？”
“当然是因为它健康了，我最喜欢吃苹果了。对我而言，吃东西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所以啊，把苦难当作最喜欢的东西一口一口吃掉后，你不觉得很有成就感吗？”
安可坐在我旁边的长椅上，双手撑在椅边，两条腿一晃一晃的，将少女的灵动完美诠释。
我不明白在这么闷热的天气里，她为什么要穿着校服外套。我注意到她很瘦，校服的长袖空出了很多部分。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她校服袖口下藏着前夜被烟头烫伤的新痕。
当时的我并没有回话，因为我对苹果过敏，在我小的时候就因为过敏进了急诊。
我不记得苹果的味道了，也永远吃不了苹果，更不会感受到将它吃掉后所带来的成就感。
一时间，气氛很尴尬，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对了，你觉得我的名字怎么样？”安可问道。
我望向女孩的侧脸，怀疑她是自来熟，因为她的表情欣喜，还有点终于找到共同话题的激动，丝毫没有受到刚刚“沉默”的影响。
“什么？”
“就那个名字啊……”她一只手拽着自己的校服领子，一只手伸向天际，庄重严肃地咳了几声，“我叫安可。”
“尚且平安，尚且自在。”
“你觉得怎么样？”
我收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起了书：“文不达意。”
“啊……为什么啊？我觉得挺好的啊。”
余光中我瞥到她脸上的表情由喜悦变为了不解，到最后声音都掺杂上了几分委屈。
我张了张口，想说一句“你的名字里有安，有可，但你后面的话中只有安没有可。”时，上课铃响起了。
“哎呀，上课了。”她连忙起了身，在要走出天台门口时向我挥手说了句，“下次见。”
“嗯。”我又继续看起了书。
我是因为心理问题而休学的，本来是要休完一年再来上学的，但今年是高三，所以我只休了短短的几个月。
再加上我自身的成绩很好，在我爸和老师的批准下，我不但可以在学校不穿校服，还可以自由掌握时间。
因为我爸是校长，而我被他们称为学神。
按理说，那时患有情感淡漠症的我是不会注意到安可的情绪的，但在这最近的几天，几个月，甚至是几年里，我总是反反复复梦到与她有关的一切。
她的眼睛，她的每一个表情，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我的梦中反反复复的浮现，直到我将它们一一读懂。
这是我正式认识她的第一天，也是我梦开始的地方。
我在天台上看了很久很久的书，直到天空变了颜色，火红的云将克莱因蓝色的天空裹挟，直至吞噬。
我将书放进了书包里，低着头，身穿白衬衫和黑色牛仔裤的我，在身穿校服与身边人有说有笑的同学们显得格格不入。
我承认，每逢这个时候，我都会觉得空虚，但我描述不上这种感觉，因为我是个心理有缺陷的人，我所能感觉到的只有想要尽快逃离的心，以及心口上密密麻麻的痛。
后来我才明白这种情绪是什么，因为人们把它称之为——孤独。
我本该一个人随人群一起走出校门的，可当我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时，我停住了。
那时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当时的自己在听到那个声音时，双脚已经迈不动了。
尽管那是一个很轻很轻的笑声，可我依然遵循着我的本能朝那个声音所在的方向探去。
我看到了一个女孩，她叫安可。
她和她身旁的那个女孩笑着，她穿上了自己的校服外套，挽着身旁女孩的胳膊在空中比划着什么。
她笑的很开心，很肆意。
她就像太阳一样毫不吝啬它的光芒，平等地把阳光分给所有的人。
一如同她的笑。
一直到视线里再也看不见安可，那种奇异的感觉才彻底消失。我又能走路了，只不过走起来跟以前比起来十分别扭。
我上了校门外的一辆黑色的车，那里人员稀少，车上坐着我的母亲和司机，母亲坐在副驾驶座上，我一上车，司机就开了起来，我的母亲则是询问我今天的情况。
我的父亲叫谢时，我的母亲叫赵丽。
我跟其他人不一样，我无法毫无内心波澜地亲切地叫出“爸爸妈妈”这样的词汇，父亲母亲也是我近几年才勉强叫出口的，在此之前，我都称呼他们为先生和女士。
疏离而又准确，虽然不应该这样称呼他们，但至少这样不会让我有心理负担。
“今天怎么出来这么晚，看书忘记时间了吗？”
我的表情毫无波澜，平静地看向窗外的同学们，在听到赵丽的问题后很轻地“嗯”了一声。
其实，我看书并没有超过多少时间，只是在出校门的时候停滞的久了些。
“我今天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菜，虽然你还有将近一年才高考，但医生说你的身子弱，让你多补补。”
“还有，医院开的药记得按时吃。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心情，如果心情不好或者情绪强烈的时候记得给妈妈或者爸爸打电话。”
我点点头，表情依旧平静。
我不记得这个症状是由什么原因产生的，只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跟其他的孩子不一样。
当别的小孩子在哭的时候，我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流血的伤口，我沉默，不明白明明受伤的是我，为什么那个孩子在哭。
从小到大，我做出的表情少得可怜，小时候的情况是赵丽女士告诉我的，起初他们以为是我太懂事才这样的，为此他们高兴了很久，可后来才意识到不是我太懂事了，而是我生病了。
我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丰富的兴趣，游泳、轮滑、越野、看电影什么的我都提不起兴趣。我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看各种奇奇怪怪，晦涩难懂的书。
很多人都说我是个怪人，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机器，还有人倜侃，将来我这个“面瘫”一定找不到女朋友。
当时我的父母应该是很尴尬的笑了几下，才硬着头皮回了几句话，但我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毕竟，那个人没有说错。
情感淡漠症，让我看起来就是个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怪物。
车里安静了一段时间后，母亲就和司机唠起了各自的家常，而我依旧看向窗外。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我在窗外的人行道上看见了安可。她背着一个淡蓝色的书包，身旁的女孩已经不在了，独自一个人笑着，走在街道上。头发伴着风，随她的动作一动一动，身上散发着昂扬的生命力。
与我，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我望着她的背影，脑海里有了一个很让人匪夷所思的想法——
跟“怪物”交往过密的人，也会是个“怪物”吗？
三十二岁的谢回视角，此时的他没有情感淡漠症，正在用日记记录下自己最近做的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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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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