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游清等了半晌,见那小鱼是铁了心不露面,终于泄了气似的往后一仰,靠在身后的柳树干上,望着天上慢悠悠飘过的云,嘴里还在碎碎念:“行吧行吧,不理就不理,我还不稀罕呢……等我找着别的乐子,谁还跟你这小没良心的耗着。”
话是这么说,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往池塘里瞟。
沈游清穿过来满打满算还不到三天,说是人生地不熟都算客气的 ,往细了说,他连这具身体的胳膊腿都还没完全顺过来。
这几日里,说多错多这四个字简直刻在了他的脑门上,但凡身边有人,他就得端着原主那副清冷矜贵的架子,连笑都得收着几分,生怕哪个眼神不对就露了马脚。
如今虽说被老太爷打发到京郊庄子上,不用再对着一大家子亲人提心吊胆,可规矩这东西像是长在了骨头上 ,他这具身体是沈家最受宠的小少爷,金尊玉贵养着的,若是随便拉着庄子里的仆役插科打诨,那也太崩人设了。
真要被哪个多嘴的传回府里,指不定就得被当成中了邪,到时候别说度假了,能不能保住小命都得两说。
更何况,眼前这条躲在水草里不露头的鱼,还真不是普通的玩意儿。
沈游清想到今早出发时的情景,忍不住又往池塘里瞥了一眼,嘴角撇出点无奈的弧度。
那会儿他还以为府里人都出来相送,是舍不得他这病刚好的小少爷,正酝酿着该挤出几滴眼泪应景,就听见老太爷摸着胡子,冷不丁来了句:“到了庄子就住进主院,院里那池塘里养着一尾凤凌,你好生照看,别出了差错。”
当时他光顾着点头应承,还没细想凤凌是个什么东西,只当是条金贵些的观赏鱼。
直到方才跟这小鱼互动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咂摸出点味儿来,合着他这是被派来当鱼保姆了啊?
“啧,还真是有点难伺候。” 沈游清对着水面轻嗤一声,想起那小鱼甩尾躲进水草时的傲娇劲儿,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池边的青苔,“不就是条鱼吗,还得劳烦小爷我亲自照看…… 回头要是饿瘦了,该不会还得算我的账?”
话是这么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水草深处探去,像是在估算着该什么时候来投喂,才能既不显得太殷勤,又能完成老太爷交代的任务。
毕竟在这陌生的朝代,保住小命的第一准则,就是别得罪那位说一不二的便宜祖父 ,哪怕是为了一条鱼。
沈游清悠悠起身,抬眸望了眼天际。
夕阳已大半沉进山坳,把天边烧得一片橘红。
这古代的景致是真好,没有高楼大厦挡着视线,一眼能望到天地交接的地方,无论日出日落,都能毫无遮拦地撞进眼里。
他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落日余晖,直到最后一点霞光也淡了下去,才慢悠悠转身往屋内走。
一脚踏进回廊,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蹦出老太爷今早的叮嘱,那些话跟紧箍咒似的,绕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临出发前,老爷子简直把他拉到跟前念了又念,从鱼食该怎么泡到换水该用什么器皿,事无巨细。
末了还攥着他的手腕,眼神锐利地问了三遍:“记住了没”。
沈游清哪敢说没记住?
天还没亮就被从被窝里薅起来,肚子饿得咕咕叫,还得硬着头皮听老爷子输出了半个时辰。
只能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孙儿都记下了”
老爷子这才松了手,放行时那眼神,活像把他当成了伺候鱼的贴身小厮。
他边走边咂摸,把那些絮絮叨叨的叮嘱筛了筛,总结出一下几条:
每日辰时,约莫早八点喂食一次,鱼食得用温水泡软。
每日要清理池底的落叶杂质,还得用细纱网滤掉水面浮尘。
每三天换一次水,且必须是后山的山泉水,井水、河水都不行。
最离谱的是第四条,入夜后要保持安静,尽量别出门,说是会惊扰了鱼休息?!?!
前两条还好,喂食清理无非费点功夫。
可这换水的规矩就愁人了,他白天瞅过那后山,虽离庄子不远,但山路弯弯绕绕,半山腰才有活水泉眼,就他这现代社畜的身板,提一桶水回来怕是得歇三回,更别说还得定期换。
至于第四条,简直是挑战他的生理极限。
“晚上不让出门??” 沈游清想到这儿,忍不住低骂一声,“那我要是半夜渴了喝水喝多了,想撒尿怎么办?”
他忽然想起白天在屋里瞥见的那个恭桶,黑漆描金的,看着倒精致,可一想到要在住人的屋子里解决生理问题……
鸡皮疙瘩瞬间爬了一身。
“啧,想都别想。”
他猛地停下脚步,撇了撇嘴:“小爷我又不缺胳膊少腿,放着外面的茅房不用,难不成真关起门来在屋里闻味儿?”
夜风从院墙外钻进来,吹得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
沈游清抱臂站了会儿,越想越觉得这规矩没道理:“晚上爱咋咋滴,鱼睡它的觉,我走我的路,谁也别碍着谁。真要惊扰了它,那也是它胆子小,小爷才不伺候这祖宗规矩!”
沈游清扒拉完仆役送来的晚饭,便早早洗漱妥当上了床。
倒不是他多爱养生,实在是这古代的夜晚太过寡淡。
没有手机电脑,没有电视综艺,连个能唠嗑的人都找不到。
饭后他本想在院里散散步消消食,可一瞧窗外,除了回廊挂着几盏昏黄的灯笼,院子里黑黢黢的,连月光都被云层遮了大半,便歇了心思。
与其在屋里对着空荡荡的房梁发呆,不如躺着舒坦。
他这么想着,便钻进了被窝,可瞪着眼睛瞅了半晌床顶的雕花,愣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没过三刻钟,沈游清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头发睡得乱糟糟的,语气里满是烦躁:“根本睡不着啊。”
他摸黑翻身下床,踩着软鞋摸到书桌前。
借着从窗缝透进来的一点微光,瞥见桌上码着几本线装书,封面上的字看着倒还算顺眼。
他随手抽了一本翻开,就着那点朦胧光线眯眼去看。
奇了怪了,纸上的字单个儿瞧都认得,可连在一块儿,竟像是看天书似的,半句也读不通顺。
“草,不至于吧。” 沈游清低骂一声,把书往桌上一扔。
想他在现代虽算不上顶尖学霸,好歹也是名校本科毕业,怎么到了这儿,反倒成了半文盲?
他盯着那本书看了半晌,实在没辙,索性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披在身上,推门就往院子里走。
管它什么惊扰鱼休息的规矩,总比在屋里憋出毛病强。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廊下的灯笼被吹得轻轻摇晃,光晕在地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
沈游清沿着回廊慢慢走,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抬头望了眼天空,云层不知何时散了些,露出一弯月牙,清辉洒下来,倒让院子里亮堂了些。
走到池塘边时,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往水里瞥了一眼。
月光落在水面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银辉,那尾小鱼不知躲在哪个角落,连点影子都看不见。
沈游清往石头上一坐,干脆把鞋脱了,光脚踩在微凉的青石板上,脚趾头蜷了蜷,倒觉得比穿鞋舒坦。
他望着池塘里被月光搅碎的银辉,没话找话似的开了口:“你说这古代人是不是都不用睡觉啊?我看那老太爷,天不亮就精神得跟打了鸡血似的,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他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石子“咚”一声落进池里,溅起个小水花。
“换作是我,熬三个通宵就得去见阎王。哦不对,我已经见过一回了,不然也遇不上你。”
风卷着树叶沙沙响,他侧耳听了听,又自顾自笑起来:“你说你这鱼也怪,叫什么凤凌,听着跟神仙似的,结果还不是跟普通鱼一样,躲水草里装死?”
他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像是说什么秘密,“其实我猜啊,你是不是什么妖怪变的?就像小说里写的那种,修成人形能当帅哥的那种?”
池水里静悄悄的,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在院子里荡。
沈游清也不指望鱼能答话,又开始数天上的星星。
“一颗、两颗……啧,还是现代光污染好,至少不用费眼睛数星星解闷。你说要是这会儿有包薯片,再来瓶冰可乐,那得多美?”
他摸了摸肚子,想起晚饭那几道寡淡的菜,忍不住啧舌:“你们这儿的厨子是不是跟盐有仇?炒个青菜都跟涮水似的,回头我得琢磨琢磨,能不能自己整个小厨房……哎,你说我要是给你喂薯片,你会不会吃?”
说着说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声音软下来些:“其实吧,在这儿待着也还行,不用赶项目,不用改方案,就是……太安静了。”
他用手指在石头上划着圈,“以前总嫌公司吵,现在倒想听人跟我吵吵架了。”
夜风掀起他的衣摆,他抬头望了眼月亮,忽然对着水面挥了挥手:“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睡觉去了,明天还得给你当保姆呢希望你懂事点,别总躲着我。”
说完,他趿拉着鞋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地往回廊走,嘴里还在碎碎念:“记住了啊,明天见我别跑,不然…… 不然我就拿面包屑馋你。”
而此时,池塘里那条小白鱼不知何时已从水草深处游了出来。
它悬浮在水面下,一双黑豆似的眼睛静静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若有似无地皱了下不存在的眉头,仿佛在无声地叹气。
沈家的小孩?那张小嘴也太能说了。
白日里对着它聒噪不休,夜里竟还敢违逆叮嘱,大咧咧地在院子里晃荡。
那脚步声、那自言自语的碎念,隔着水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它摆了摆绸缎般的长尾,银白的鳞片在月光下泛出冷光,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片刻后,它轻轻摆尾,游向池中央那块最大的青石下,将自己藏进更深的阴影里。
沈游清自顾自:叭叭叭……
小鱼翻白眼:吵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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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给鱼当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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