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昏沉,映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将最后一点暖意也撕扯殆尽。
阿芜跪坐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仰头望着窗外那一方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阴沉沉的天。
系统那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如同最后一块寒冰,砸在她早已麻木的心口。
【第九十九次攻略任务失败。能量即将耗尽,仅余最后一次攻略机会。宿主,好自为之。】
呵,好自为之。
第九十九次了。
从镇国公府到森严内廷,她试过毒酒,布过冷箭,在他必经的御桥动过手脚,甚至在他亲征归来、万民称颂的庆功宴上,将淬了剧毒的匕首送入他胸膛——当然,最后那匕首,离他的心口还差三寸,被他两根手指轻易夹住,连皮都没破。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哦,他捏着那匕首的锋刃,血珠从指缝渗出,他却浑不在意,只低头看着她,眼底是种她永远看不透的、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
“爱妃的心意,”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让她骨髓都发冷,“总是这么别致。”
别致到第九十九次,系统终于要抛弃她。
也好。
阿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无声的笑。胸腔里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此刻连最后一丝涟漪都欠奉。她撑着身边花梨木椅的扶手,慢慢站起身,膝盖因为久跪而有些发麻。
既然杀不了他,也回不去,那便在这座金丝牢笼里,为自己寻个最舒服的死法。
她被打入了冷宫——其实也算不上“打”,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放逐。皇帝,曾经的镇国公世子,甚至没有降下任何申饬的旨意,只是某一天,宫人们不再称呼她“贵妃娘娘”,内务府的用度一日差过一日,最后,连她宫门口值守的侍卫都撤走了。
这地方叫“静思苑”,名字好听,实则荒草丛生,殿宇破败,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阿芜却意外地觉得自在。
她遣散了最后几个还愿意跟着她的、眼神惶恐的宫人,只留下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嬷嬷负责洒扫。然后,她开始着手布置自己的“安乐窝”。
她从库房角落里翻出积灰的酿酒器具,照着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找来的残破经书,尝试着用庭院里那些色彩斑斓、一看就非善类的花草果实酿酒。酒液有时猩红如血,有时碧绿如幽泉,在粗陶坛子里咕嘟咕嘟冒着可疑的气泡。
她还养了两个“面首”。
一个是失了势、被扔进来等死的老乐师,枯瘦的手指还能勉强拨弄两下琴弦,弹些不成调的呜咽。一个是因罪被废黜双眼的小侍卫,空有一副还算不错的皮囊,每日只是沉默地坐在廊下,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玉雕。
阿芜给他们干净的衣裳和足以果腹的食物,听老乐师不成调的曲子,对着小侍卫那张漂亮却空洞的脸喝酒。
酒是她新酿成的,入口甘醇,后劲却带着穿肠毒药的灼痛。她一杯接一杯地喝,感受那灼热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再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这样就能点燃这具身体里早已冰冷的血液。
宫墙外,偶尔会传来一些模糊的消息。世子监国,权倾朝野。老皇帝病重,药石无灵。新帝……即将登基。
与她何干?
阿芜捏着酒杯,看着庭院中那株半枯的梅树,在某个寒冷的清晨,突兀地绽开了第一朵花苞。
艳红如血。
苏容与登基这夜,整个皇城都在震动。
喧嚣声隔着重重宫墙传进来,是礼炮,是万岁的欢呼,是盛世降临的序曲。
静思苑里却死寂得如同坟墓。阿芜坐在窗边,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慢慢剥着一盘葡萄。紫色的汁水染在她纤细的指尖,像干涸的血。
老乐师在角落里打盹,小侍卫安静地坐在她脚边的蒲团上。
她捻起一颗剥好的、晶莹剔透的果肉,递到小侍卫嘴边。少年顺从地张开嘴,唇瓣无意间擦过她的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
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宫门,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碎木飞溅,寒风裹挟着外面喧嚣的热浪和雪沫,一股脑地灌了进来,瞬间吹灭了殿内唯一的油灯。
黑暗降临。
只有门外灯笼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身着玄色十二章纹衮服的身影。龙袍上的金线在暗光下,反射出冰冷而威严的碎影。
他逆着光,一步步走进来,靴子踩在碎木和尘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殿宇里,一声声,敲在人心尖上。
阿芜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胸骨。她僵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葡萄冰凉的湿意和少年唇瓣的触感。
男人在她面前站定,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身上带着夜风的寒意,还有一股浓郁的、属于庆典的御酒香气。
他微微俯身,目光掠过她苍白的面颊,最终落在她沾着紫色汁水的指尖,以及旁边少年嘴角那未来得及吞咽的葡萄痕迹上。
然后,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玉石的温凉,轻轻捏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不容挣脱。
他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将她指尖那颗原本要喂给少年的葡萄,含了过去。
薄唇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指腹,激起一阵战栗。
阿芜浑身僵硬,看着他喉结滚动,将那颗葡萄咽下。他甚至细细品味了一番,然后抬起眼,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她熟悉又恐惧的、浓稠如墨的暗潮,嘴角却勾起一抹浅淡的、近乎温柔的弧度。
“洛清音,你的毒,”他轻笑出声,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怎么总是舍不得对朕用?”
话音未落,门外脚步声如潮水般涌来。甲胄碰撞,沉重而整齐。
无数火把将破败的宫苑照得亮如白昼。
阿芜的视线越过皇帝的肩膀,看向门外——
黑压压的人群,穿着新朝的官服,匍匐跪了一地。他们低着头,姿态谦卑恭敬,如同最温顺的羔羊。
可在那跳跃的火光下,她看清了那些脸。
那张脸,是三年前被她“失手”推下太液池的东宫属官;那张,是两年前因她“误传”消息而被贬黜、据说已在途中“病故”的将领;还有那个,是一年前在她宫中“暴毙”的、曾向苏容与揭发她行踪的侍女……
他们本该是黄土下的枯骨,是卷宗上早已勾销的名字。
此刻,却全都活生生地跪在那里,在她这座象征着彻底失败的冷宫门前,向着她身边这个刚刚君临天下的男人,俯首称臣。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阿芜的脖颈,让她窒息。
她猛地转回头,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他依旧在笑,指尖甚至温柔地拂过她颊边散落的一缕发丝,动作亲昵得如同世间最恩爱的夫妻。
“看,”他的声音低沉得只有她能听见,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喟叹,“朕说过,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
“你看,”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碾碎一切抵抗的、温柔的残酷,“你杀不了的人,朕替你杀。你完不成的愿,朕替你完成。”
他略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描摹着她剧烈颤抖的眼睫。
“现在,轮到你了,阿芜。”
最后两个字,被他含在唇齿间,慢条斯理地碾磨,带着无尽的笑意,和一丝隐藏至深、却在此刻终于不再掩饰的,疯狂独占欲。
“你打算怎么……偿还朕?”
那股冰冷的、带着御酒气息的吐息还萦绕在耳畔,阿芜整个人却像被抽走了筋骨,只剩下一具僵硬的空壳,被他看似轻柔、实则不容抗拒地揽在怀里。
他身上的龙涎香,混合着庆典的酒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或许是宫变时沾染的,或许只是她惊惧过度产生的幻觉——霸道地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殿外那些本该是“死人”的旧部,依旧黑压压地跪着,火把的光跳跃在他们低垂的头顶,像一片无声燃烧的鬼蜮。
偿还?
阿芜的指尖掐进掌心,细微的刺痛让她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她拿什么偿还?这第九十九次失败的刺杀?还是她这些年在他眼皮底下那些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
他低笑了一声,似乎很满意她此刻的僵硬和沉默。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几乎将她双脚带离地面,以一种半拥半抱的、绝对掌控的姿态,转身面向殿外。
“众卿平身。”他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宫苑。
“谢陛下!”
呼声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那些“旧部”站起身,依旧垂着头,姿态恭敬无比,仿佛他们生来就是新帝最忠诚的臣仆,与冷宫里这个前朝贵妃毫无瓜葛。
阿芜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曾被她“推下”太液池的属官。他站得笔直,官袍崭新,面色红润,哪里有一丝一毫溺水的痕迹?他甚至微微抬了下眼,目光与阿芜对上的一瞬,极快地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随即又更深地低下头去。
不是幻觉。
她这些年所谓的“失败”,所谓的“系统判定崩盘”,根本就是一个笑话!她每一次动手,每一次“意外”,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他冷眼看着她上蹿下跳,看着她自以为是的谋划,然后轻描淡写地将所有痕迹抹去,甚至……将她那些“已死”的棋子,一个个收归己用!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这冬夜的寒风更刺骨。
他带着她,一步步走出这间破败的、她蜗居了许久的宫殿。跨过门槛时,他脚步微顿,侧头对身后恭敬侍立的大太监吩咐,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定人生死的随意。
“里面那两个,处理干净。”
他说的是老乐师和小侍卫。
阿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想回头,却被他的手臂牢牢禁锢着,动弹不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感觉到,身后那扇破败的宫门内,传来两声极短暂的闷响,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她养来麻痹自己的“玩意儿”,他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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