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的步辇就停在静思苑外,奢华威严,与这冷宫的破落格格不入。他扶着她,或者说,押着她——坐了上去。
锦垫柔软,熏香暖融,阿芜却觉得如同坐在针毡之上。
仪仗起行,穿过层层宫闱。所经之处,宫人内侍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这座她曾经也试图在其中搅动风云的皇宫,此刻在她眼中变得无比陌生,每一处飞檐斗拱,每一块汉白玉砖,都透着彻骨的冰冷和压抑。
他没有带她去往任何一座妃嫔的宫殿,而是径直去了皇帝的寝宫——紫宸殿。
殿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金碧辉煌的陈设几乎晃花了她的眼。他将她放在那张宽大得惊人的龙榻边沿,自己则站在她面前,慢条斯理地解着衮服最上面的几颗盘扣,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猎手审视落入网中猎物的从容。
“阿芜似乎,有很多疑问?”他垂眸看着她,眼底墨色翻涌,那浓稠的黑暗几乎要将她吞噬。
阿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为什么……”
为什么一次次放过她?为什么把她这些“已死”的旧部摆到她面前?为什么是现在?
他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床榻上,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距离近得她能数清他浓密眼睫的根数,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苍白失措的倒影。
“因为无趣。”他回答得轻描淡写,指尖抚上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战栗,“这宫里太无趣了。只有你,”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下唇,力道暧昧,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只有你一次次不死心地凑上来,像只张牙舞爪却又总是挠不准地方的小野猫,让朕觉得……还有点意思。”
他低笑,气息拂过她的鼻尖:“看着你自以为得计,看着你失败后强作镇定,看着你在冷宫里自暴自弃……都比看那些无聊的奏折有趣得多。”
阿芜的心沉入冰窟。原来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取悦他的、有趣的戏码。
“至于他们,”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目光扫过窗外——虽然此刻窗外什么也看不见,但阿芜知道,他指的是那些“旧部”,“朕需要一些绝对‘干净’、绝对‘忠诚’的刀。而你,恰好帮朕筛选了出来。能让你看中、并冒险动用的人,总有些过人之处。让他们‘死’一次,再给予‘新生’,他们会比狗更听话。”
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令人胆寒的话。
“现在,戏看完了,刀也磨利了。”他的指尖顺着她的下颌滑到脖颈,停留在她剧烈跳动的脉搏上,微微用力,“该轮到付酬劳了,阿芜。”
“朕等了这么久,”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满足,和一丝压抑到扭曲的兴奋,“等你认清现实,等你无路可走,等你……彻底属于朕。”
他的吻落了下来,带着不容抗拒的掠夺意味,封住了她所有未出口的质问、愤怒和恐惧。唇齿间是葡萄残留的、带着毒性的微甜,和他身上凛冽的帝王气息。
阿芜睁大了眼睛,看着头顶明黄的帐幔,那上面绣着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正冰冷地俯瞰着她。
她以为自己是在攻略,是在完成任务,是在挣扎求生。
却原来,从头到尾,她才是那个被攻略、被豢养、被一步步逼到绝境的猎物。
系统的失败提示音犹在耳边,而她的地狱,才刚刚开始。
在他的唇离开些许,给她一丝喘息之机时,阿芜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血腥气的笑。
“陛下……”她声音破碎,却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讥讽,“您就不怕……我下次的毒,真的用在你身上?”
他闻言,非但没有动怒,眼底那浓稠的墨色反而更加幽深,翻涌起近乎愉悦的疯狂。他低头,再次吻了吻她微肿的唇瓣,像是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朕等着。”
那句带着血腥气的反问,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他眼底激起一圈更幽暗的涟漪,旋即被无边的墨色吞没。
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就着俯身的姿势,将她整个人往后压去,陷进柔软得能溺死人的锦被里。龙榻宽大,明黄的帐幔隔绝出一方逼仄的、只属于他的天地。
“朕等着。”他重复道,低沉的嗓音磨着她的耳骨,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期待,“爱妃若真有那本事,朕这条命,给你又何妨?”
疯子。
阿芜偏过头,避开他那几乎要将人灼穿的目光,齿关却在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不是因为恐惧,至少不全是。是一种更复杂的、被彻底看穿、被当作玩物摆弄了这么久却浑然不知的屈辱和愤怒,在四肢百骸里冲撞,找不到出口。
他似乎很享受她这副模样,指尖顺着她脖颈的曲线往下,慢条斯理地解开她旧宫装最上面的盘扣。冰冷的指尖偶尔擦过温热的皮肤,激起她一阵细微的战栗。
“不过在那之前,”他的动作不停,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阿芜得先学会,如何做好朕的贵妃。”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襟前的最后一颗盘扣也被解开,微凉的空气触到肌肤,让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却已直起身,对着殿外扬声,听不出半分情动后的喑哑,只有帝王的威严。
“来人。”
殿门无声滑开,两队低眉顺眼的宫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托盘,上面是叠放整齐的华美宫装、璀璨夺目的珠宝头面,还有冒着袅袅热气的香汤。
“伺候贵妃沐浴更衣。”
他吩咐完,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转身便走向殿内另一侧的书案,那里早已堆起了小山般的奏折。仿佛刚才那个将她禁锢在身下、说着疯话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阿芜被宫女们从龙榻上扶起,像个提线木偶般被簇拥着走向侧殿的浴池。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名贵香露的气息氤氲在空气中,宫女们的手轻柔地擦过她的肌肤,洗去冷宫的霉味,也洗去指尖那若有若无的葡萄汁液和毒。
她闭着眼,任由摆布。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静思苑里他那句“处理干净”,回放着那些“死而复生”的旧部恭敬跪地的身影,回放着他贴在她耳边说的“无趣”。
热水无法驱散从骨缝里渗出的寒意。
换上那身繁复华丽的贵妃服制,沉重的织金锦缎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发髻被高高绾起,插上步摇凤钗,每动一下,都能听到珠翠碰撞的清脆声响,像无形的枷锁。
当她被重新引至正殿时,他已坐在书案后,正批阅着一本奏折。朱笔御批,手腕稳定,侧脸在宫灯下显得轮廓分明,专注而冷漠。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只随意指了指身旁不远处设好的席位。
“坐。”
那席位就在他龙椅下首,近得能看清他御笔落下的每一个字。案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一盏清茶。
阿芜僵硬地坐下。殿内寂静,只有他翻动奏折和朱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时间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将手中一份奏折往前一推,并未看她,只淡淡道:“看看。”
阿芜指尖一颤,抬眼看他。他依旧垂眸看着下一份奏章,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她迟疑着,伸手拿过那份奏折。展开,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一份弹劾她的奏章!言辞激烈,罗列了她数条“罪状”——在冷宫期间“秽乱宫闱”、“蓄养私兵”、“心怀怨望,诅咒君上”,甚至……“与前朝余孽暗中往来”。
条条都是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罪名!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攥着奏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刚把她从冷宫弄出来,就要用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处置她?
“爱妃以为,”他终于从奏折上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她脸上,“此人,该当何罪?”
阿芜迎着他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看不透他。一点也看不透。
“陛下……”她的声音干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朱笔在指尖转了转,语气依旧平淡:“证据确凿。你宫里的‘面首’,是事实。你酿的那些酒,经太医查验,确有毒性。至于诅咒和前朝余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苍白的面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阿芜的心沉到了谷底。是了,他既然能把她那些“已死”的旧部摆到她面前,自然也能随手捏造出更多置她于死地的“证据”。他现在是皇帝,九五之尊,生杀予夺,不过一念之间。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九十九次刺杀他都没死,如今,却要死在这些可笑的罪名之下?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挣扎时,他却忽然将朱笔往砚台上一搁,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过,”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后靠,倚在龙椅的扶手上,姿态慵懒,目光却锐利如刀,“朕觉得,写这奏折的人,更该死。”
阿芜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拿起那份奏折,随手扔进了一旁取暖的炭盆里。火舌猛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瞬间将那些控诉她的文字化为灰烬。
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不定。
“搬弄是非,构陷贵妃,”他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其心可诛。”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决定了那个不知名官员的命运。
阿芜怔怔地看着炭盆里迅速熄灭的火焰,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这是在……维护她?
不,不是维护。
是宣告。
宣告只有他能决定她的生死,只有他能玩弄她的命运。旁人,连置喙的资格都没有。
“累了。”他不再看她,揉了揉眉心,重新拿起朱笔,“退下吧。明日册封礼,别误了时辰。”
宫女上前,无声地示意她离开。
阿芜站起身,华美的宫装裙摆曳地,发出沙沙的轻响。她一步步走出紫宸殿,殿外的冷风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抬头望去,月明星稀,皇城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森严。
她曾经以为的任务,是攻略这个男人。后来以为的结局,是老死冷宫。现在才知道,她从未离开过他的棋盘。
册封礼?贵妃?
阿芜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在宫灯下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系统消失了,退路断绝了,连“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她阿芜绝不为人鱼肉。
“砰。”
闭上眼,那些被她刻意压抑、刻意遗忘的碎片,便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带着系统那冰冷机械的提示音,清晰得如同昨日。
【系统绑定成功。宿主:平原侯府嫡女洛清音。任务目标:大周镇国公府世子苏容与。任务内容:获取目标100%爱意值,或致其非正常死亡。任务成功奖励:返回原世界。任务失败惩罚:永久滞留。】
那时她刚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惊慌失措,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这个自称“攻略系统”的存在。她以为这是一场游戏,一场要么得到心、要么拿走命的简单交易。
第一次接近他,是在皇宫的御花园。她“意外”跌入他怀中,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
【目标爱意值:1%。】
她心中窃喜,以为找到了捷径。
后来,是无数次“精心设计”的偶遇,是嘘寒问暖,是红袖添香。爱意值时涨时跌,像逗弄宠物一样,在她以为快要成功时,又猛地跌落谷底。他看她的眼神,永远是那种带着些许兴味、却又深不见底的墨色,让她心里发毛。
当她发现爱意值停滞不前,甚至开始缓慢下跌时,恐慌攫住了她。永久滞留?在这个吃人的世界?
于是,她选择了另一条路。
第一次动手,是在他的茶点里下毒。那是一种发作缓慢的毒,她计算好了剂量,想制造他“体弱病逝”的假象。系统没有阻止,只是在她动手时,机械地重复着任务内容。
她看着他吃下点心,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然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甚至对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目标爱意值:5%。】
涨了?在她试图杀他的时候?
她不懂。
第二次,是安排了一场“意外”的刺杀。她买通了镇国公府一个不得志的侍卫,许诺事成后助他加入平远军。那侍卫动手时,她就在不远处的回廊下,听着里面的打斗声,手心全是冷汗。
打斗声很快平息。他走出来,玄色常服上沾了几点血迹,神情淡漠,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他走到她面前,抬手,替她拂去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阿芜受惊了。”他语气温柔。
只是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目标爱意值:10%。】
又是上涨!
她开始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
第三次,第四次……第九十九次。
毒药、暗杀、构陷、借刀杀人……她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每一次,他都像是未卜先知,轻描淡写地化解,然后,用一种让她脊背发凉的眼神看着她,而系统提示的爱意值,总会在失败后,诡异地向上跳动几个百分点。
她越来越困惑,越来越恐惧。这根本不是攻略,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戏弄!系统所谓的“爱意值”,到底是什么?
直到最后一次,第九十九次。
那天晚上,系统几乎能量耗尽。
她以为自己彻底失败了,被困死在这个世界,只能在冷宫里腐烂。
直到躺在那张象征着他绝对掌控的龙床上,回想起来,那些诡异的爱意值波动,那些他一次次“恰好”的避开,那些“死而复生”的旧部……
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
那所谓的“系统”,真的只是一个帮助她“攻略”的工具吗?
还是……它本身,就是他设下的,另一个更精致、更残酷的牢笼?
是他,在她初来乍到、最惶恐无助时,给了她一个“任务”,一个看似明确的“目标”?是他,用那种诡异的“爱意值”提示,引导着她不断地在他面前“表演”,不断地尝试着杀他,将她的所有心思和手段,都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冷眼看着她像个小丑一样上蹿下跳,看着她自以为聪明地布局,看着她因为爱意值的涨跌而患得患失,看着她一次次失败后陷入绝望……
无趣?
他说因为这宫里无趣,所以看着她挣扎有趣。
那系统,就是他用来增加“趣味”的,最精巧的玩具!
一股比得知任务失败时更甚的寒意,瞬间将她淹没。那不是绝望,而是一种被彻底愚弄、被当成提线木偶操控了这么久却浑然不知的滔天愤怒和屈辱。
她实在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决心,以至于在第九十九次选了这样不体面的死法,鲜血沿着宫墙极缓慢地流下。
天上炸开最后一朵礼花。
好啊,陛下。
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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