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东宫琉璃瓦，檐角汇成的水帘隔绝了内外。寝殿内，熏香依旧，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它仿佛已渗透进织锦地毯、檀木家具，乃至每一寸空气。
阿芜褪下了那身繁复刺目的大红喜服，换上了一袭素白寝衣，长发披散，未施粉黛。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被暴雨蹂躏的庭院，目光放空，如同一个真正被接连打击摧毁了心神的柔弱女子。
殿外，苏容与留下的“护卫”如同沉默的影子，将这里围成了华丽的囚笼。每一道投向这里的目光，都带着审视与监视。
时间在雨声中缓慢流逝。
宫里的丧钟响了，沉重悠长，一声接一声，穿透雨幕，宣告着帝星的陨落。紧接着，隐约的骚动、兵甲碰撞声、以及某些短促凄厉的哭喊求饶声，隔着重重宫墙传来，又迅速被雨声淹没。
“清洗”开始了。
阿芜端起手边微凉的茶水，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瓷壁，神色漠然。那些消失的声音里，或许有曾对她展露过善意的小宫女，有恪尽职守的老太监，也有那些忠于旧主、不识时务的朝臣。这就是权力的代价，踩着他人的尸骨前行。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面容刻板、眼神锐利的中年女官带着两名宫女躬身而入。她们是苏容与派来“伺候”她的人。
“太子妃娘娘，”女官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口吻，“国丧期间，请移居偏殿静心苑。世子……监国大人吩咐，一切需合乎礼制。”
静心苑，那是东宫里最为偏僻冷清的所在，近乎冷宫。合乎礼制？不过是更方便监视与控制。
阿芜抬起眼，眸中适时地泛起一层水光，带着惊惧与无助，声音微颤：“一切……但凭监国大人安排。”她扶着宫女的手站起身，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迁居的过程安静而迅速。静心苑果然如其名，陈设简单，透着久无人居的清冷。女官如同最严苛的看守，安排好一切后，便无声地退至殿外，如同门神。
阿芜独自坐在冰冷的床榻边，听着窗外似乎永无止境的雨声。柔弱的外壳如同蝉蜕般从她身上褪去，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
她需要信息，需要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苏容与的清洗到了何种程度，朝堂之上又是何等光景。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是她绝不能容忍的。
目光扫过室内，最后落在那名低头为她整理妆奁的年轻宫女身上。这宫女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眉眼间还带着未曾褪尽的稚气，动作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惶恐，不似那女官般油盐不进。
机会。
阿芜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带着疲惫与沙哑：“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声音细若蚊蚋：“回……回娘娘，奴婢叫……铃铛。”
“铃铛……”阿芜重复着，语气柔和了些许，“起来吧，不必害怕。本宫只是……心里慌得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她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脆弱，“外面……怎么样了？太子殿下他……”
她问得含糊，带着新寡女子应有的惊慌与对未来的迷茫。
铃铛抬起头，看到阿芜苍白的脸上那泫然欲泣的模样，戒心消减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同情。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后怕：“娘娘节哀……外面、外面乱了一阵，好些公公和侍卫都不见了……听说、听说几位大人也……监国大人已经下令，由他总理朝政，稳定大局……”
看来苏容与已基本控制了宫禁，并且开始对朝堂进行清理。
阿芜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思量，轻轻叹了口气：“但愿……监国大人能稳住局面吧。本宫如今……也只能依靠他了。”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无奈的、将自己命运交托出去的意味。
接下来的两日，阿芜安分守己地待在静心苑，每日除了必要的起居，便是对着窗外发呆，或是默默垂泪，将一个失去丈夫和依靠、惊惧度日的太子妃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她偶尔会和铃铛说几句话，问些无关痛痒的问题，语气温和，渐渐让这个小宫女放松了警惕，偶尔甚至会主动说些听来的零碎消息。
苏容与没有出现。他正忙于巩固权力，镇压可能存在的反对声音。但阿芜知道，他一定在通过女官和那些护卫，时刻掌握着她的动向。
第三天，雨停了。天色放晴，阳光透过窗棂，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女官进来通传，声音依旧刻板：“娘娘，监国大人有令，请您移步奉先殿，参与陛下大殓仪式。”
终于要走出这静心苑了。阿芜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顺从的哀戚。她在铃铛的伺候下，换上了一身缟素，未戴任何首饰，只在发间，依旧簪着那支不起眼的乌木簪。
阳光有些刺眼。宫道已被清洗干净，看不出那夜的任何痕迹，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沿途遇到的宫人皆低头疾走，神色惶恐，不敢多看她一眼。
奉先殿外，百官缟素，黑压压地跪了一地，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苏容与一身玄色蟒袍，立于百官之前，身姿挺拔，气场强大。他没有穿孝服，那身蟒袍已昭示了他此刻无冕之王的地位。
阿芜的出现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她，有同情，有审视，有好奇，更有不易察觉的轻蔑——一个刚过门就克死皇帝和太子的“灾星”。
她低眉顺眼，在女官的引导下，走到属于皇室女眷的位置，盈盈跪倒，肩头微微耸动，仿佛在极力压抑悲伤。
苏容与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深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满意。他看到了她的顺从，她的柔弱，她的“依赖”。
大殓仪式冗长而压抑。钟磬哀鸣，香烟缭绕。老皇帝的遗体被装入梓宫，太子的“静养”已成定局，无人敢公开质疑。
仪式接近尾声时，苏容与上前一步，面向百官，声音沉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陛下骤崩，举国同悲。太子殿下哀伤过度，需长期静养。国不可一日无主，依祖制，由本官暂行监国之责，总揽朝政，以安社稷……”
他的话语在奉先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众人的心上。这是正式的权力宣告。
就在这时，一名御史突然出列，声音带着悲愤，高声喊道：“监国大人！陛下驾崩疑点重重！太子殿下何以突然重病不能视事？臣恳请彻查！以安天下之心！”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名御史和苏容与身上。
苏容与面色不变，眼神却骤然冷了下去，如同数九寒冰。
阿芜跪在下方，心脏猛地一跳。
就在苏容与即将开口，侍卫准备上前拿人之际——
“大人！”一个柔弱却清晰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打破了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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