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落入他的掌心,冰冷与温热,细腻与粗粝,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在染血的空气中交汇。苏容与的手指收拢,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力道不容置疑,仿佛锁链,又似一种宣告。
他没有立刻带她离开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寝殿,而是牵着她,转身面向那扇洞开的、通往外面世界的殿门。殿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然晦暗,乌云压顶,预示着一场风暴的来临。宫灯在渐起的风中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殿内的金砖上,与龙榻上那具僵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诡异而宿命的图画。
“残局,”阿芜轻声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仿佛刚才的震惊与恍惚从未发生,“世子打算如何收拾?”
苏容与侧头看她,眼底掠过一丝欣赏。他喜欢她这种直面现实的模样,像一株在悬崖边也能迅速扎根的韧草。
“陛下‘骤崩’,太子‘悲痛过度,需静养’,”他语气平稳,仿佛在陈述既定事实,“国不可一日无君。按祖制,当由监国辅政,稳定朝局。”
监国辅政。阿芜心下了然。老皇帝子嗣不丰,成年皇子仅太子一人,如今太子被“静养”,皇室旁支孱弱,手握重兵且控制了宫禁的苏容与,自然是监国的不二人选。至于辅政……她这个刚刚“丧夫”的太子妃,身份微妙,或许也能在其中谋得一席之地?不,苏容与不会轻易给她实权,他需要的是一个“共犯”,一个被他掌控在手中的同盟,而非真正的掌权者。
“看来世子早已谋划周全。”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苏容与低笑,牵着她迈过殿槛,走入晦暗的庭院。玄甲亲兵无声地肃立两侧,如同黑色的磐石,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血腥味和风雨欲来的土腥气。
“谋划?”他重复着这个词,带着几分玩味,“更多的是顺势而为。阿芜,是你递给了我最好的一把刀。”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也是最美的一把。”
他是在说她自己。阿芜抿紧了唇,没有接话。她是他计划中最关键、也最不可控的一环,他利用了她的任务失败,她的野心,她的狠绝。
“接下来,”苏容与继续道,目光扫过远处隐约传来骚动的宫墙,“需要让所有人都相信,陛下是‘自然’驾崩,太子是自愿‘静养’。而那些可能发出不同声音的人……”他语气渐冷,后面的话无需多说。
清洗。一场无声的、血腥的清洗即将开始。所有忠于皇帝、忠于太子,或者可能质疑今夜变故的朝臣、内侍、宫人,都将被悄无声息地抹去。
“你需要我做什么?”阿芜直接问道。她很清楚,自己此刻的价值,除了“共犯”的身份,更在于她平远侯府嫡女的背景,以及她刚刚获得的、“悲痛欲绝”的新寡太子妃这个看似无害的身份。
苏容与停下脚步,他们已经走到了通往内廷与外朝交界的宫道。他转过身,面对面看着她,风雨吹动他玄甲的边缘,也拂动她繁复宫装的裙摆。
“哭。”他言简意赅,手指轻轻抬起,用指背拭去她脸颊上不知何时沾染的一点细微血渍,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珍宝,眼神却冷静得如同磐石,“扮演好一个刚刚失去依靠、惊惧无助的太子妃。回到你的寝殿,等待‘噩耗’正式公布。其他的,交给我。”
他要她扮演弱者,利用她的“柔弱”来麻痹可能的敌人,也为他的血腥手段提供一层遮掩。这符合她的预期,也是她目前最能发挥作用的角色。
阿芜抬眼,与他对视。他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也吞噬她所有的算计。她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表情:“好。”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苏容与眼底的欣赏更浓了些。
“很好。”他松开了她的手,那突如其来的空虚感让阿芜指尖微蜷。“我会派人‘保护’你。”他特意加重了“保护”二字,其中的监视与控制意味,不言自明。
他转身,玄甲在黯淡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带着亲兵,大步走向外朝的方向,那里是权力的中心,即将被他以铁血手腕掌控。
阿芜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而充满杀伐之气的背影消失在宫墙拐角,直到完全看不见。风雨渐渐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打湿了她的发髻和衣衫,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
她抬手,摸了摸发间那支重新簪好的簪子,冰冷的触感让她心中一定。
苏容与以为他掌控了一切,包括她。他欣赏她的野心和狠辣,以为可以用“共犯”的身份和权力的诱惑将她牢牢绑在身边。
但他或许忘了,狐狸一旦学会了咬人,尝过了血腥的滋味,就不会再甘心只被驯养。
她转身,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脚步在湿滑的宫道上留下浅浅的印记,很快又被雨水冲刷干净。脸上的表情已经调整到位,苍白,脆弱,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恐与悲伤,任谁看去,都是一个刚刚经历巨变、楚楚可怜的女子。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睫下,那双眸子里闪烁的,是与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冰冷而灼热的光芒。
残局由他收拾,但她阿芜,绝不会只做一个被动等待分配的“共犯”。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而她,已经找到了落子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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