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十几年前是个大家族,只不过江家家主去世之后,江家兄妹异地而住,这江家就落寞了。
几人来到江家祖宅前,门口两人高的石狮和金色牌匾依稀能看到江家往日的辉煌。
付商从马车上下来,仅仅是瞥了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梁上挂诡,门口压金。
以宅为皿,以门为口。
生气不进,死气不出。
“你家以前可有得罪什么人?”
付商这句话问得有些突然,让周有生和江行都愣了一下,“付天师,我江兄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人,但是为人谦和,从来没和人结过什么仇。”
看付商没说话,周有生心里也多了几分担心,“付天师,这事可是很棘手?”
付商没有正面回答,“你们留在这里,我先进去看看。”
江行本想跟上,但是却被周有生拦了下来,“既然付天师这么说了就不要去添麻烦了,我们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了。”
“但是……”
周有生摇了摇头,眼神坚定示意江行不要多说。
……
江家宅内被浓雾覆没,可见度很低,空荡荡的宅邸看起来像是荒废了许久,了无生息。
按照江行的说法,他妹妹江月住进来之前他曾托人打扫了一番,起居饮食也都安排了几个下人伺候。但是按目前情况来看,这几个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宅内深处忽然响起一阵歌声。
那声音隔着墙和浓雾,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样让人听不清在唱什么。
等离得近了些,那声音透过浅薄的雾气,眼前的场景也清晰了起来。
“君见我…君思我…君知我心似若水,
与相随…与相伴…望穿秋水如明月……”
江家后院的湖心亭里,穿着大红旗袍的女人背对着付商坐在扶栏上。
她对水照镜梳着发髻抹着胭脂,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调,望着映了满月的湖面轻轻弯了嘴角。
只是随着水里另一个人的出现,女人眼里的笑慢慢凝固,有些疑惑地转过了头。
来人穿着不凡,簪着一截头发,明隽疏离的神情让女人微微失了神。
女人眼神迷离,透过付商的脸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
她低下头,看到付商手里的白玉珠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嘴里喃喃着,“付家人……”
付商想说什么,女人却缓缓转过头看着水中的自己哼起了曲儿。
歌声在这江宅里回荡着,辗转几圈有些空灵却愈发让人觉得诡异。
“你是江家人?”
女人一顿,自己都不确定,“是吗…?不是吧……”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付商语气淡然,看着女人做着不符合自己年龄的行径几乎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女人梳发的手顿住,抬眸看向水中的倒影,红唇轻启,“你想知道……?”
还不等付商回答,付商脚底悬空,湖水瞬间淹没付商的身体。
那水像是千斤重般压着付商,拖着付商的身体沉入了湖底。
光线随着付商的沉没越来越暗,眼前的视线也从那一抹光亮回归于一片沉寂。
再睁眼——
江家挂着大红灯笼,里里外外张贴着红绸喜字。
下人端着红枣桂圆在婚房进进出出,前厅传来嬉笑热闹的说话声,整个江宅都沉浸在喜悦的氛围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廊道的转角处有个女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等女人看到新郎在众人的拥簇下踏入新房,她像是轻笑了一声,那声笑极轻极贱,似是在嘲讽着这世间的种种。
女人转过身,嘴里哼着小曲,拎着一壶酒摇摇晃晃地走到后院的湖亭边。
这后院像极了她的命运,凄凉孤独无人问津,与前院那热闹欢愉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唱着,哼着,泪水在她眼角无声落下。
她站在湖亭的扶栏上,脚步轻盈身姿优雅地跳着独舞,月光将她的半边脸照亮,那张脸上没有怨恨没有喜怒,更多的是亲眼见证后的心灰意冷。
一舞过后,她静静看着水面,想着新婚房里穿着大红喜服的男人,闭眼留下一滴眼泪没有任何犹豫地跳了下去。
咚——
落水的声音在这静夜里无比清晰,可惜那些人只顾着前院的喜事,丝毫没有注意到后院深宅里的一条人命。
那涟漪在沉默中回归平静,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般在月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事发三天后,下人发现了池中的尸体。
彼时的女人面目全非全身浮肿,仅凭那根玉镯子被人认出了身份。
夜晚,两名丫鬟在泉塘边烧着纸钱发着香,嘴里说的却不是什么好话。
“死了还要折腾人,哎哟我这个贱命。”丫鬟四处祭拜着,但也只是做做样子糊弄两下。
“别这么说,小心……”
“小心什么,小心李小姐半夜来找我?”那丫鬟呛了对方一句,叉着腰拿香指着前院,“要找也是先找那两个,谁让那两人逼死李小姐的。”
小丫鬟沉默了,默默地烧着纸钱,“主子的事我们少说。”
她比较谨慎,生怕祸从口出,但是另一个就不这样了,大大咧咧地把香往那一插,“本来就是老爷和夫人的错,明知道李小姐苦守少爷十四年,等的就是少爷来娶她,他俩倒好,一个劝娶一个劝嫁,完全不把进门的李小姐当回事!”
小丫鬟低喃着,“你不也说了是李小姐么……”
丫鬟怔了一下,蹲下身直接跟小丫鬟讲道理,“是,李小姐虽然是没有嫁进来,但是她跟少爷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啊,现在少爷娶了个正房进来,你让李小姐怎么办。”
“李小姐这个性子……是不会做小妾的。”小丫鬟似是也开了窍,知道这里的因果关系,但是她对李小姐也仅仅只是惋惜。
人已经死了,说再多都没用了。
“要我我也不愿意做小妾……”
丫鬟笑,“就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想做小妾啊……”
看着两人的举止动作如镜中的物品般翻转过来,付商也知道自己是被困在了水中的幻境里。
付商屏气凝神,手指并拢破掉幻境的同时也在往上游。
就在付商即将抵达湖面时,湖底忽然窜出一股黑暗,那黑暗像是伸出了无数双手般缠着付商的腿将他拽入了湖底深处。
付商眼睁睁看着光亮越来越小,眼前视线愈来愈模糊,那仅剩不多的氧气让他陷入了昏迷。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到有谁在哀求。
“付兄,我求你了……”
“此事逆天而行,我要是真这么做了你怕是要遭报应的。”
“我不怕遭什么报应,付兄……你就答应我吧。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长跪不起了。”
彼时,付商他爹不过二十岁的年纪,经不住好友的哀求便打造了这个牢笼。
只是没想到阵法大成的那天,江家少爷突生意外,整个江家分崩离析,而这一抹幽魂也留在了这里。
付商想抽离,但那片黑暗却越抓越紧,连带着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清晰。
“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付承天抬手遮掩,俯身在江褚黎耳边耳语了几句。
“什么?!”江褚黎瞪大了眼睛,“一百三十……百三十号人……”
付商心里一痛,半睁开眼间发现自己左胸上扎进了一根刺。
那根刺融入黑暗,化作无数恶鬼在付商耳边嘶吼咆哮,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付商啃食殆尽。
耳边哭嚎声讨声不断,像是无形中绑住了付商的手脚。
付商挣扎着,凭借着最后一点意识将最后一枚铜钱抛向了上空。
九枚铜钱连接的那一瞬间,水里迸发出一道光芒,所有阻力全部消失。那光亮穿过水面,硬生生将所有黑暗隔绝在外。
付商探出水面呛了几口水,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血味在嘴里蔓延,冰冷刺骨的湖水让付商有些麻木。
“主人。”墨青拉起水里的付商,替付商披上衣袍,却看到付商眼眶被水刺激得微微发红,怅然若失的模样像是失了神智。
墨青放慢了动作,付商却是缓缓转头看向了凉亭里还在唱曲的女人。
付商再次走过去,语调却和先前一样的冷静,“你知道些什么?”
女人一愣,慢慢转过头看向落了水的付商,那毫无波澜又有些冷漠的眼眸与上一个付家人完全一致,“你们付家人该说没有心还是太冷漠无情呢……”
她缓缓站起来,虚空地描绘着付商的那双眼睛,“多年前我苦苦哀求那个人放我出去的时候,那个人也是这副眼神,只字不提那个人在哪里。”
在付承天还在世的时候,她完全找不到机会,但是现在……
女人取下头上的发簪抵在自己颈脖上,语气平静得有些疯狂,“我知道她是江家大小姐,我也知道让你乖乖破除这个阵法是不可能的,所以……”
尖刃划破颈脖的肌肤,鲜血从伤口渗出来,抵在颈脖处的发簪似乎更加用力。
“你要是不想看到她死,就把我放出去!”
面对女人的疯狂,付商却显得愈发沉寂。半晌,他开口,“出去了,然后呢?”
“然后……?”女人也没料想到付商会问这个问题,轻扯的笑容忽然扩大了弧度,“然后当然是把我害成这样的人剥、皮、拆、骨、吞、入、腹、中。”
那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得像是都表达不了女人的恨意。
“他已经死了。”
这几个字让女人一怔,却让她有些不敢置信,“你说他……死了?”
“死了……?”她反复询问,却得不到否认,“他怕我死后会来找他,于是困了我二十八年!!!这二十八年我日日望夜夜盼想的就是这一天!!但是你却告诉我他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信!!我不信!!!!”
女人几近癫狂,但是付商却没有半点解释,那淡然无谓的模样像是真的没有骗她……
想到这二十八年来的无人问津,想到这二十八年的独守江宅。
“真死了……?”女人像是不相信,又像是坦然了,眼里溢出眼泪红着眼眶,呢喃着这两个字最后狂笑了起来,“死了哈哈哈哈哈哈死了,死了……死了好,死了好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人都知道,江家少爷在十八年前早已去世,但是只有她一个鬼魂被困在江宅里消息闭塞,无人知晓,无人告知,于是她就这么抱着这个念头等了二十八年。
她笑到最后,痛苦得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他囚了我二十八年怎么能一句话都没有就死了!!!”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江赭黎啊江赭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的是到死都未曾放过我!!!”
在说话的这段间隙里,原先在水里的那九枚铜钱浮在水中,以付商的血的为引,也形成了一个驱魔法阵。
“江赭黎!!!我恨你!!!我恨你!!!”
恨吗。
是不恨的。
爱吗。
是爱到骨子里的。
爱到就连他的骨肉她也是不忍伤害的。
她只是赌错了,信错了。
她抬起头,看着那座已经破败了的小宅院,还能看到当初的自己在搬进去时的幸福模样。
那个时候,他也是在的。
那个时候,他也是爱她的。
女人眼里掉出眼泪,闭上眼的那一刻,她想……来生不要再这么苦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进江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