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温时宜是在店子门口，闭了几天店又临近初秋，银杏叶子落了满地。
温如莹就踏着一地枯黄对上倚靠在门框上青年的眼。
时间还是过去太久了，温如莹起初有些恍惚，只觉得空气凝滞，毫无征兆地让人呼吸不顺，喉头也像堵了东西，噎不下也吐不出。
她停在离青年几个身段的位置，就这么对视良久没人开口。
“姐姐。”
温时宜打破沉默，乍一开口已经声线自然。
温如莹也反应过来，尽管听声音已经陌生了，但终究过了最初的疑虑，她也镇定下来，错开对视目光。
走到他身边才发现男孩又长高了不少，温如莹轻拍掉他肩头的落叶，开了店子门。
“进来吧。”
温如莹一贯爱干净，店子内陈设整洁，除了几天没收拾而沾上的灰尘。她皱眉当即就想大干一场，但想到跟上来的人，温如莹敛了心思，只拿毛巾仔细擦了擦椅子。
“坐。要喝什么？”边说着她打开店里的冰柜，“不过我这只有矿泉水和咖啡了。”
半晌没听到动静，温如莹回头找人，却见对方好像一直看着自己，对视的那一刻他开口：“姐姐，我回来了。”
她微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欢迎回来。”
笑得很温柔。
也不管对方什么表情，温如莹自顾自地坐下。
店面不大，胜在隔音尚好，两人一时无话，更显得过分安静。
温如莹抿了口咖啡，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开口打破沉默：“时宜，你是怎么知道我店子的？”
温如莹毕业后重回家乡，开了一直喜欢的中古饰品店，这些年苏城旅游业开发势头好，铺子门面价格都不便宜。好在她本也没有多少雄心壮志，租的店铺位置较偏，这些年也基本都是游客和少许回头客光顾。
这次在店门口看到温时宜，除去最开始的惊喜和错愕，其实更多的是疑惑。
“姐姐别误会，前些天才回的这儿，恰巧刷到同城的帖子。”
说到这个温如莹倒是想起，一周前来了几个大学生，小姑娘们欢欢喜喜挑了不少首饰，貌似是说过要帮忙宣传来着。那时她没当回事，现在想来倒是有缘了。
“那也是巧，你这次回来是出差？”
“算是吧，苏城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这些年变化真大，我都快不记得路了。”
谈到以前，温如莹莫名有些不自在，她避开对方灼灼的视线。
“那这次回来多久呀？有空的话可以常来店里坐坐，不过可惜我店里怕是没什么你喜欢的，有需要帮助的也随时和我说。”
手中的咖啡已然冷了，太久不见两人之间也总好像隔着些什么，或许很多话想说却又不太能轻易说出口了。
倒是温时宜浅笑了下：“姐姐，你变了不少。都会说客套话了。”
“我这次回来就不想走了。”
对上温如莹探究的目光，他缓慢但坚定地开口：“姐姐，我想回家看看。”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这次倒谁也没错开目光。
先前的沉默和尴尬一扫而空，温如莹这才静下心，细细打量着眼前人。记忆里那个孤僻又傲娇的男孩逐渐变淡，眉眼间竟找不到丝毫从前的影子。
“你也变了不少，以前也没听过你叫我姐姐。”温如莹眯着眼回想，“你想回家那就回吧，我舍命陪君子，为了你再关一天店。”
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笑点，冷清的店在经历冰封般的沉寂后终于迎来暖阳。
对着笑了一会儿，温如莹后知后觉感到尴尬，她摸摸鼻子：“臭小宜，一开始还在那儿假正经的很，你什么时候姐姐姐姐的叫过我。”
“那姐姐呢？你又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过，许久未见还跟我生分了不少。”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不过你为什么偏叫我姐姐了？听得我怵得慌。”
谈笑间，温如莹关了店门，带着人回家。
温时宜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院子，分明是魂牵梦萦的地方，此刻却像脚上生钉，他踟蹰再三总不敢踏进。
“进来呀。”温如莹见人没跟上来，回头招手，“噢对，你的拖鞋还放在老位置呢，干净的你看看能不能穿。”
如同过去那么多个日夜，他竟恍惚到以为一切都没变，他还是那个小跟屁虫，跟着温如莹走街串巷，再乖乖回家。
青春期时略微大的拖鞋如今是刚刚好，家里的装饰也几乎没有变化，温如莹早就不顾形象的瘫在沙发上。
这样温暖的场景是他梦里都不敢想的，总怕下一秒就清醒过来，眼前的人又会消失不见。
温时宜迟疑着上前，触碰到了眼前人温热的眼皮。
“喂臭小宜你又活腻了？”温如莹闭着眼享受阳光，“直接用你的脏爪子碰你姐姐我的眼皮，要鼠啊。”
温如莹这人没心没肺惯了，先前在店子里笑完，便什么尴尬陌生都忘记，刻意重读“姐姐”调侃温时宜，却半晌没等来对方贫嘴。
睁眼的瞬间，温热的眼泪砸在眼角。
她僵在原地，愣愣看着温时宜的泪眼。
她全然是以为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忘性大也能很快释怀，最开始或许还有些担心温时宜会记恨。毕竟分别是他还是青春期，半点不掩藏自己的情绪，冲她大吼大叫，那句撕心裂肺的“为什么”，温如莹到现在都刻骨铭心。
可先前对话下来，她又放松了不少，长大后的温时宜看着过的很好，穿着考究，也会收敛情绪，还能同她说笑。她以为大家都早已走出来，直到此刻。
那滴泪来的突然，倒是让她乱七八糟的心绪平静下来。
温如莹起身，定定看着低头拭泪的温时宜。
“时宜，你还在怪我吗？”是疑问句，但肯定的语气。
没等来回答，温如莹反倒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怪我冷血，爸一走了就狠心抛弃你。你可以怪我，我也的确是在衡量利弊后自以为是的选择了对你我都好的路。但你要问我……”
“温如莹，你后不后悔。”
突然被打断，温如莹看到男孩红着眼又硬着声音的样子觉得好笑：“弟弟，我俩还真是心有灵犀。我刚想说呢，但你要问我后不后悔，我不后悔。我自私，我不是什么圣人，我也需要生活、读书的。爸走的时候你还没成年，我也不过20岁，我怎么养的了你，你不生活了吗，我不生活了吗？我只是觉得你回到本该拥有的生活，你真正的家人有能力托举你去更好的地方。你那么优秀的人，甘心被束缚在这个小镇里？”
“所以你就可以不要我？我可以养你啊，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你又怎么知道我不甘心，你凭什么觉得……”
温时宜终于褪去伪装的外壳，他声嘶力竭起来，像控诉，又好像只是单纯感到伤心。
“可是你和我不一样啊小宜，我胸无大志，跟爸一样只想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待着，能简单的好好生活我就很满足了。但你不一样，你忘记了？你自己跟我说的，你要去学金融，开公司，赚大钱。再说了，我是姐姐，哪有姐姐让弟弟养着的，我要是私心把你留下来，对你不公平，对我也是。”
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完，温如莹以为内心会轻松很多，但对上温时宜的眼神，她还是从心底感到疑惑，她以为分开对大家都好。至少从现状来看，他们都过得不错，可为什么他还是难过，还是怪她。
“温如莹，你说错了一点，我不怪你。我怪那时候的我自己，还不够让你相信。”
温时宜好像突然冷静下来，又回到最初的样子，丢下这句话后便围着屋子转。
走到一扇门前，他停下脚步“姐姐，我能进去看看吗？”
那是他以前的房间，温如莹还没缓过神，只顺着话“嗯”了一声。
房间的装饰一如从前，物件的摆放也没有变化，甚至他当年折的纸花也还在，只是被岁月蹉跎，纸张渐渐泛黄。
初秋的阳光暖意正胜，照亮之处都干干净净，完全让人想不到这是七年没住过人的房间，打扫之人应当是用了心的，角落处还有扒下来的柚子皮。温时宜记得，从前他们每次扒柚子，爸爸总让他们把柚子皮放在房间，说是闻着心安。
从前，从前……
温如莹有些心不在焉，迟迟回不了神，刚才的一番话让她意识到她从未真正了解温时宜，而当年的事或许对他的打击不小。
只是这趟见面，温时宜成熟了很多，也不会再像之前一样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她一时把握不好对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但既然不想多说，她也没兴趣继续多嘴。
目光扫到房间内青年的背影，或许是光影弱化了棱角，这时候的温时宜倒是让她找到了些从前的影子。
从前那个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孩，真的长大太多，也只能借着朦胧的记忆找回当初的感觉。
“从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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