雎越博士在十二道复杂信息流的轰炸中苏醒,这些数据却无助于她拼凑出刚刚发生之事的记忆,也无法解释为何自己会在一具低温休眠舱里昏沉地恢复意识。她睁不开眼睛,全身肌肉痉挛,精神领域除了哨兵舱各系统疯狂报警的超载信息外一片空白。
伊丽莎模式! 她挣扎着发出指令,随着复苏装置将她拉回近似**的状态,恶心、胀气、便秘与神经过载的感觉同时袭来。
"早上好,雎越博士。"哨兵中枢在她听觉中枢响起,模拟出沉稳可靠的女声。她丝毫没感到安心,本想质问自己为何在哨兵舱里,却总觉得答案即将浮现却又始终差那么一点。
给我点东西帮我拼凑回记忆! 她命令道。
“这不建议。”中枢系统提醒她。
如果你想让我做任何决定—— 随后记忆碎片如溃堤洪水般涌回脑海,带来令人窒息的真相。伊甸 2 号消失了。她的同事们都消失了。那些猴子也不复存在。除了她,一切尽失。
而当初正是她嘱咐中枢系统在收到无线电信号时唤醒自己。
她试图深呼吸,但胸腔不听使唤,只发出嘶哑的喘息。是时候了 ,她对中枢说道,尽管这句话对计算机毫无意义。此刻它正与她对话,她本能地觉得该像对待人类那样与之交谈——这向来是伊丽莎模式恼人的副作用。按地球标准时间,已过去多久?
“十四年零七十二天,博士。”
那是…… 她感觉喉咙微微发紧。"这不可能……"对电脑说"这不可能"毫无意义,但它确实不对。时间太短了。消息不可能传回地球,救援飞船也不可能在那段时间赶来。但希望随即升起——当然,早在瓦克斯摧毁伊甸 2 号之前,就有飞船已经朝她驶来了。毫无疑问,那个男人作为非超自然派特工的身份早在他们可笑起义失败时就暴露了。她得救了。她肯定得救了。
建立联系 ,她对中枢命令道。
“恐怕这不太可能,博士。”
她咂了咂舌,再次调出系统数据流,感觉自己能更好地应对它们了。休眠舱的每个部件都为她开启,确认运转正常。她检查通讯系统——接收器在容差范围内,发射器运作良好,既发送着她的求救信号,也履行着主要功能:向下方行星播送一组复杂信息。当然,原计划是某天这颗行星将成为新物种的摇篮,那些生命或许能接收并破译这些信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一切都......"她嘶哑的声音令自己恼火。说明情况。什么问题?
"恐怕没有可供建立联系的对象,博士,"中枢的伊丽莎模式彬彬有礼地告知。随后她的注意力被引向周围太空的模拟图景:行星,哨站中枢。没有来自地球的飞船。
解释 。
“无线电信号出现了变化,博士。恐怕需要您做出指挥决策来判断其重要性。”
“你能不能别再说什么‘恐怕’了!”她怒气冲冲地嘶声道。
“遵命,博士。”她知道它会的。从此刻起,这个特定的口头禅将从它的言辞中彻底消失。“自从您进入低温休眠后,我一直在监测来自地球的信号。”
"然后呢?"但雎越的声音微微发颤。瓦克斯提到过一场战争。有战争的消息了吗?紧接着又想到:中枢系统会知道要唤醒我吗?它不可能过滤出这类内容。那究竟......?
它一直存在,湮没在数据的洪流中,但中枢此刻将其凸显。并非实体的存在,而是一种缺失。
她想质问它,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她想告诉它系统又出错了。她希望系统重新核查,仿佛它此刻没有进行着毫秒级的持续监测。
来自地球的无线电信号彻底消失了。最后一丝微弱的信号波早已掠过哨兵舱,这些以光速从地球发出的信息,在穿越她飘向虚空时,已然滞后了二十年。
我要听最后十二小时的信号记录。
她原以为求救信号会密集如雨,却发现它们稀疏零落,经过层层加密。能破译的那些,字字泣血。她又回溯了四十八小时的数据,试图拼凑真相。枢纽站的滚动记录器仅能保存这么多。精确细节早已消散,比她追赶的速度更快地逃向虚无。瓦克斯战争爆发了——她满脑子只剩下这个念头。战火席卷而来,正在逐一掐灭人类星域的殖民星球。随着新联合**与盟军揭竿而起,为人类命运与敌厮杀,整个太阳系的灯火相继熄灭。
局势升级已成定局。雎越深知地球及各殖民地政府掌握着令人胆寒的武器,而理论科学能创造的毁灭性手段远不止于此。
地球上的战争已全面爆发,这一点她心知肚明。双方都不肯退让半步,不断加码博弈,从武器库中掏出新式杀器。由于她只能接收到两天半前的无线电信号,战争伊始的细节早已湮没在电波中,但有个可怕的猜想一直萦绕在她心头——这场全球冲突可能持续了还不到一周。
而此刻,二十光年之外的地球静默无声——已经沉寂了整整二十年。那里还有人吗?是全人类都遭到灭绝只留下她一人,还是文明已然倒退至新的黑暗时代,那些愚钝的残存者仰望着天空中移动的光点,却早已遗忘那是他们祖先创造的星辰。
“空间站,太阳系内的殖民地……其他人……”她艰难地说道。
博士,地球最后的传输信号之一是全频段全方向的电子病毒,"伊丽莎沉痛地汇报道,"其目的是感染并瘫痪任何接收系统。现有证据表明它能突破已知的所有防御体系。我推测各个殖民星系都已被迫关闭。
“但这意味着……”雎越已经感到前所未有的寒意。她等待着认知带来的冰冷冲击,却什么也没等到。太阳系内的殖民地和少数系外基地仍在进行地球化改造;它们建于人类航天史的早期,技术成熟后,大量人类定居反而拖慢了进程——太多需要顾忌的个体利益。白板式的行星改造要快得多,而雎越世界正是这类项目中首个完成的。在地球之外,人类极度依赖科技,依赖计算机。
若此类病毒控制了火星或木卫二的系统并使其瘫痪,便意味着死亡。迅速的死亡,冰冷的死亡,窒息而亡。
“那你是如何幸存下来的?我们又是如何幸存下来的?”
“博士,病毒原本设计的攻击对象并非实验性上传的人类人格构体。您在我系统内的存在使我无法成为病毒的适宜宿主。”
雎越透过平视显示器的光芒凝视哨兵舱内的黑暗,思绪飘向人类曾在更广阔黑暗中筑起的脆弱蛋壳家园。最终她只问出一句:“为什么唤醒我?”
“我需要您做出一项指挥决策,博士。”
“现在还有什么指挥决策需要你做?”她尖刻地质问电脑。
你需要重新进入冷冻休眠状态,"中枢告诉她,此刻她无比怀念那句"...恐怕"——那曾为对话增添了一丝可贵的人性犹疑。"但由于缺乏当前外部环境的信息,我可能无法确定合适的唤醒时机。同时我认为你本人也难以就此给予明确指示,当然你可以随意下达任何命令,或者直接指定某个具体时间段。另一个选择是,你可以完全依赖人格上传数据,在适当时机将你唤醒。
未说出口的回响在她脑中震荡:或许永远没有。可能永远不会有那个时机。
让我看看那颗星球。
那颗她亲手旋转调试的翠绿色星球影像浮现眼前,伴随着所有测量数据和属性参数,每一项都链接着层层嵌套的详细信息树。在某个数据分支里,镌刻着那些逝者的名字——他们设计建造了每个部件,引导板块运动,激活气象系统,加速地质侵蚀,并在土壤中播撒生命的种子。
但猴子们都被烧死了。一切化为乌有。
她距离那个宏伟梦想曾如此接近——生命在宇宙中扩散,智慧多样化,地球遗产得以确保存续。然后战争爆发了,还有瓦克斯的愚蠢行径,来得实在太早了。
我们还能坚持多久?这是她的疑问。
博士,我们的太阳能阵列理论上能让我们无限期存活。尽管外部撞击或机械故障累积最终可能导致系统停摆,但目前尚未发现我们的工作寿命存在理论上限。
那大概是被当作希望的宣告。对雎越来说,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纸判决书。
让我睡吧 ,她对休眠舱说。
我需要你指导何时唤醒你。
她对着舱壁大笑起来,密闭空间里自己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等救援飞船抵达的时候。等那群猴子回信的时候。等我那不死不活的上传意识体做决定的时候。这样够明确了吗?"
“博士,我相信我能在这些容差范围内操作。现在我将为您准备重返低温休眠。”
睡过漫长而孤独的时光。她将回到这座坟墓,而她的模拟化身将作为伟大太空人类文明的最后前哨,守望一个寂静的行星,一个寂静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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