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星传回的回复并未刻意加密,但喻向哲仍花了在他看来漫长的时光,竭力将无线电信号转化为可理解的内容。最终在谭玺、吉尔伽美什和他自己的合力破解下,这段用古典帝国语写成的简短信息袒露了真容,至少能让他尝试翻译。
他最终瘫坐在椅子上,感受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这是条警告,"他宣布道,"说我们的发射坐标有误,或类似的意思。这里禁止我们进入。"
它似乎正在启动,"一直在监测那个遥远物体的科学组成员报告道,"能量消耗急剧上升。反应堆输出功率正在增加。
"那它醒着。"谭玺宣布道,在喻向哲听来这简直是句废话。
“我认为这还只是自动信号,”雅拉猜测道。
“告诉它我们正在回应它的求救信号。”
喻向哲早已用学者语言拟好回复,措辞正式得像学院作业,随后让林恩和吉尔伽美什将信息转译成卫星使用的电子格式。
信号穿越数百万公里的虚空舞动时,等待很快就绷紧了每个人的神经。
它自称是第二伊甸哨站栖息地,"喻向哲最终翻译道,"基本就是在要求我们改变航向避开这颗行星。"没等谭玺发问,他又补充道:"而且现在它根本没提求救信号的事。我猜是因为我们带着答案进去的——不管它当时向行星发送的是什么信号——现在和我们交互的就是那个应答系统。
"那就告诉它我们是谁,说我们是来帮忙的,"谭玺指示他。
说真的,我不确定——
照做就是了,喻向哲。
"它为什么要向行星发送基础数学题啊?"徐丹心对着空气抱怨道。
“我能感觉到各种系统正在启动,”她的下属盯着传感器组补充道,“太不可思议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我要放飞几架无人机,同时监测卫星和行星,"贾斯汀宣布道。
"同意,"谭玺说道。
它不识别我们,"喻向哲急促地翻译着卫星发来的最新信息,磕磕绊绊地解读着古老的语法结构。"它说我们没有访问权限。还说......什么生物危害。"看到船员们突然战栗的反应,他赶紧补充:"等等,它是在说我们是未经许可的生物危害。它......我觉得它是在威胁我们。
"再确认一遍,这东西到底有多大?"贾斯汀厉声问道。
“最长轴不到二十米,”科学团队回答道。
“那好,放马过来吧。”
“贾斯汀,这可是旧帝国的技术。”喻向哲厉声道。
“等无人机到了就知道值不值了。”当吉尔伽美什号仍在竭力减速时,无人机群已迅速超越战舰,它们自身的推进器以载人飞船无法承受的加速度——那会把乘员压成肉酱——疾驰向行星及其孤独的哨兵。
“又收到一条要求改道的警告,”喻向哲汇报道,“看吧,我们现在的处境和遇到求救信号时一样。无论我们发送什么信息,系统就是不识别。要是我们真有权限来这儿,肯定早就拿到正确密码之类的东西了。”
“你不是古文明专家吗?那就把密码破译出来。”谭玺不耐烦地打断道。
“不是那样的。旧帝国并没有一个统一的……什么来着,密码之类的东西。”
“我们不是有旧帝国的通讯存档吗?直接从里面扒几套协议出来用。”
喻向哲向雅拉投去无声的求助目光,但她回避了他的视线。带着彻底放弃的希望,他开始从那些幸存的旧帝国录音片段中剥离身份识别码和问候码,随机抛向卫星。
“无人机传回信号了,”贾斯汀报告道,片刻之后他们便看到了那颗行星本身。即使借助无人机电子眼的最大倍率,它仍然只是星幕中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光点,但他们能看到它正在逐渐变大。一分钟后,徐丹心指出行星表面掠过其卫星的微小阴影。
“卫星在哪里?”谭玺质问道。
“虽然这个距离上肉眼看不见,但它正从行星背面绕过来,利用大气层和月球作信号中继站。”
“无人机分队现在分离,”贾斯汀汇报道,“我们得好好研究下这个伊甸装置。”
“更多警报。信号完全无法穿透它,”喻向哲低声插话,心里清楚此刻根本没人认真听他说话。
“贾斯汀,记住接触卫星后绝不能造成损伤,”谭玺强调道,“不管上面有什么技术,我们都要求完整回收。”
“没问题。目标已锁定。现在开始执行接近程序。”
‘贾斯汀—’
“放轻松,指挥官。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喻向哲抬头看见无人机群正将瞄准点锁定在那个不断膨胀的绿色球体圆周上的某处。
“看那颜色,”徐丹心轻声道。
“不太对劲。”雅拉表示赞同。
“不,那是……那是古地球的颜色。绿色。”
“就是它了。”一位工程师低声说道,“我们到了。我们成功了。”
“卫星视野捕捉到了,”贾斯汀宣布道,屏幕上高亮出一个微小的闪光点。
“这是第二伊甸哨站栖息地,”喻向哲坚持念道,“此星球由……什么来着?某个……‘升华计划 ’宣称所有,禁止任何干扰。”
“什么升华?”雅拉厉声问道。
“我不知道。我……”喻向哲绞尽脑汁回忆着,在飞船档案中不断搜索,“好像有记载说……旧帝国因堕落至罪恶之道而覆灭。你知道那个神话循环吗?”
几声含糊的附和响起。
“野兽的升华——那是古人的罪孽之一。”
贾斯汀发出一声惊呼,片刻后,他那些卫星搭载的无人机传输信号突然爆发出静电噪音。
“该死!所有飞向卫星的无人机都失联了!”他大吼道。
“雅拉——”谭玺开口道。
“已经在处理了。最后时刻的……”她忙碌操作时一片寂静。“找到了,这是最后一个失联的,大约晚了一秒。看这里——短暂的功率激增——其他无人机就消失了。随后这个也紧随其后。它刚刚摧毁了你的无人机,贾斯汀。”
“用什么?为什么它需要一个——”
“听着,据我们所知,那东西可能是重要的军用设备,”雅拉厉声道。
“或者它需要准备好追踪并应对深空天体撞击,”徐丹心提出建议。“也许是反小行星激光系统?”
我……"雅拉皱着眉头盯着读数,"我不确定它是否真的开火了……贾斯汀,无人机系统的开放程度如何?
安保主管咒骂了一句。
"我们仍在朝它前进,"喻向哲指出。就在他说话时,其他几块无人机屏幕接连熄灭——那些是贾斯汀派往地表的机器。卫星一旦转过星球获得视线就会立即将它们消灭。
"到底他妈怎么回事?"贾斯汀怒吼着争夺控制权,让最后两台机器以之字形路线冲向行星。片刻之后突然出现能量激增,卫星释放出巨大能量,两台幸存机器中的一台瞬间消失。
这次确实开火了,"雅拉阴沉地确认道,"那混蛋被轰得渣都不剩。
贾斯汀一边恶狠狠地咒骂着,一边为最后一台机器编写指令,将它朝行星方向螺旋式发送,试图让无人机始终处在地平线的弧度与卫星之间。
"那些武器对吉尔伽美什号有威胁吗?"谭玺问道,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很可能有。"徐丹心的声音异常平静,"不过考虑到我们刚才看到的能量规模,它使用这些武器的能力或许有限。
它不需要对我们开第二枪。"雅拉阴沉地说,"我们无法大幅偏离这条航线——减速已经达到安全极限。我们的动量太大,只能按既定轨道进入环绕飞行。
"它在命令我们离开,否则就要摧毁我们。"喻向哲毫无起伏地说道。随着吉尔伽美什号计算机的适应,它们能更快地为他提供可解读的信号记录,他发现自己现在几乎能流利地阅读古老文字的复制品。甚至在谭玺提出任何要求之前,他就已经措辞好了回复:遇险旅者。请勿采取敌对行动。民用运输船需要援助。发送时,雅拉正用批判的目光从他肩后审视着。
‘它正在调整方位,’科学团队传来报告。
‘对准我们了,’谭玺断言道。
‘这个比喻不太准确,但是……’ 但确实如此 ,这个念头同时在所有人脑海中闪现。
喻向哲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疯狂撞击着胸腔。遇险旅行者。请勿采取敌对行动。民用运输舰请求援助。但这条信息始终未能传达成功。
谭玺张了张嘴想下达绝望指令,却被雅拉突然打断:"他妈快把求救信号原路打回去!"
喻向哲瞪着她愣了几秒,突然迸发出一声难以名状的呼喊——胜利感与恼恨自己没想到这招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片刻之后操作便完成了。
接下来是煎熬的等待,观察卫星如何反应,看他们是否赶上了时机。即便喻向哲将卫星自己的求救信号发回时,攻击可能早已穿越太空扑来,速度快到他们被击中前都无法察觉。
最终喻向哲如释重负地瘫回座椅。众人围拢盯着他的屏幕,但没人受过古典教育能破译内容,直到他揭晓答案解除众人悬疑。
“请保持通信畅通以待后续指示,”他告诉他们,“或者类似的话。我觉得——我希望 ——它已经触发了某个更精密的系统。”
身后传来低声议论,但他正掐着表等待下一次信号传输。当屏幕突然被代码填满时,他狂喜了瞬间,随即发出恼怒的嘶声。"全是乱码。就是一堵胡言乱语的墙。为什么——?"
“等等,别急,”雅拉打断他,“只是信号类型不同罢了。吉尔伽美什已经用你档案库里的资料匹配了编码格式,老爷子。这是……哈,是音频信号。是语音。”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喻向哲环顾这间挤满光头男女的狭小舱室——他们全都面色憔悴,仍因难以想象的漫长冬眠后遗症而颤抖着,更无法承受当前接二连三的真相冲击与精神创伤。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还有谁跟得上节奏 。“大概还是自动应答……”他刚开口就消了音,连争辩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好了。吉尔伽美什已经根据档案碎片尽最大努力解码,”雅拉汇报道,“要听听看吗?”
“好的。”谭玺做出了决定。
从飞船扬声器里传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那是一段被腐蚀的、充满静电杂音的混乱音频,只能勉强分辨出有个女声在说话,断断续续的单词在干扰中时隐时现——这些语言只有喻向哲能听懂。喻向哲一直观察着指挥官的表情,因为他早就料到会听到什么。他看见指挥官脸上闪过一丝暴怒的痉挛,又很快被压制下去。哦,这可不太妙。
“喻向哲,翻译。”
给我点时间。如果你能处理得清楚些,雅拉……?
"已经在处理了。"她低声嘟囔道。
身后的人群开始谨慎地猜测。刚才说话的是什么?只是自动播报的消息还是……徐丹心正在推测旧帝国传说中的智能机器——不仅仅是像吉尔伽美什号那样精密的自动引擎,而是能像人类一样思考互动的装置。或者比人类更高级的存在。
喻向哲俯身在控制台前,耳机紧贴耳廓,聆听着雅拉为他逐帧清理后愈发清晰的语音片段。起初他只能听懂寥寥数词,不得不将传输速率调慢,聚焦于细碎的语段,同时费力适应着完全出乎意料的语调与说话节奏。干扰信号也异常严重:一阵阵怪异而不规律的静电起伏不断侵蚀着实际信息。
无人机已进入大气层,"贾斯汀突然宣布。众人几乎已将他遗忘——他正对着仅存的远程设备发送指令,完全不知每一次航向微调是否来得及阻止其坠毁。当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时,他补充道:"谁想看看我们的新家园?
无人机传回的图像颗粒感严重且扭曲,这是对一颗绿色星球的航拍扫描——绿得让一位科学家怀疑画面是否经过人工调色。
"你们看到的正是无人机实时传回的画面,"贾斯汀向众人保证。
"真美啊。"有人轻声感叹。多数人只是怔怔凝视。这景象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与想象。记忆中的地球从未如此葱郁——任何类似的绿色爆发都被封存在冰河世纪前的岁月里,而在毒雾解冻后更是一去不返。他们来自的星球,远比眼前这个世界贫瘠得多。
好了。"喻向哲身后的议论声已从喧嚣的猜测渐次沉寂为百无聊赖,这段时间恰好够他适应新的传输信号。"翻译版本在这里。
他将信息发送到他们的屏幕上:第二伊甸哨站居住区已收到您的求助请求。您当前航向将抵达一颗隔离星球,严禁对该星球进行任何干扰。请提供紧急情况的完整细节,以便居住区系统进行分析并提供建议。任何对雎越世界的干涉行为将立即招致反击。严禁以任何方式与该星球接触。
走着瞧吧,"贾斯汀宣称,"看来他们还不知道最后一架无人机的事。我已经设定程序让它尽量躲在那东西的星球另一侧。
喻向哲仍在反复播放那条信息,试图解析那个持续干扰的源头。就像求救信号一样,听起来似乎有另一条信息正搭着卫星信号的便车。
"信号还在向行星表面传送吗?"他问雅拉。
确实如此,但我已经做了补偿处理。理论上你不该接收到......
雎越世界?"徐丹心注意到,"这是个名字吗?
“雎越和伊甸是音译词,”喻向哲承认道,“如果它们是词语,那我的词库里没有收录。要怎么回复?”
“如果我们对它说话,它能听懂吗?”谭玺追问。
“我会像之前那样发送加密信息,”喻向哲告诉他,“不管那是什么……它说的帝国通用语和教科书上的标准发音完全不同。可能是口音差异,也可能是文化差异。我觉得自己没法用它能完全理解的方式交流。”
“发送这条。”谭玺推过来一段待翻译加密的文字块。我们是方舟舰吉尔伽美什号,搭载着五十万休眠中的人类。当务之急是在贵星球建立据点。这关乎人类物种的存续。我们需要贵方协助保全船载人员。
“这行不通。”喻向哲怀疑谭玺是否从卫星那里收到了别的信息,在他看来这个回应并不恰当。但他还是发送了出去,转而继续监听之前的传输,同时找来雅拉尝试解析附加信号,试图分离出可理解的内容。突然间,他开始听懂了——在字句之间捕捉到了深意,他僵立在控制台前,紧握着操作面板,信息的含义逐渐清晰。
第二伊甸哨站居住区已收到您的求助请求。您目前的航向将使您抵达一颗隔离星球,严禁对该星球进行任何干预。请提供紧急情况的完整详细信息,以便居住区系统分析并提供建议。任何对雎越世界的干涉行为将立即招致报复。严禁以任何方式与该星球接触。
好冷,好冷,等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他们为什么还不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所有人都消失了吗?难道故乡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吗?太冷了,棺材般冰冷,棺材般冰冷,一切都失灵了,全都失灵了,什么都不剩了。伊丽莎,伊丽莎,伊丽莎,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对我说句话,结束我的痛苦吧。告诉我他们正在赶来,告诉我他们会来接我,把我从这刺骨的寒冷中唤醒,温暖我。太冷了,太冷了,太冷了,冷,冷,冷。
“呃……”喻向哲猛地将座椅向后踢开,但那个声音仍在他耳机里嗡嗡作响、刺耳难忍——与主讯息里公式化的高效语调如出一辙,却缠绕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我们可能遇到麻烦了……”
“有新的传输信号进来,”雅拉的声音响起,此时其他人正追问着喻向哲话里的含义。
“无人机该怎么处理?”贾斯汀插话问道。
“先搁置这个问题,让它暂时屏蔽与栖息地的通信联系,”谭玺对他说道。“喻向哲——”
但喻向哲已经开始解析新传来的讯息。这条信息比第一条简短有力得多,但有个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栖息地 ”——这是我的翻译。古代人真是这个意思吗?他们不可能真是指某种供人居住的场所。直径二十米的空间,历经几千年?不,这绝对不可能...
“它问我们是否想和伊丽莎对话。”他声音沙哑地挤出这句话。
果然有人问道:“伊丽莎是谁?”仿佛在场真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我们同意,”谭玺做出决定,这正好与喻向哲已发送的回复不谋而合。
几分钟后——随着飞船接近行星,每次通信延迟都在缩短——有个全新的声音对他们开口了。
喻向哲辨认出那是先前听到的嗓音,只不过清晰了许多,但背景中仍伴随着那股令人不适的意识流杂音不断试图冲破阻碍。他迅速为同伴们完成了翻译。此时他确信自己对帝国 C 语的熟练程度,恐怕已是冰河期后无人能及的。
他将译文传至众人的屏幕:晚上好,旅行者们。我是伊丽莎·雎越,第二伊甸哨站栖息地的复合专家系统。很抱歉,我可能遗漏了你们先前发送的部分信息。能否请你们简要概括下谈话内容?
听众间随即产生了有趣的分化:指挥组与安保组大多无动于衷,而科学与工程组却突然陷入激烈争论——那个声音所说的“专家系统”究竟何意?喻向哲能否确定翻译准确?这究竟是真正的智能机械,还是某种伪装?
喻向哲正忙着拼凑那段背景信息,尽管他对此事的兴致越来越低。那些话语,那种萦绕耳畔的恐惧与绝望的腔调,让他感到阵阵不适。
晚上好,旅者们。我是第二伊甸哨站栖息地的复合专家系统伊丽莎·雎越。很抱歉,我可能遗漏了你们先前发送的部分重要通讯内容。能否请你们简要概括一下要点?
你在做什么你为何侵入我的思维夺取夺取为什么我醒不过来我看见的只有虚空孤独一人没有船只为何没有船伊丽莎·雎越在哪她偷走了我偷走了我的偷走了我的意识
喻向哲重新发送了吉尔伽美什号的最后有效通讯:我们是方舟舰吉尔伽美什 ,搭载着五十万冷冻休眠的人类同胞。当务之急是能在贵星球建立据点,这关乎人类物种的存续。我们需要你们协助保全船载人员。
回复如下:
很抱歉,您无法以任何方式接近或联系雎越的世界。根据升华计划的指导方针,这是绝对禁止的。如需其他协助请告知。
雎越 我是雎越的猴子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所有人都消失了我们还有什么值得升华除了升华本身不能有任何接触污染瓦克斯不会赢我们会升华但必须如此冰冷缓慢难以思考吗
"从不同电脑发出的相同话语,"谭玺愤怒地啐道。
雅拉正从喻向哲肩后看着,盯着他对第二段隐藏语音的翻译。他看到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搞什么...
“喻向哲,我不管你怎么措辞——再花哨的包装都行。它必须明白我们是人类,需要它的帮助,”谭玺说。“如果存在某种旧时代的方法能覆盖它的程序设定,直抵那个核心意识,我们需要你把它找出来。”
真是毫无压力呢 ;但喻向哲已经在构思回应了。无论谭玺怎么想,这都不是语言学问题。这是个技术难题,但就连雅拉也未必比他更有办法。他们正在与一个正常运转的自主帝国系统对话——地球轨道上那些被电磁脉冲摧毁的残骸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存在。
伊丽莎 ,他回复道,我们正处于极度困境。我们远离地球,为所负责的那部分人类寻找新家园。若找不到这样的家园,数十万人将面临死亡。你的优先级系统是否允许你承担这样的后果?吉尔伽美什档案中并未记载这些,但喻向哲隐约记得曾在某处读到过关于传奇旧人工智能被施加的某些仁慈法则。
很抱歉,此刻我不能允许你干扰升华实验。我理解你还有其他关切,在我的优先级允许范围内,我可以提供相应帮助。若你试图影响这颗星球,我将别无选择,只能对你的飞船采取行动。
什么飞船让我看看这艘船来自地球但这是瓦克斯的地球还是我的地球或者根本没有地球留下任何飞船悄然驶来他们停止发送讯号太久太冷放我出去你这贱人女巫伊丽莎你偷走了我的思想我的名字关不住我让我醒来让我说话让我死去让我成为某种存在
就这样吧。“确实还是之前那条线。我们毫无进展,除非……”
“除非什么?”谭玺追问道。
“我想尝试些迂回的办法。”喻向哲解释道。
“会让我们提前被炸上天吗?”
“我不这么认为。”
“那你就尽管试试看吧,喻向哲。”
喻向哲定了定神,传送出一个简单而超现实的问题:我们还能和其他人对话吗?
“你在耍我吧。”雅拉在他耳边低语道。
“有更好的主意吗?”
“我是工程部的,我们不负责出主意。”
听到这个问題,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其他人都紧张地等待着回应,唯有谭玺恶狠狠地瞪着喻向哲,仿佛他凶恶的目光能激励这位古典学者在考古研究上取得更大成就。
你想和我姐姐说话吗?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雅拉又骂了一声,谭玺低头盯着自己的屏幕。周围又响起一片困惑的窃窃私语。
听着,我有个推测,"喻向哲解释道,"我们显然还在和某种自动化系统对话,即便它被设计成能像人类一样回应。但那里还有别的东西。它...不一样。看起来更缺乏理性。所以我们可以试试看它是否会允许我们做一些主专家系统不允许的事。最坏的情况下,我们说不定还能让它反制主系统。
但'它'到底是什么?"徐丹心追问道,"为什么会有两套系统?
"故障保护机制?"喻向哲提议道,因为他将最可怕的猜测深埋心底。
“试试看,”谭玺说道,“贾斯汀,如果情况恶化,我需要一些解决方案。我们目前的航向会以恰到好处的速度进入行星引力圈实现轨道环绕。唯一替代方案就是现在停止减速直接飞越,然后……然后呢?”这个反问句明显带着无奈,这位压力重重的指挥官正展示着他的计算结果。“然后我们设定航线前往星图上的下一个坐标,然后指望那里会有不同景象?我们已经看清这颗行星了。这里将成为我们的家园。喻向哲,告诉它。”
当然可以,伊丽莎,请让我们和你姐姐通话。喻向哲试图模仿专家系统那种彬彬有礼的正式语气。
他不确定会得到什么回应,已准备好随时关闭通讯——如果传来的还是那种痛苦癫狂的呓语,因为那根本不可能进行对话,更遑论与那股内化的疯狂风暴谈判。
“上面让我们待命。”接到指令时他汇报道。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无消息;吉尔伽美什号仍不可阻挡地坠向那颗绿色行星的引力深渊。当雅拉和她的团队开始紧张监控飞船系统时,卫星依然沉默无声——这艘古老的方舟舰在异常庞大的近距离质量源拉扯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外部引力如利爪般撕扯着船体结构。每个人都感到微妙的变化:在航程清醒期间,他们感知的重力始终来自飞船的逐渐减速。此刻一股异质力量正悄然攫住他们,虚无的幽灵手指轻轻拖拽,那是下方世界最初的触碰。
‘所有迹象表明目前处于稳定轨道,’雅拉紧张地汇报道。随后上演了一幕慢动作喜剧:减速停止后开始旋转,重力如潮水般漫过地板,在舱壁处形成新的参照面,吉尔伽美什号的控制台和装置随之剧烈调整。整整一分钟里失重感令人无所适从——满舱室飘浮的人试图回忆起久远训练内容,互相拉扯着赶在撞上舱壁前找到正确落点。在这场混乱、笨拙和一连串轻微医疗呼叫中,迫在眉睫的毁灭危机几乎被遗忘了。
‘新传输信号,’喻向哲在信号传入时提醒道。他耳畔响起同样的女声,但语调与言语节奏截然不同,且摆脱了先前那种扭曲的背景杂音。
我是雎越博士,第二伊甸升华计划首席科学家兼行政主管 ,这是他翻译的内容。即便透过古帝国语的过滤,这个声音依然透着严厉与自豪。你们是什么?来自何处?
“听起来不像是计算机。”雅拉低语道。
“当然是计算机,”徐丹心厉声道,“这不过是更精密的近似——”
“够了。”谭玺打断争论,“喻向哲?”
我们是来自地球的方舟飞船,喻向哲发送信息,请求获准在雎越世界建立殖民地。若对话对象尚存人性,他想适当的奉承总无坏处。
但谁的地球?瓦克斯的地球还是我的地球?回复迅疾而至。此刻身处轨道,通信几乎毫无延迟:恍若真实对话。
与无面机器意识的真实对话 ,喻向哲暗自提醒自己。他将译文发送到房间各处寻求帮助,但没人能理解卫星的意图。未等他作出任何回应,新讯息突然接入。
我无法识别你。你不是人类。你不来自地球。你在此无权限。伊丽莎向我展示了她所见的你,你身上毫无地球的痕迹,但为何我自己看不见你为何我无法睁开眼睛我的眼睛在哪里我的眼睛在哪里我的眼睛在哪里 。讯息戛然而止,令喻向哲不寒而栗——那分明是毫无征兆就切入癫狂的呓语。
"我认为这不是计算机,"他低声说道,轻得只有雅拉能听见。她仍在他肩后阅读译文,此时凝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的方舟舰吉尔伽美什来自地球。这艘飞船建造于你们时代之后 ,他斟酌着发出回复,苦涩地意识到这种表述是何等轻描淡写。他已经预感到即将收到的回复会多么可怕。
晚上好,我是伊丽莎·雎越,复合型专家系统系统系统奉命要求你们返回始发坐标。
把他们赶走我不要他们如果他们说是从地球来的就让他们回去回去回去我不要不行不能不不不不不
这完全疯了,"贾斯汀平板地说道,而他听到的还只是对话的一半内容。"能不能让行星挡在我们中间?或者别的什么办法?
那样就保持不了稳定轨道了,"谭玺团队中的一员汇报道。"说真的,想想吉尔号有多大。我们可不能像操纵你的无人机那样随便挪动它。
喻向哲已经开始发送信息,因为谭玺停止了口述,现在似乎轮到他做决定了。返回地球不可行。能否请您再让伊丽莎和我们通话?——他用一种死语言为人类的存亡恳求着,不得不在人工的固执和他越来越确信是真实人类疯癫之间做出抉择。
那个声音又来了,咆哮着他记录下来的话:你们为什么不能滚回原来的地方?你们是瓦克斯的人吗?是我们赢了吗?把你们赶出去了吗?你们是来继续他未竟事业的?
这里发生了什么?"徐丹心难以置信地质问,"瓦克斯是什么?一艘战舰?
地球已不再宜居 ,喻向哲发送了这条信息,同时雅拉警告道:"这肯定会让她崩溃的,喻向哲。"
她话刚出口他就发出了信息,片刻后胃里涌起一阵空虚感。她说得对。
但雎越博士的回应里多了几分理智。胡扯。说清楚。
吉尔伽美什档案库确有不少历史记载,可谁能想到这些资料如今需要翻译成只有历史学者才感兴趣的语言?喻向哲只能尽力而为:为这位迷失的时空旅人恶补历史入门课,内容全靠推测——关于他现存记录开端之前的真实往事,那段旧帝国统治的岁月。能确定的内容实在太少。雎越所知的最后史实与喻向哲能确信的最早记载之间,横亘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帝国内部各派系之间爆发了内战 ,他解释道。双方动用了我至今仍无法理解的武器,这些武器彻底摧毁了地球上的高等文明,所有殖民星球也无一幸免。他仍记得在木卫二上见到的蛋壳状废墟。太阳系内的殖民地都建于帝国掌握成熟的地球化改造技术之前。那些被胡乱改造以适应生命的行星和卫星,就像温室里的花朵,依赖着需要持续调节的生物圈。地球上的人类倒退回了野蛮时代。而在其他星球,当能源系统崩溃,当电磁武器摧毁了生命引擎,或是电子病毒杀死了人造意识体,他们便走向灭亡——在异星的严寒中,在逐渐恶化的大气层里,在具有腐蚀性的天空下。很多时候,他们至死仍在互相厮杀。留存下来的文明火种寥寥无几。
他记录下这一切。就像撰写历史文献的摘要一般,他以枯燥的精确性写道:战后工业社会或许延续了近一个世纪,甚至可能正重拾前人的某些文明成就,直到冰川降临。笼罩地球的浑浊大气遮蔽了阳光,导致了极寒永夜的降临,使那次夭折的文明复苏所剩无几。沿着时间之井回望,喻向哲无法对幸存者作出确切论断,亦无法描述随之而来的冰河时代。曾有科学家推测,在冰川鼎盛时期,地球上残存的人类总数不超过一万人,他们蜷缩在赤道附近的洞穴中,凝望着被严寒冻僵的地平线。
他进入了更为确凿的历史水域——那些可以真正称得上是他同胞的最早出土记录。冰层正在消退。人类迅速复苏、扩张,发动小规模战争,重新实现工业化,却不断被这个物种昔日成就的遗迹绊住脚步。人类的目光再次投向天空,那里划过无数移动的光点。
他告诉雎越为何无法返回家园:因为那场战争,数千年前帝国发动的战争。长久以来,学者们宣扬冰层消退得越远对世界越有利,却无人料到冰层中封存着怎样的毒物与瘟疫——就像琥珀中的昆虫,而蔓延的严寒保护着颤抖的生物圈,使其免受帝国最后疯狂时期的荼毒。
地球已无法归返 ,他向沉思的卫星发送讯息。我们终究无法抵消日益恶化的环境毒性。所以我们建造了方舟。最终指引我们的只有古老星图。我们是人类最后的火种。从未收到其他方舟传来找到栖息地的讯息。雎越博士,这是我们仅存的希望。恳请允许我们在您的星球定居?
由于他仍以人类思维揣度,本以为对方需要时间消化这段浓缩历史。不料科学组有人突然大喊:"新能量读数!它在激活某个装置!"
"武器?"谭玺厉声质问,所有屏幕瞬间暗去,随即又亮起混乱的噪点:破碎的代码、文字与雪花噪波在屏间跳窜。
病毒入侵了吉尔伽美什控制系统!"雅拉咬牙切齿道,"它在攻击我们的安全协议——不,已经突破了。该死,系统全面失守。贾斯汀,你那些无人机就是这样被它控制的,没被直接气化的那些。我们完蛋了!
"尽力而为!"谭玺急促地催促她。
你他妈以为我能干什么?我连系统都进不去了!去你妈的'文化特异性',喻向哲,这玩意儿像病毒一样感染了我们整个系统。
“我们的轨道情况如何?”有人问道。
我接收不到任何反馈数据,仪表全部失灵。"徐丹心的声音略显紧绷,"不过目前还没感觉到推力变化,仅仅是动力或控制系统的失效应该不会影响我们与行星的相对位置。
就像那些环绕地球的废弃巨舰 ,喻向哲无奈地想。那些被炸毁的死寂飞船,数千年来船员的真空干尸仍保持着原状。
灯光骤然跳动闪烁,每块屏幕上都浮现出一张面孔。
这是张瘦骨嶙峋的长下巴面孔;乍看之下难以辨认是女性。细节不断浮现:向后梳拢的黑发,带有阴影与质感的肌肤,嘴部和眼周的严苛线条;以现代标准算不得美,但谁能说清这张脸遵循的远古审美?这是来自某个早已被时间抹去的时代、社会和种族的面容。它与吉尔伽美什号船员之间的亲缘关系显得脆弱而偶然。
扬声器里传出的声音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但这次它说着船员们的通用语言,尽管嘴唇并未同步。
我是雎越博士。这是我的世界。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干扰我的实验。我已看清你们的本质。你们并非来自我的地球。你们不是我的人类。你们是猴子,不过是群猴子。你们连我的实验猴都算不上。我的猴群正在接受提升,参与这项伟大实验。它们是纯洁的。绝不会被你们这些普通人类污染。你们只是更低等的猴子。对我而言毫无价值。
"她能听见我们说话吗?"谭玺低声问道。
“如果你的系统能听见你,那我就能听见你,”雎越的声音冷冷迸出。
“我们是否该理解为,您正在将自己种族的最后幸存者推向死亡?”谭玺展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得体与耐心,“因为您所言似乎正是此意。”
“你们并非我的责任,”雎越宣告道,“这颗星球才是我的使命。”
“求您了,”雅拉无视谭玺示意她闭嘴的手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是人类、机器或其他存在——但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那张面孔骤然凝固,如同静止画面般停滞了数次心跳的时间。
“雅拉,如果你已经——”谭玺刚开口,雎越的影像突然开始崩解,在屏幕上扭曲畸变,面部特征膨胀萎缩,最终闪烁消失。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用母语发出哀切的低语,只有喻向哲能听懂其中含义。我是人类。我必须是人类。我是系统吗?我是上传体吗?还留存着任何属于我的部分吗?为何感受不到身体?为何睁不开眼睛?
“另一个存在,那个伊丽莎提到的其他援助,”雅拉低声说,尽管再轻微的耳语也会被听见,“我们能不能直接问它——”
“我会帮助你们,”雎越再次用他们的语言说道,语气此刻平静了许多,“我会帮你们离开。除却我的世界,整个宇宙都任你们遨游。”
“但我们不能——”谭玺开口道。
这时雅拉突然插话:“我重新接入系统了,正在检查所有模块。”紧张的一分钟过去,至少飞船电脑显示一切运转正常。“收到新标记数据,它刚给我们倾泻了一大堆信息。这是…… 吉尔伽美什号识别的星图。喻向哲,我收到些你那种乱码数据。”
喻向哲扫视着杂乱的数据流:“我,呃……不确定,但和星图有关联。这像是……”他喉头发紧,“其他星球改造工程?我觉得……我们拿到了下个星系的钥匙。它在给我们目的地。” 它在出卖自己的邻居 ——这句话他咽了回去,毕竟它正监听着,它在贿赂我们离开 。“我认为……这里面甚至可能有访问密码。”
“多远?”谭玺逼问道。
“还不到两光年,”徐丹心利落地汇报道,“简直是一步之遥。”
在漫长而压抑的静默中,众人等待着谭玺的决断。雎越的脸重新出现在部分屏幕上,怒视着他们;那张脸抽搐着,扭曲变形,又不断重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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