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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年嬉笑,求之不得

集市喧嚣在衣袖间穿梭,车马未绝,吆喝不断,俯仰之间的烈日在碗中滞留,烈酒回甘,酒水从碗边滑落,激起河水荡漾。

什么酒铺肉摊首饰店,旗帜晃晃,缭乱夺目,嘈杂入耳。

江澜坦然地坐在椅子上,轻松地靠着椅背,双目合上,微蹙着眉,手指覆在眼前人的手腕上,装模作样地思索着。

倏然间又睁开了眼,一手拍在桌上,“啪”的一声又站起了身,沉下气来,后疑神疑鬼地坐下。

他这么一拍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视线,收获不下十个鄙夷的目光,叫卖声也明显的小了一圈。

他无奈地挥了挥手,吊儿郎当弯起腿,声音似泉流动,似蛇游走:“哎诸位,你们说你们的,我聊我的,谁也别耽误了谁啊。”

说罢,他又屏息凝神,郑重地观察着眼前人惊慌的面相,捻了捻指尖,突然又转为一副高兴的模样,眉眼弯起,面颊流畅,叫人不禁眼神驻足。

还特意放轻了声音,直至被周围人的声音湮没,才笑嘻嘻地说:“可喜可贺,喜脉!”

眼前的人脸色更差了,但像是习惯了江澜的胡言乱语,内心多少有些不满,不耐地说:“我说江大爷,你眼睛睁大看看,我男的!哪来的狗屁喜脉!”翻了个白眼,“你能治治,不治我走。”

江澜唇边露出一丝狡黠,气流从唇畔掠过,心安理得地应了那声“江大爷”,笑着揽客:“唉,”他手托着下颚,停顿几秒,“我说小沈兄弟,这么心急干嘛呢。怕不是被沈临川那家伙逼急的?”

沈溪渊刚要站起的身子又猛然坐下,对上江澜八卦的视线,来了兴趣,轻微地点了点头,故作神经兮兮地回答:“自从你上次给他算了一卦后,他就跟疯了似的种树。”

江澜挑起眉梢的一端,眼神向上瞟去:“嗯?具体说说,什么树?”

沈溪渊正想要开口回答,就被江澜截胡。

江澜眉头一皱,怀疑地说:“不会是…桃树吧。”

下一秒沈溪渊又投了肯定的目光。

江澜:“……”

“那你哥还挺听劝啊,知道自己是烂桃花运,也终于觉醒栽点桃花了。”江澜兀自地调侃道,“那不是说明我算的挺准的吗?”

沈溪渊话锋一转,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也就是因为你算的太准,把他逼疯了啊,”他又接着叹了口气,苦恼地说出后面的话,“然后还连我也不放过,抓着我就种树。”

江澜失笑地摇了摇头:“那也真是苦了你这个弟弟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知道吗?”沈溪渊抓住字眼,跟江澜怼了起来。

“…行行行,你最苦。那你来找我看病干嘛?不是种树种挺开心吗?”

沈溪渊:“……”

“要不我给你算一卦,半价。”江澜最后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忍不住追问。

沈溪渊恶狠狠地剐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当然是有病才来找你治啊!”

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江澜笑得倒是很欢,恹恹地靠着沈溪渊气的跳脚的模样:“所以你承认你有病?”

沈溪渊:“……”

“不是我说江大爷,我哥能跟你这么个人称兄弟也是奇怪啊。”

“那你不也和我聊得挺好。”一个平淡的陈述句,把沈溪渊一口老血卡在喉管卡得够呛,忍无可忍地把一肚子怒火压下去。

光是耍嘴皮子,沈溪渊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娃娃还干不过油嘴滑舌的老江湖人,也只是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你应应该只是单纯被沈临川那小子逼的上火了而已,问题不大。”江澜不再和沈溪渊多嘴,直截了当地说了病因。

“你看你不是一下子就能说出来得了什么病吗,干嘛弯弯绕绕的一下说喜脉,一下又算卦的。”沈溪渊但是不留情,一直把心里憋屈的话说了出来。

江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不说这么多,我怎么知道我算的是准还是不准,也正正好好听了些俗事,方便下酒啊。”

他举起右手夸张地挥了挥:“你还是赶紧种树去吧你,不然你哥肯定马上拎着锄头,揪你回家。对了,出摊直走左转就是药铺,称点决明子,降火。”

“那你往右边指是想干嘛。”

“啊,总之你赶紧回家吧。”江澜敷衍了几下沈溪渊。

刚才还这么热情揽客,现在就这么赶人走了,搁着川剧变脸。

沈溪渊不假思索在心里狠狠冷嘲热讽一番,一字也不留地大步离开,连一句再见也没说,好像连钱都没付就走了,焦头烂额的同时怀着苦不堪言的怒。

某个望着沈溪渊背影的老江湖人默默感慨年轻真好,他当然注意到了小沈兄弟没我付钱,但是他十分里有十二分的预感——沈临川已经在抓人的路上了。

天算不如人算啊。

江澜妄自菲薄地自夸着。

彼时沈临川当真拎着锄头,一手用力地按在江澜出诊的桌子上,手上带着泥土,虎口还泛着红,想必是刚刚才种完一棵树啊。

江澜冷不丁地在心里嘲笑。

“江澜?江澜!江大神医!!”沈临川吼了江澜几声,但江大神医压根不理会他。

“江大骗子!江老狐狸!江大庸医!!!”沈临川继续吵他。

“啊呀我说沈公子,您要来抓沈溪渊就往右走,跟您打个赌他在药店。”江澜被他吵地不耐烦,还一连串地抖出了他这么多丢人的绰号,无语地苦笑抿了抿唇,终于理了沈临川一下。

“……你骗我,药店明明在左边。”

江澜有时会对他们兄弟俩出奇的默契而感叹,但绝对不是在这个时候。

“好好好,左边就左边。”江澜被他搞得有点左右不分了,“哦,对了,沈溪渊来我这儿看病没付钱,你记得帮他付了。”

沈临川:“……”

江澜抬眼,看着沈临川微红的眼眶,一针见血地说道:“你喝酒了?还不带我!”

沈临川刚想为他为数不多的关心而感动,但听到了后面的话后,硬生生把感动咽在了肚子里,烂了最好。

但他最后也还是老老实实地付了钱,并如愿在药店抓到了准备降火的沈溪渊。

临走前江澜不忘对他们俩兄弟叮嘱:“沈临川你小心点,沈溪渊的桃花马上要来了嗷。”

被抓的沈溪渊:“?”

酒劲突然上来的沈临川:“???”

沈临川放下他始终不肯放的锄头,不放心地把他它交到沈溪渊手上:“江澜兄,我觉得我最近好久没有舒展身手了,比试比试?”

江大神医也拿一个醉人没话说:“哎…行。但这儿人太多了,喏,那儿,人少,去那。”江澜颔首。

河边,两人一前一后,江澜前,沈临川后。

江澜本想着光是走路也太过无聊,什么流水声落叶声脚步声都不及几句空话实在,他也刚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后面的人推河里了。

噗通一声,奇想无比,但某个沈大公子却很坦然,一想到他要和江澜打架,甚至有些兴奋,不管不顾地走着,看得出来,他应该全然不知道这是他自己干的。

可怜的受害者:“?沈临川你搞什么。”他被呛了口水,说话有点口齿不清,两腿在水里搅动,好在他水性并不差,不会到把自己淹死的程度。

他仰头看了看堪比城墙一般高的河坝,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江澜为自己的狂妄而道歉。

岸上某人还在脸不红心不跳地走,一点都不知江大神医已经被自己扔到了河里。

沈临川突然驻足停了脚步,面色凝重,大吼道:“江澜?江澜你人呢?!不会是怕了吧!你有本事就出来!!去你妈的江澜!不是说好和我比试比试的吗?!我看你八成就是大不过我!”

“啊…沈临川那个狗真没救了。”江澜暗戳戳鄙视了他一会儿功夫。

还好这里没人,不然沈家得身败名裂。

他还是忍不住接着骂沈临川。

江澜一脸无奈地浮在水面上,表面看似平静,其实内心已经痛骂了沈临川那狗了不下一百遍。

一不做二不休,他干脆丈着水性好,在这睡了起来。

水有点凉,像腊月的风,却不那么恼人,手脚浸在其中正正好,凉意随细小的微波漾开,激起一圈水花落魄。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山水易逝,眼睑泛泛。

凭户眺,只见少年衣衫单薄,执剑,划破夜之寂静。

江澜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忆着鲜为人知的陈年往事,身已过弱冠,听少年呓语却是这般怅惘。

记忆中是青涩似未成熟的梅子,本该迎晨曦而生,却在暗无边际的夜里一点点消逝,**,一事无成。

他双眼发胀,手中触及的是茫然和一片空白,不知所措让他红了眼,少年意气滋长,不如醒悟后的一滴泪灼烈。

十几岁的青葱岁月被他消耗,明明二十几岁的大好年华,还在为杂碎的琐事回味,他不甘心。

江澜这一觉睡得不好,颅内思想的事情过于不堪,小腿又不小心硌到了河床的一块石头,棱角分明,锋芒毕露的样子让他又不争气地回想到了以前。

兴许是岩石过于锋利,腿上迟钝了不少,血珠夹杂被他浪费的时间消磨在水里,只是本人并不知晓他的样子是有多吓人。

苍白的面颊,张开的手臂,受伤的小腿,若隐若现的血色……

看了让人想入非非是很容易的事。

此时的江澜还在水里假寐,不知岸上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林与生驻足,淡淡地朝江澜的地方瞥了一眼,触目惊心的场面让他心头一颤,短暂地蹙了蹙眉,转瞬即逝。没怎么多想,他出于本职,良心过不去,还是放下了手里的卷宗,心乱如麻,怀着无奈的心情,把人给捞了上来。

林与生的手触到江澜的手时,才放下了心。

江澜也在这一顿拖拉拽中终于睁开了娇贵的眼。

他眼底泛着澄澈的水波,清涟洇湿衣襟,手扶着额,可能是被小腿的伤口扯痛,表情有些不适。

后又看了眼汗水流向脖颈深处的林与生,先是疑惑了几秒,眨了眨眼。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和陌生充斥燥热的空气。

江澜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什么时候被拉了上岸,身上沾满刺人的沙砾,身后一条水痕还未消,明晃晃的水迹在阳光跳跃下氤氲。

他收起了在沈家兄弟面前的跋扈劲儿,颇有礼节地向林与生询问:“啊,这位小兄弟,你在这干嘛?”

“……你猜猜你现在为什么在岸上?”林与生一开始并没有直接和江澜搭话,无奈地看了他几眼,才缓缓开口反问。

“你拖上来的?”

“……明知故问。”林与生有些怀疑他脑子里也被水洗涤过,为数不多的智商也洗劫一空。他掸了掸衣上的尘土,捎起卷宗就要起身离开。

江澜看他要走,仓促地叫住他:“先等等,”他又揣着一身风尘转到林与生面前,笑颜牵动话语:“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水里吗?”

林与生停住脚步,居高临下睨着江澜,湿漉漉的衣服贴着肩颈处的皮肤,身上只有几根头发丝儿幸免,保持着原有的干燥,痞气似暗潮汹涌,勾勒眉眼处的英气。

焦躁的风缠着蝉声不放。

他喉结一动,抿了抿唇,垂眸扫了眼,抬眼把手搭在江澜肩上,语气像长辈劝晚辈说教般苦口婆心:“我尊重每个人的兴趣,年轻人自重,我劝你还是改了这个习惯吧,容易引起误会。”

江澜脸上的神色骤变,一脸蒙圈的表情看得林与生想发笑,出于礼貌,也就压了下去。

“???啊??兴趣??习惯??”

“只是一句是劝,别当真。”

江澜这才放心,他甚至连怎么解释的长篇大论都在心里打好了腹稿。

“行,那你知道沈临川那个狗在哪吗?”江澜回头,忍不住发问。

“那个狗?”别说,林与生听了还真想笑的。

“对,就他喝得不省人事莫名其妙把我推河里。”江澜一本正经地回答,故意加重了其中几个词,诉着冤。

林与生平淡地指了指一旁的树,沈临川正挂在上面睡觉。

“就那个抱着树睡觉的?”语气过于镇静,像是没事发生一般,看沈临川的眼神像吃家常便饭,可能早就司空见惯了。

江澜顺着林与生的视线望去,他可不像这位小兄弟一样见怪不怪,只是沈临川抱树的样子太过好笑,还说着一些扑朔的梦话。

他的肩微微颤动,弯下身子,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不敢再看沈临川的模样,多看一眼,多笑一声。

笑声爽朗似银铃一串,勾出眼角几丝泪花。

但也还是收敛了不少,可能是沈溪渊看了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吃错了药的程度。

“对了小兄弟,”江澜倏然间抬起头,笑着摊开手,“你说我年轻,可你看着也不像过而立年的人啊。”

“嗯?是没过。”林与生没有反驳。

“看嘛,那你又何必把自己说的跟个过来人一样。”

林与生轻笑一声,卷宗拍着掌心:“为了让你们这种以随地睡觉为趣的人长长记性罢了。”

江澜:“……”

“什么叫以随地睡觉为趣啊?”江澜过于无奈,闷声嘟囔了句。

可也还是被林与生听见了。

他闻声看过来,勾了勾唇角,微不足道的小动作让江澜尽收眼底。

“听坊间传闻说,有一个人能算命算得很准,不知真假。”林与生耐人寻味的神色滞留在半空的叶,让江澜噤声顿了顿。

他接下去后面的话:“他们还说那个算命先生不仅年轻技艺高,还略懂一些医术。”

“想必眼前人定是那位神人吧。”林与生转过身直直地盯着江澜眼中的澄澈,很纯粹。

“江澜,久仰久仰。”

这一番言辞下来,把常年寻迹江湖,虽技艺高超,但有时靠一嘴花言巧语干过几桩亏心事的江澜说的有的不好意思,一反常态。

耳尖微微泛上桃红,蔓延至脖颈处,他也只能靠刻意的咳嗽来缓和这微妙的尴尬。

“呃…谢过小兄弟,请问怎么称呼?”江澜被他搞得不敢大声说话,可以说很谨慎了。他怕多说几个字,毁了人第一印象。

“我呢可没有江大神医这么大的名气,只是一个在衙门里苦苦查案的捕头罢了,”林与生说的还是委婉了,故意否定了自己,“林与生。”

“那与生兄好眼力,改天我找你喝酒,”江澜在反常这条路上迷途知返,恢复了平素的状态,“你我萍水相逢,便是兄弟了。”

林与生挑起一端眉梢,饶有兴趣地说,语气带着调侃意味:“江澜兄,你正值二十五六岁的大好时光,请你算一算自己干过什么不干不净的事,然后来衙门找我吧。”

江澜听闻自己被诈,猛然反应过来,呆呆地说了句:“啊?不是吧??”可能还对林与生一针见血猜对自己年龄有点惊愕,也只敢暗暗地想着。

“好了好了,逗你的,”林与生嗤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江澜兄你这反应,怕不是当真干过啊。”

江澜一时间语塞,明明是靠一张嘴混得风生水起,却说不过一个专注查案的捕头。

“算了,你做的那点事儿不过点儿芝麻大,我也不必再追究,但请江大神医记住下不为例。”林与生彼时笑得意气风发,像青翠的叶,生机的树,枝繁叶茂,配合着风的一颦一笑,吟笑声不绝。

半晌,风过林梢,江澜开口:“…好,”最后也还不忘礼貌地加一句,“谢谢宽容。”小心得像一只在吃草的兔子,双唇翕张喏嚅。

“那沈家公子…”

“别管他了,他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谁也救不回来了,”江澜大手一挥,眼神倜傥,“…不过,他会遇到的。”

江澜双眼发亮,噙着笑意对林与生说:“与生兄,就此别过。”凑到林与生耳边,特意叮嘱一句,“改日,改日一定开衙门砸你场子啊。”

林与生被他这么一戏谑也没有半点愠怒,似乎早就摸透江澜的性格般顺其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好啊,我等你的好戏开场。”

卷宗的烦恼抛之脑后,眼前只有风流的少年唇边的笑,可遇不可求。

(小剧场)

沈临川:(突然睁眼)?!我在干嘛???⊙??⊙

江澜:(无情嘲笑)*^O^*

沈临川:(松开树,更蒙圈了)我为什么会抱着棵树?

江澜:(忍笑把事情跟他说了)临川兄,你也有今天~~

沈临川:(老脸不知道往哪搁了)

可怜的沈家二兄弟,一个被逼种树,一个喝醉抱树^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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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年嬉笑,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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