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哥，你身上的伤怪多的呀。”
听见声音，温辰刚要起身回答，就被冷青抬起音量吼了回去。
“谁让你起来了，不知羞耻。”骂完了他，冷青又放低了声音，转换之快令人发指，“他戍边好些年，自然伤多。”
听了，穆言一指蹲在河里颤如水狗的男人：“你那儿不是挺多稀罕玩意儿的吗，给他用点，你看着也舒服。”
冷青斜他一眼：“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这样，择日不如撞日，我直接你们算上一卦。别客气啊，别客气。”无视了他的抱怨，穆言来回瞅着两人，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抬起脑袋的温辰身上，捏着指头振振有词，“哟，这位大哥，你也有灾啊！”
温辰心想，“也有”？他是给冷青看过了吗？冷青要遭灾？
“得为有时，失亦有时，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谁会一帆风顺呢是不是，有得有失也是自然的嘛。这一劫难啊，没有破解之法，为千万个‘因’造就的必然结果，退的话一无所有，进才能大彻大悟、逍遥无忧。大哥自有天佑，小小磨难定不在话下。呃……婚配大约还要两年，急不得，急不得。”
见温辰听得懵了，冷青哼了一声，颇不在意：“他跟谁都这么说，不用管他。”
“嘿，你怎么总拆我台呢？这一次我可很认真啊，没编瞎话，刚才也没有骗你，天地良心！”看他不信，穆言急急地抬起手去拍了拍他，勾起脑袋低声叮嘱，“哎，你可往心里记啊，一定注意！”
冷青不以为意：“你刚才不还说避不过的？”
穆言继续争论：“是，确实避不过，不过血光之灾也有擦破皮和缺胳膊断腿儿的区别啊，说不定就因为你多关注了一下而改变结果呢！”
温辰愣愣地站直了膝盖，惹得水面响成了一片：“……什么意思？”
“行了，我知道了。”冷青拂手打断两人的话，面庞上面仍是那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习武之人，磕磕碰碰的多了，正常。”
“此灾非彼灾啊！”见冷青不为所动，穆言沉默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照着他的肩膀再次拍了几下，“好吧好吧，倔死你了，好自为之，能帮你的不多，万事小心，希望哪天还能在哪儿见着吧。”
“嗯，你也小心一些。”冷青抬手跟他拜了，等他整个人都没在了林子里面，才回过身去望向温辰，跟他四目相对，“都告诉你不雅了，当耳旁风是吧。”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温辰并不理他，自顾自地迈上河岸抓住他的胳膊，“血光之灾？什么时候？在哪里？为了什么？”
“又不是说你，这么激动作甚。”冷青翘着嘴角笑得毫不在意，不急不躁地给他宽慰，“我不是说过了吗，他就是个江湖骗子、不可信，你还当真。”
温辰不管，十个指头几乎嵌进他的肉里：“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万一是真的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好疼……松手！！”
“不松！！”
“姓温的，我让你……松手！！”
“杀了我也不松！！”
“你这人怎么……！！”
“冷青，我求你了，”佳人怕他忽然凑近过来、用手肘死命地抵着他的胸膛，两边脸颊也涨得通红，温辰知道这次真的是抓疼他了，却又不想认输退缩把他放开，只好把拇指竖起、换了一个自己不易使力的姿势拢着他的身体，“就当真的会有这么一灾，注意一下，好不好？我不想你有事，你一定不能有事啊……！”
“……”冷青本来冒着怒火，他这一套下来，反而搞得胸中的那阵火气顷刻消了，只剩了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堵在心口，
“行了，别再说了。”眼看着对面那副失落的表情再次地暗了几层、俨然一副深深受伤的大犬模样，他抬起手去攥住了那人腕子、把他将垂下来的手掌带回了原来的地方，那突兀的动作吓得男子都脑袋一扬，“我都不害怕，你怕什么？我的手段你又不是没有见过，只要我想逃走，”话音落下，他忽然调起力气将尚未回神的男人推了出去，“就没人能抓住我，命也不行。”
温辰还想辩驳什么，可冷青作势拍了拍胳膊衣襟，不再看他：“蹭我一身水，犯什么神经。”
“……因为你总是让人担心。你自己也许早就惯了，不觉得什么，但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一点都不行。我不是怕担心，我愿意，我乐意，我可以每时每刻都把你放在心上挂念着，但是……担心和受伤是不一样的，都已经知道会有一灾了，为什么不能努一努力逃过去呢？我不想再看到你奄奄一息、不省人事的样子了，流血也不想。”见他真的不再望向自己了，温辰重新迈入河中，弯腰拾起了就要随水飘远的外衣，“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你到底要往哪里去，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你这个样子……真的让人难以承受。”
“怎么，你也要转行说书吗？”
“我很认真，别把我跟那个江湖骗子相提并论。”他转过头去，望了岸上的冷青一眼，“你若还是充耳不闻……以后我就再也不管你了。讨厌鬼。”
“我求你管了吗？自己找不痛快，还嫌我如何如何。”说着，冷青溜达过去、拉下搭在巨石堆上的黑衣，一步一步走到水里为他披在肩上，“我说了会注意，就会注意，好端端一个大丈夫怎地这么啰嗦。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事情，你若是知了，也便不会这么说了。我这条命不是自己的，我不能只顾着自己一人如何如何。若能用现在的一点风险换来我一辈子的安乐舒畅，此时此刻剥夺我的什么我都无怨无悔。流点血罢了，有什么好怕的。”他沿着男子起伏明显的轮廓抚顺了外衣的两肩，微垂着视线轻轻叹了一声，“幸好带的是件交领，若是对襟，你可就真的穿不了了。”
温辰没有回应，沉默地拎着自己仍在滴水的湿衣站在河中。
“温辰，我不是好人，也早已无法从泥潭里面拔出双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也早已跟你说过。”男子回身过来，用那双映着水波的眸子注视着面前矮上几寸的佳人，“喜欢你是我的任性，你烦我、不想跟我有所交往、对我保留、甚至伤害我，都不会影响我的这份心意。我可以随着你的希望调整自己的距离、行动、言语，只要你希望的话这都不是问题，很好商量。可是，我现在看不出你所言所语皆是真心，也不愿你因为哪里的疏忽受到伤害。我不能无时无刻在你身边，我清楚你也不想我无时无刻紧跟着你，所以……我只求你自己多加珍重。”画罢，他把佳人拦腰抱了起来，走到乱石堆旁将他放好，又摆弄顺了他的四肢衣摆，“你是什么人都无所谓。好人、坏人，善人、恶人，我都可以是你的同伴，亦或帮凶。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正直。至于泥潭，你想陷入进去，我就跳到里面，你想逃到外面，我就拔你出来。全都取决于你，只要你信我。”
冷青坐在那块最高的石头上面，看不出喜怒地凝望着他：“人是受不住猜忌和怀疑的，温辰。你就敢摸着良心说自己十成十地信我吗？你就敢说这将近一年里面你没有猜测过我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吗？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和他人没有区别。你会像上次一样跟我发火，嫌我对你有所保留、嫌我不知好歹。”
静了半晌，温辰撇开了视线，不再看他：“……但我可以努力。”
“你也有你该做的事，不能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男子不给他回应、只是默默地咬着下唇压抑那种似乎是委屈不满的强烈感情，冷青忽然感到胸腔里面升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憋闷和揪痛，无可奈何一般，他牵起嘴角叹了一息，柔下了方才的冷峻声音，“我可以答应你，如果……我的事情到了最后结局不坏，我……可以去跟你找个地方安静生活。”对面的人不可置信地转过了脸来，他用那一惯的得胜笑容扬了扬脸，却露出了一点罕有的俏皮，“哎，现在不行，别激动得太早。在被我承认之前，你是随时可能被淘汰的。”
“嗯！好，我答应，我可以等，当然没问题，我不怕考验，什么难关我没度过，我一定……”哈哈，松口了，松口了，竟然松口了，男子激动得脖颈通红、口齿不清，抓在手里的衣服都差点抠出一串洞来，“那……那我能亲你一下吗？摸一摸也行，额头也行，手掌也行……我……我……”
“尾巴还敢再摇欢点吗？跟条闻着味道的公狗似得，你上辈子怕是个饿死鬼吧。”不行，这人根本就没在听自己说话，冷青干脆抬起右脚踩了过去，“听话，站回……去？”
……石头太滑，导致自己重心不稳踩错了地方是一个方面，怎么脚底下面……变硬了？
冷青：“……”
温辰（仍在失神，顺从本能蹭了一蹭）：“……”
冷青：“我——”
唰啦一声，飘飘欲仙的男子被踹翻在地、结结实实跟河底卵石磕了一个：“啊……！！疼死老子了！妈的，你干什么？！”
冷青气恼羞愤地翻下石碓，在河岸上面狠狠地刮了几下鞋底：“这话该我问你，你他妈要干什么？！”
“你自己踩我，还怪我起反应了！！”
“抓紧把你那该死的东西割了！不然别来找我！！”
“姓冷的你还有没有人性了！！”眼看着佳人飞身走了，温辰爬起身子拾过衣服，气哼哼地蹲坐在了小河里头。哈！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自己把他调戏得来了感觉，又反过来嫌他流氓？他怎会喜欢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混蛋？真是撞了邪了！不讲理、不识货！等着被老子的稀世宝贝驯到哭吧！有你缠着老子求饶的时候！
“……！！”男子正聚精会神地在脑袋里面模拟那些姿势和画面，却忽然被一股熟悉的力量踹得趴进水中，而他手里揉搓的外衣不幸牺牲，撕拉一声裂成了两半，“不是，你干什么啊？！有完没完？！”
“意难平！！”那人又风也一般闪身回了。
“冷青你个混……！！”温辰实在试忍无可忍，朝那个无情的背影攥了把水猛丢出去，可那人早就蹿到了密林那边，他再怎么用力也够不到了。
怀疑不怀疑的他不知道，但他迟早一天得被这个坏男人气死！他咬牙切齿，那朵金盏花却从手边飘了过去，趁它还没有飘远，他伸长手臂将它取了，细细地抖去了上面的水珠。花可比人好看多了，也乖顺温和，只可惜不能留得长久。
见自己抬头的东西消下去了，他没有再管自己那件不幸受伤的外衣残骸，而将冷青那件拉过袖子穿在了身上。
两年，怎么会要两年呢……？哦，是他还要打上两年的仗吧，原来如此。
两年很短，有了盼望和惦念，想必会如那过隙白驹，眨眼便过去了吧。
很好。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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