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辰的眼睛刚刚伤了不能见光,冷青便把两顶斗笠都戴在他的头上、又用布条遮住他的双眼,引着他慢慢、慢慢地走向山脚那边。
青鸣说在靠近山脚的地方找到了水洼、洞窟和他们放走的那只骆驼。但是那边正朝着太阳,平地上面又找不到多少可以参照距离的东西,看着倒并不算远,然而走了整整一天,他们却只是接近了那边一星半点罢了。群山依然在包围着他们,嘲笑着他们的无知与无畏。
照这样下去,太阳落山都不一定可以到了那个栖身的地方。那石屋差不多是山谷的中心,来的时候毕竟是跑着,花费的时间稍稍短些,而现在呢,冷青都不敢走快稍微一点、步子迈大一寸。
在这个地方,在这段日子,温辰只有他了。他应该在想为何走了那么久吧,应该在为了眼不能见而倍感不安吧,只因为顾及自己,才未曾出声询问和抱怨。
……真是该死。
身体的疲惫和心里的气闷搞得冷青越发的焦躁不安,他拉着男子停下脚步,不自觉就骂了一句出来。
“累了就休息会儿吧。”即便隔着遮眼的布带,温辰依旧可以察知太阳已经将要落下,佳人停下,他便收紧手指、攥了攥那人累到颤抖的掌心,“别担心,大漠就是这样的,没处说理。辨不清方向啊、走不到尽头、找不到水和食物都是常有的事,既然走不下去,就歇歇呗。反正有我在呢。”
“……”此时此刻,那本该令他贪恋、令他安心的温热和触感却让冷青的情绪更加垮了。温辰待他越是耐心、越是温柔,他就越发地把原因归于自己,越发地感觉是自己的过失招致了这样的结果。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呵,哪里的屁话,说这话的人,根本没有考虑过压在胸中的压力有多么巨大、负罪之感有多么沉重。“对不起。”低着头的佳人齿间滑出了这句话来,牵着男子的左手也使不上力气似的松了些许,“我……根本照顾不好你。”
“你要把我丢在这里了吗?”跟他说出口来的话语相反,男子把那只将要滑下的手掌更加用力地握了回去,没有丁点的犹豫,仿佛只是问了一声“想吃什么”那样,“如果舍了我会减轻一些你的负担、让你舒服一点,那丢就是了。”
“……”
“好啦。”他并不在意冷青的沉默究竟代表了什么意义,而是自顾自地扬起脑袋望着天空的方向,“昨日刚下了雨,这会儿应该天还不错,能看到星星吗?”
冷青跟着抬起脸颊,终于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猜猜我为什么喜欢爬山?”
“……”这要到哪猜去。成千上万个人,自然有成千上万个理由。冷青随口说了一个:“山上高。”
“哎,不愧是老子的人,一猜一个准。”温辰仍旧仰着脑袋,好似那星空已然印进了他的眼底,“星辰遥远,自然也要站得高些才能靠近它们一些,哪怕也只是近了在它们眼里算不得什么的那一丈一步罢了。”冷青那边还在沉默,他便继续地柔声说了下去,“阿青,不是谁都可以窥见日月的辉光,更不要说将他们据为己有。但是,星星有千千万万个,你分一个,我分一个,也不会有人说句不是。若要指路,星辰的微光不就足够了吗,日月怎够分的。世上的人大多将它们视作陪衬、是给日月做着嫁妆,但我不这么认为。若是没有这片黑夜、没有这些渺小的星火,谁能看出它们的光辉多么耀眼。”他又将手指紧了一紧,“我啊,就喜欢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躲到玉带山上随便一趟、望着漫天的星辰沉沉睡去。辰星不知人愁,看着它们、什么也不想,就好似自己也不愁了似得。咱们眼里那些跨不过去的坎、没有办法的事情,和自以为的仇怨、恨意,对人家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便能忘却的琐碎小事,也不过是庸人自扰、自找苦吃罢了。你说的没错,我们应该相互帮衬扶持、共渡难关。现在这个时候我能做的不多,顶多能借你一下肩膀手臂,为你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热量温度。需要的话,随时把我牵住就行。”
“……屁话。你又不曾给我机会松手。”
“那我松了?”
“不要……不要松手。”那人的声音有些细弱,被风吹得有一些抖,“求你了……不要松手。”
“除非你把我的手腕砍断,不然,我才不放。”说完,温辰在原地抬起脚来踩了一踩、沉吟着踢了一踢,问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地上是不是基本干了?踩着像是沙土,并不多黏。”
顺着他的话,冷青缓了一息,低头看向他的脚边:“嗯,基本干了。还有一点闪闪亮的,可能……底下还没有干透吧。”
“唔……”温辰点了下头,若有所思,“方圆三尺都是这样?有没有大的石块石头,或者杂草不平?”
冷青习惯性地摇了摇脑袋,意识到了不对之后,他又出了声去表达自己的所见所思:“都没有,这附近是片平整的沙地。哪里敢带你去走石子路啊,那不是静等着让你摔吗。”
闻言,男子嘿嘿一乐,试探着小步小步转过身去面对着他。
“怎么了?”怎还神神秘秘的,冷青抬手掀去对方头上那两顶斗笠,顺势为他理了一下蹭乱的鬓发,“我帮你。”
“这事啊,你还真帮不了。”在对方诧异不解的目光里头,温辰将左手的木杖交给了他,唤出了一柄赤刀提在手上,“夜里的大漠危险,蛇虫鼠蚁之类的也出来了,无论如何,咱们应该暂且休整才是。阿青,你靠近一点。”
冷青迈了小半个步子过来。
“哪儿呢?再近点。”
“再近就要贴上了。”
“就是要你贴上,抱紧了啊。哎,这才对嘛。”男子顺便张开狼爪揩了个油,心满意足地揽住了那一握腰肢,“会有点烫,别怕。”
烫?回答他的是一阵暴起的热风,冷青猝不及防,吓得缩了一缩脖子,整个人都快躲进男子的怀抱里面。
“看看力道够吗。”
“……?”做出反应之前,他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看些什么,但是当他睁开眼睛看过去时,这些疑问便迎刃而解了。
察觉到那人的不对,温辰没有对离开自己怀抱的冷青进行挽留,而是虚张着右臂不动,略作保护之状:“怎么了?”
“怪不得走不出去。”冷青转着视线打量一圈,青色的光线在他掌中逐渐地编织成了利刃的雏形,“我们被困住了。”
“困住了?”温辰自是不会使用灵力打探周围,他那如兽般敏锐的直觉在此等情况之下作用有限,哪怕他集中精力学着样子去调动全部的精神感受冷青所谓的异常之相。
他们好端端走着,怎么会被困住?踩到了什么东西?进了什么迷境幻境?即便他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即便刚出了种种的事端不幸,他也相信冷青照样可以及时察觉。但是……为何他们两个都没发现?“我该怎么做?”他问。
“不能轻举妄动。让我想想。”
“嗯。”
迷局之中最忌讳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乱跑,更何况他们的力气几乎见底,精神也快耗尽干净,临着崩溃倒下也许只剩下最后一根轻飘飘的稻草麦秆。什么时候进的这里?天色黑下之后?走到半路停下歇息的时候?还是从一开始就在了?
应当是离开石屋之后的事情。不然,那些巫人不可能不向他们尊敬的“大人”发出警告。等等,万一这也是个骗局呢?但自己并未透露过要去往哪里、要去做些什么啊。若真是图谋不轨,为何不在自己在时干脆利落地出手掳他,非要再兜那么大一个圈子?
不是他们做的,不是那两个女贼做的,还有谁,或者说还有什么原因……
“……”搞不好冲着妖兽来的。“你刚才做了什么?”冷青问道,“我只能察觉到你打出了一阵热风。”
“嗯,差不多吧。听你说周围有点水渍、不太干燥,就想着把这一片烘干一下,让咱俩今晚姑且可以坐坐躺躺、休息休息的。”
“你再放一次,朝着正前。”
“大概多远?”
“能多远就多远。”
“好。”他那半环手臂刚要放下,佳人却主动走了进来、让他的手掌虚虚地贴住了自己的腰胯。见状,男子收收胳膊将他重新揽得紧了,逐渐把左臂抬得笔直。
“力道可以再大一点。”
轰————!!
若非冷青也束着头发,这一下大抵就要将他那些青丝的大半卷进那袭炽热之中燎成枯草。但是现在没有工夫注意这个,跟刚才不同,这回他做了准备,便努力地张着眼睛没有闭上,用目光追随那阵扭曲视线的赤红光风。
若有这般能力,再假以时日,必将是……
“怎么样?还要再来一次吗?”
闻言,冷青收敛心神,将飞走的思绪拉了回来:“……不用了。我先问你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客气什么。”他那边说不需要了,温辰便把赤刀收回了身侧,“问就是。”
“你掌握这个,花了多久?”
“这个?没有多久吧,就是最近的事情,不曾特意去领悟或者怎么样的。刚才是第一次实际来用。嗯……若说契机,还跟你有关。”冷青那边安静着无言无声,男人忽然意识到了现在似乎不是可以那么悠闲随便聊天的时候,他咳了一声掩饰尴尬,犹豫着问道,“我现在该做什么?”
“不知道。直觉告诉我,你没能把那层圈住咱们的罩子打穿,咱们还没有回到外面。”也是,什么时候到了这里、如何到了这里都不清楚,哪有这么简单就能脱身。龙心诀的符咒他来前忘了补上,其他那些也在暴雨之中几乎全消耗了,要怎么办呢?这么乱打一气的话,哪怕温辰灵力丰富也保证不了一定能撑到他们找到出口。冷青歪了歪头,面无表情地望着身前那片浓稠的黑暗:“接着说,怎么跟我有关?”
“嗯……”男子偏过些头去,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和反应,“你不是调过我几次灵力去用?我从未对体内的这股力量有所察觉,但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有了被你抽走什么的感觉。你又说你是经由青鸣才能使用它们,我就在想,妖刀我也有,是不是我也能用类似的方式使用它们。结果,还真成了。”
……何等可怖的领悟能力。除了喉咙里那模糊的一声之外,冷青没有对这些做出更多的反应,而是更加心不在焉地低下了脑袋望着身前的地面。男子说的不错,他即便失去了视力,他依旧有着很多可以做到的事情,依旧……比自己值得依靠。
他也许并不需要自己这双眼睛。
“阿青,”
“嗯?”
“坐下歇会儿吗?”
冷青笑了一声:“你还有心情歇息?都被我领到不知道到哪里来了。”
“那更该歇会儿了啊。找不到出路不歇,待何时再歇?”话音未落,温辰便收回了燃着赤光的妖牙,自顾自地弯下膝盖要坐下来,嘴里还“哎呦哎呦”叫个不停,“走了这么半天还真累了,比带队行军还累。”
“你……你慢点。”忽然怎么要休息了,冷青怕他动作太快、重心不稳跌坐下去,连忙散去青鸣双手搀扶住他,“不舒服吗?呃……!!”
正如冷青所料地,男子一个后仰坐了过去,他急忙去扶,而后出乎所料地,扑倒在了那人身上。
“摔到没……”
“嘿嘿。”
“……傻笑什么,”那双手臂圈着他的后腰,阻止着他撑起身子逃脱出去,“我发现你真是疯了,怎可拿自己去开玩笑,不怕摔出个好歹来吗!!”
“好啦好啦,别生气。”那一摔摔松了温辰的遮眼,他慢慢拍打着那炸毛猫儿的腰背,好言好语地安慰着她,“看你那么紧张,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啊。歇会儿才能更好地走吗,走不出去也无大所谓,我不在乎。真的,所以,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哪怕这是地狱?”
“啊,地狱多好啊,老子可算不用当人了。当人多累啊,在乎这个在乎那个的,屁用没有。别害怕,嗯?有我在呢。”
“……温辰。”
“嗯?”
那声音透着点微微的懒散和倦意,就像这些日子里面他早上醒来、男人跟他倾吐的每一句问候那样。他本想问问那人是否对自己的选择怀有半点悔意,是否怀有半点的抱怨憋在心里想说出口,但是想了一想,他分明就知道那个答案,不需要再让本就克制着不安的对方花些力气平复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不安。是的,根本无需再次确认。于是,他伏下身子,枕在了那人胸前:“不想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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