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意毫无预兆地窜上了冷青心头,那种没来由的恐惧再次侵袭了他。好像有什么他不愿面对的事情封存在此,但他不认为自己来过此处,甚至连梦到也不曾有过,怎么会有这般感觉?他望着那座远处的石棺,有些失神。
“冷了?”
一只手掌搭上他的膝头、传来了些许暖意,冷青不愿再想,对那关切的眼睛点了一下脑袋:“有些。”
“别说是你,我都冷了。这破地方谁建的,那么阴森。”
“但是还有点好看,你不觉得?”
“不觉得。”老狗哼哼一声,稳稳当当地跨过山海往前走着,“诡异,不吉利,令人窒息,看得老子拳头发硬。”
“拳头发硬倒是真的。东洲的荒漠逐渐严重,搞不好就是拜这里所赐。”
“你也这么想?”
“那可不,这可是目前最有可能的一种可能了。”说罢,冷青被头顶的波光和繁星吸引,不由得便仰着脑袋凝望起来,“还是星星好看。但是……”
“外面的星星更好看。”
冷青不禁笑了:“都让你说完了,老子说什么?”
“夸老子啊。这不是显而易见?”
“我不觉得显而易见。你若是不想夸,那使唤老子也行。怎么顺手怎么使唤。”
“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独自面对日月轮转、四季交替是一件非常孤独的事情。哪怕是走在这样一个仿造的天地里面也是。万物都是寂静,他们明明在走,却都又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自己也跟着陷入了静止之中。温辰不喜欢这种感觉,冷青也是,不知道两人是否达成了某种默契,说说笑笑、插科打诨地便跨了半壁的山河土地。
这种感觉很是神奇,就好像他们已然脱离了轮回,成了游走在世间之外的一对飞鸟。这世界是喜是悲、是晴是雨,都跟他们没关系了。就这种意义来说,好像这个陵宮也不可怕了。
“举鼎玩?不怕砸了自己?”
“那有什么办法,总要找点乐子嘛。偶尔有娶亲的兄弟,我们还能闹上一闹、耍上一耍,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一身精力总要有处挥霍的。”他抱着他的爱人坚定而缓慢地跨过山河,莹蓝的水映在脸上,模糊了他的表情,“单单是举鼎、摔角的话还是有些枯燥、严肃,那竞技不就完了。胜的人可以多吃块肉、多喝碗酒,抑或出去转转,都挺好的。”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可不。所以,有了你真好。”
“怎地什么都能扯上我。”
“那你让我扯谁?谁让你是我夫人呢。”
“瞧瞧这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我哪有……”
短短的数十丈路,他们却好像是走了万年有余。走着走着,温辰却好似忽然之间懂了什么。他也想携着他的爱人共同驰骋在这般广阔东洲的土地上头,携着手翻过群山万壑、渡过长河湖泊,百无聊赖地看着日月变换、星河流转。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实现一二梦想,应当是绰绰有余才对。
“你看这个。”
停棺之处,温辰牵着冷青,顺着他的手臂看向脚下的那个凹槽。
“面前一个,左右各有一个,石棺后面应当还有一个,一共四个,正好安放四个信物。南方的印河,”冷青指着脚下的鱼龙形状浮雕,而后指向左边的花蔓之形,“西方的魅群,”他指向石棺后面,“北方的黑龙,还有……”最后,他的手指落在了石棺右侧的凤形雕刻那边,“东方的青鸣。”他缓了口气,尽量冷静地说了下面的话,“把信物装到眼睛那里的凹槽上面,应当便是揭晓的时候了。”
温辰其实没有听清那边都在说些什么,他只知道伴侣在瑟瑟发抖。于是,他把手上默默用了些力。
“你那皇兄不会也想追求共主之道,坐拥万世江山吧?”
“应该不是。他并非那种会毁后世荫凉的人。”
“这么笃定。”冷青嘀咕了声。
“毕竟还是兄弟,对他还是要有一定了解的。即便可能只是了解从前的他。”男子从他的手里接过了系在一起的那四个信物玉佩,仔细地把它们解了下来,“阿青,听我的话。不管这里有没有你我想找的东西,不管皇兄是不是罪魁祸首,剩下的我来解决,你在长兴好好等我过去找你。不能再像跟我一起似得这样闹脾气,其他人可不一定会像我这样包容你、照顾你。”
“好端端的,说这作甚。”冷青嗔怪,“在皇陵里面说这不吉利的话,万一被人听去、真作数了可怎么办。我可还没活够呢,你也不准活够了。”
“当然没活够了。不过是忽然想嘱咐你几句罢了。”温辰将那把玉佩抓在手里,刚想要蹲下去把它们装上看看,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攥起了手指,“要不,先看石棺?”
“嗯。”冷青点了下头,张开双臂等他抱住自己,“你觉得有没有来世一说?”
“不知道,但我希望是有。”有就好了,这样来生还可以奔赴过去,圆那些此生的遗憾,再做做来生的新梦。嗯——不好不好。温辰赶紧在心里甩了甩头。此生还没过完,怎么就想了来世的事情。难道是这个墓穴搞得?一定是的,嗯,一定是的。不许想这么……
不对。就算真的发展到那般的地步,也并不代表自己无计可施。
他看了看手里攥的那串玉佩。
他明明已经把钥匙握在手里了,不是吗?他已经胜过了他的皇兄一步。没有人规定这份力量要怎么使用,只要他想,他就可以让一切从头再来,甚至是按照他希望的来走。这也许是他永远也做不成国君的原因,他的情太深、执念太重,一国在他心中的重量,终究是比不上那一个人的。
“你看这个。”
温辰回过神来,看向面前的漆黑棺桲。
“这是什么料子?乌木?但又有些像是矿石。没有上钉,也许真是空的。”说着,冷青便俯下身去想敲敲、推推,却被温辰眼疾手快挡住了他,“我就摸摸。”
“不可。”怕他还是拗着要看,温辰干脆退了半步出去,“在墓里不能乱碰,会要命的。而且,这里面镇着难以想象的庞大龙气,贸然碰触只会伤了你。”
“龙气?”冷青收回了手和视线,“你怎么知道这里镇着大量龙气?”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还是想不起来明望是谁?为何活该?”
“明望?那是谁?”
冷青默默翻了一个白眼,无语至极:“真是疯了。话也不说全,棺也不让碰,这一趟不是白跑了吗。”
“……还不是怕对你有害。”
闻言,佳人不禁挑了下眉:“你怎么这么好骗?”
男人叹了口气,弯了膝盖把他放下:“又怎么好骗了?”
“被骗过还帮着人数钱,都不怀疑一下我只是在骗你而已?”冷青虚虚地扶着他的肩膀,显得有些懒散魅人,“去放了玉佩看看?”
“嗯。若是无事发生,咱就出去。”温辰背过身去走到印河的浮雕附近,蹲下挑拣起了形状符合的玉佩信物,“说了多少遍了,我愿意被你骗钱骗色。唉,我这么好的冤大头哪里找啊,还不对我好点。”
“呸。”
“呸什么?你当哪里的狐狸都能让我上当?”
“哎呀,原来那个逗一下屁都不放的蠢狗是再也回不来喽。”
“不爱听?”
“爱听,多说点。”
“嘚瑟得你。”
说着闹着,四枚玉佩没一会儿便安放好了。怕发生变故,他便赶紧站起身来到了冷青身边,时刻准备扛起他逃命。不出他所料地,过了几息便有轰轰之声响了起来,脚下的石台也在随之微微震动。顾不了太多,他把那人往肩上一担刚刚要跑,便听这人捏他一把急急喊道:“棺自己开了!!”
正巧这时震动也停了下来、归于沉寂,已然跑出几步的温辰半信半疑地停了下来,静心感受起了龙气的流动。
怪了。龙气跑到哪里去了?棺桲附近刚才还像是充满了气快要爆炸的蹴鞠那样,这会儿……却一点都不剩了。
“没动静了,过去看看吗?”
似乎怕扫了佳人的兴,他犹豫片刻,缓慢轻巧地走了回去、迈上石台的边缘之处。
“怎地什么都没有?”他不扫兴,自有人会扫,冷青知道男子的顾虑,便没有差他上前,只是尽力地抻长了脖子往里望着,“折腾了一个月,就这?”
温辰还沉浸在龙气去了哪里的疑惑之中,冷青已经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了一句:“摘了玉佩,回去吧?”
“嗯。”他点了头,把冷青放在地上。
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故而,他很快便取下四枚玉佩回到了冷青面前:“你收好了——”
冷青把他狠狠推开那一刻,他的脑袋和身体却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哪里来的大石?直到山崩地裂之声隐隐响起、眨眼的功夫愈演愈烈,他才明白过来——
这地宫,要塌了。
“阿青……”他上前一步,又在接连的石雨之前下意识地顿了下来,“不行,阿青————!!!!”
不行什么不行?磨磨唧唧的。佳人已然扑倒在地,对那个仍要冲来的男子弯起眉眼、莞尔一笑:“快走。”
“阿青!!”
“走啊!!!!”
冷青在力量上面从未胜过他,可这次爆发而出的力量却大得惊人,足足把他推出了三四步远。可这三四步远却成了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壑,总有意外要拖慢了他。又是一块巨大天板轰然而下、结结实实拍在了棺桲上面。若不是冷青正好伏在地上,这那一下便定会要了他的性命。温辰见他没有再伤,吊住的气刚松了一丝,平台便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轰轰地坠了下去。
“阿青!!!!!!”
“……别想我啊。”
真是个傻子。活着不好吗?怎么就要陪着自己一起死呢?
“青鸣!!!!”
爹,娘……儿子给你们找了个女婿,你们……会为儿子开心吗?
“唳!!!!”
“呃……!!”男子明明都赶到了坑洞边上、只差一跃就能赶到伴侣身边陪伴着他,可的的脚跟才刚抬起来,便被那冲来的鸟儿硬生生地撞了回去,“不要……阿青!!我要带阿青出来……青鸣,不行啊!!!”
然而,冷青把剩余的力气全都给了鸟儿,不仅助它冲破了束缚、力道也是前所未有的强劲。温辰别说挣脱,他甚至拖慢不了青鸣的脚步。
“好青鸣,呜……青鸣……你放开我……”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救他!!求求你了……放我回去吧……他可是你的主人啊……青鸣……我求求你了青鸣……”
又是一块天板当头砸下,趁着凤鸟停下躲避,他用力一挣,把手臂从青鸣爪下拽了出来,毫不犹豫反身疾驰,手里还召了妖刀出来企图给自己开辟道路:“阿青——!!”
陵墓马上就要彻底塌了。接连掉下的砖石如同骤雨一般遮蔽视线,地动也愈发剧烈、撕裂出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网的沟壑,他不管不顾地往里冲着,眼看着就要回到那座破碎的江山里面。
“唳!!唳!!!!”
男子的力量大得吓人,也执着得吓人,青鸣死抓着他的衣领、一双翅膀扇得快要冒了火星才勉强能拖住他的脚步。
“阿青!!!”
怎么这样倔啊!!看不出这洞真要塌了吗!!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男子失去重心,跌倒在了那座门前。趁着这个机会,青凤赶紧上前扯住了男子胳膊、卯起全部的劲儿将他拽了起来。也许是方才的挣扎终于让男子失了力气,也许是空气逐渐变得窒息起来,也许是看到了那个坑洞早已彻底地埋在了石板、石碓之下,温辰已然无力抵抗,任凭着青鸟拖拽着他一步一步地逃离出去。
从那一刻起,巨大的悲恸和无助压垮了他。
他恨不得这破洞现在就塌了了事。可是事与愿违,他还是被那人的青鸟带着、在最后一刻逃了出去。
“啊————啊…………!!啊………………”
“哎!!那边怎么有人!!(布鲁托尔语)”
“哎哟,不要命了吗,都快被卷进去了还挖!!(布鲁托尔语)”
“喂!干什么呢!快走啊!!(通用语)”
“啊……”男子早已哭得失声,他疯了一般挖着石门坍塌留下的星点痕迹,根本不顾脚下已被沙子吞卷进去,“啊…………啊——!!啊…………”
“吃什么长大的!快把他拖出来啊!!快点!快!!(布鲁托尔语)”
在那个明媚盛夏,男子的世界失去了他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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