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温辰便拉着金乌一起去了玉笛的渠城老家。
飞霜之前便被他们带回了大营,与疾影同在一个马棚里面。往渠成去的路上,疾影跟他闹了一路的脾气,恨不得把他掀在沟里再踹他两蹄,可是它也懂得做了这些也只是无济于事罢了,便没有跟他打得太狠。而飞霜的反应则是另一个极端。得知主人的不幸之后,飞霜便卧在角落一动不动,也不闹腾、也不叫唤,只是吃得少了一些,乖得骇人。也许它早就清楚主子可能会迎来这般的结局,它也早就说服了自己要去尽量接受。
看了它的样子,温辰也愈加地难过。“不要想我”,他怎么可能不去想他。那人倒是想得很开,还有心情对自己笑上一笑,但是……自己呢?他就这么被丢下了?明明都说好了的。都说物随主人,飞霜倒是跟它这主子像得出奇。看了它的淡然平静,他便会一遍遍地回想起那人最后的笑容,一遍遍地回想起那世界崩塌的样子,然后越发地责怪自己。
“……你说什么?”
温辰垂着视线跪在地上,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哽咽:“我把他弄丢了,对不起。地宫崩坏,他舍身救我,才跌下了洞中……”
“温辰我——”
“你干什么?!”
他示意青年不要拦着玉笛发泄,然后,便被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了脸上。
“你告诉我,弄丢了是什么意思?有你跟着为什么还能出事?”吼着吼着,玉笛的泪水也滚出了眼眶,他拽起男人的衣领强迫对方看着自己,一边逼问,眼泪一边汩汩掉下,“枉我们这么信你,枉他这么信你——”
金乌赶紧抓住他的手腕,企图让他把主子松开:“松手!你这是——”
“我早该劝主子离你远些的……我真他妈瞎了眼,觉得你可能……可能是会是那个救他的人……这下可好,主子终究还是被你们一家毁了——”
“胡说什么呢——”
“小黑。”温辰低训出声。
“呵,真好,想要的你们都得到了,碍事的也全都没了!你对得起主子吗,”一向温婉的玉笛此时却因为至深的悲愤而面目狰狞,手指捏得发白直抖,话也喊得抖不成句,“你对得起他吗?!”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他,我又何尝不想把这条命立刻地赔给你们,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我还要去接他回家……我们约好了,不论出什么事情都要接他回来的……”
“放屁!!你不过是想骗我放你一马罢了,等着出了这个门去,谁知道你会怎么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喂!你先把手松开!!把手松开啊!!”
“小黑,别伤了他。”
“可是!!”
“听我的话。松开手,出去等着。”
“哎呀主子!!”
“我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这都什么破事,值得下命令啊!!实在是没有办法,他只好愤愤地松开了捏着玉笛胳膊的手,骂骂咧咧地直奔门口。
“出去等着,关上门。”
“……是。”
玉笛本就虚弱,经此折腾一番早就泣不成声、跪也跪不住了。他松了死拽着温辰衣领的手指,跌坐在地嚎啕起来。
“玉管家,我知道自己没脸再求你给我机会。”男子抬手抹了把脸,嗓子疼得宛如刀割,“我相信阿青他还有一丝生机,他定还好端端地活在哪里……”
“这话你自己信吗?!”
温辰喉咙一动,吐出了两个字来:“……我信。”
看他说得那样坚决笃定,玉笛反倒是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了,抽噎着没有做声。
“玉管家,你我都再清楚不过,阿青他受了太多的苦,绝对不能倒在黎明尚未到来的时候。我恳请你再给我两年时间,两年时间过了,若我还没有把他找回家来,这条命,我温辰赔给你们。”
“赔给我们又有什么用啊……你能换他回来?”
“我们在大漠里面早已和解,不……不该说是和解,应该说是更加地难以分割、更加地爱入骨髓。唯独这件事情,我希望你可以信我,我远比你想象的更加爱他,我绝对不会放任着他孤苦伶仃地待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即便是生死也不能妄想把我们拆散。”说罢,温辰想要站起身来,可他跪的时间太久、也太过用力,以至于身子也跟着晃了一下,“关于找他回来的办法,我有头绪,也有那个能力不让皇宫把手伸到龙湖那边。如果真有这个必要,我会去努力尝试的。至于现在,我恳求你再宽限我两年时间。现在时局不好,北方联合易了新主,很大概率在今年秋天犯我龙湖。等我打完了仗,我就自己去北边找他,不找到他,我绝不回来。我和我的兄长并不是一路的人,如果阿青他真回不来了……你放心,公道我自会去讨。”
“姓温的,记住你今日说的什么,不然……我化成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他抱起手臂,躬身到底:“玉管家保重。”
金乌正在门外偷听,见他要出,便赶紧退后了几步。
“主子,您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压着声音,急急地问,“怎么还扯上陛下了?说到底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说您和陛下毁了三爷?”
“不该知道的,不要乱问。”
青年却没有听从,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说到底三爷当初到底为何不辞而别?他又是为了什么要给我们送下了药的酒?主子,明明是他们对不起咱,明明是他们先瞒着咱的,凭什么出了事情要把火气撒在您的身上?哎呀主子!!”
“我说了,不要乱问。”
“金乌觉得这不是乱问。”青年倔劲上来、梗起了脖子,“您究竟为何对我们也不说实情?金乌知道您带我来是让我留在这里看护着他,可金乌现在连他是个好人坏人都判断不清,如何心甘情愿护他周全?!金乌是您的属下,听您命令、保您平安,可是如果听了您的命令却办了害您的事,又让金乌如何是好啊!!”
温辰不语,只是掰着他的手指让他松开自己:“你只需知道是我们对不起他即可。剩下的……我没有权利代他决定说是不说。照顾好他。”
“主子!!”金乌对着他离开的背影大喊。
“哎哟,小笛怎么哭了啊?”
他就是跟主子拉扯了几句的工夫,屋里那人便再次恸哭起来,这会儿,同乡大婶都引来了里外三层。他们可不知道其中经纬,只当是这个表情异样、反应剧烈的陌生人惹哭了自家的乖乖孩子,便指指点点地数落起来:“你们欺负小笛?我就说吧,城里来的都没好人!!快滚回去吧!!!穿得跟个人似的!!”
金乌皱巴着五官给自己开脱:“跟我们有何关系,他自己哭的。”
“你们不招惹他,能哭成这样?小笛多好的孩子啊……”
“不是,你们怎么——”
得,主子还趁乱拍马跑了,他可怎么办啊?这若是放着不管,这群看热闹的一会儿就得把他揪到官府。这样想着,金乌一边轰人一边扭头走进了屋里、还反手把门锁了。
“姑爷爷,我求你别哭了行吗!!”
“呜啊…………呜啊……!!!”
烦死人了!又烦又吵!!事到如今了,哭有什么用啊!能让人活过来还是怎么!!主子也是,有什么话不能跟他们说,还非得藏着掖着,到底还是不是兄弟了!!为啥非得把这活丢给他啊,不知道他看这人不顺眼吗,老仲三石都认识他,又不是非自己不可的事情!!再说了,这两位前辈无论哪个都比自己会照顾人吧,老仲是肯定不会像自己这般刨根问底,多适合现下的状况。话里话外透露着有所隐情,又不告诉自己是啥,这不得纠结死他?
听着外面的人没动静了,他赶紧躲出屋里、去了柴房猫着。
老天爷啊,快别哭了,他都快听累了啊!!再吵一会儿他的脑袋就要炸了!!!烦不烦人?烦不烦人?!嘿,干脆给他一掌把人拍晕算了!天啊,就他这体格,撑得住他一巴掌吗?不行不行。还是算了,万一一不留神把人拍出个好歹,主子还不一定要怎么收拾自己。
蹲着蹲着,他甚至习惯了这种声音,歪着脑袋睡了一觉。待到他睁眼的时候,太阳早已下山,屋里也早已没了哭声。唉,可算是闹腾累了。他站起身来拍拍衣袍,推开木门回到了屋里。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刚过午饭,玉笛恰巧吃得晚了,餐食便仍然还在桌上好端端地摆着。这会儿再看,饭菜该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子,一筷子都没有动过。那个人也依旧跌在地上,听他进来也没有反应。
他点了灯,想要拉那人起来。
“滚。”玉笛连抬手跟他较劲的力气都花光了,“我这里不欢迎你。”
跟他发什么脾气啊,他做错了什么?金乌烦闷地皱起眉眼,强逼自己压下性子弯腰拽他:“你先起来,有话起来再——”
“我跟你们没什么可说,不必事到如今才假惺惺地关心我们。我是死是活,与你们何干!!”
青年两手一叉,叹了口气:“主子让我照顾好你,你说与我们何干?”
“哈哈哈哈哈哈……”闻言,白衣人连连摇头,笑得凄惨,“怎么,多关照关照我,就能偿了他的罪吗?!”
叮咣一片中,他被狠狠打倒在地,也撞翻了手边的那个矮凳。他本就体弱,这一巴掌直接扇得他口吐鲜血、眼冒金星撑不起身。
“给脸不要脸是吧?在这点上你倒是跟你那白眼狼的主子如出一辙,不识好人心。”金乌撩起衣袍蹲在地上,把仍在咳嗽不停的玉笛掐住脖子拖回了自己面前,“主子对他那么好,对你们那么好,你们呢?说走就走,说翻脸就翻脸了。主子何错之有?你们凭什么那么对他!!”
玉笛被捏得满脸通红,却硬是没说一个求饶的字,只是红着一双眼睛凶狠地瞪着那个青年。
“告诉我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呗?主子死活不告诉我,还不让我问,可我倒是好奇得很。”他端详着那个困兽般的眼神,忽然觉得这种目光实在是令人愉快,“你放心,我不会打死你的,主子让你活着你就得好好活着。刚刚这一巴掌,不过是还你白天那一下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听了这话,玉笛用尽全力冲他咧开嘴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尽数被血染红的银牙:“有什么……想知道的,去问你的主子啊?问他们到底做过什么,问我,我即便说了……你会信吗?你觉得,他为什么……不敢告诉你,因为他亏心!错就在他,他怕你们知道。”
听了这话,青年慢慢点了点头:“你不说是吧?”
“还有乌衣卫不敢杀的人?杀了我了事多好!”玉笛反而抓住他的手腕,帮他更加用力地捏住自己的喉咙,“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捏死我,快啊!!这个时候犹豫什么?!管他什么照顾不照顾,回头说我执意寻死不就好了!他不会怪你,他凭什么怪你?!”
“那么想死?”金乌被他激得双眼发红,用力大得浑身都在颤抖,“就那么想死?”
青年下了死力气,玉笛坚持不住、几乎是瞬间便迷了眼神,脑袋里头也咚咚咚地响个不停。可是,这种窒息的感觉却让他感到了一阵别样的轻松。
主子……请您一定要等着玉笛,玉笛马上就要来找您了。
“呃……!!咳咳咳咳……咳咳……”
可是在弥留关头,青年却把他撇了下来。他那口大气还未喘匀,对方便压倒了他欺身上来,掰开了他的嘴巴。他想拒绝,青年却更加用力地制住了他,捏着他的下颚帮他咀嚼那个早已发硬的馒头。
“吃啊,不准吐,给我吃进去!”最近几年,金乌罕见地气怒至此,看着这人那副不卑不亢、任性固执的样子,他就想要更加凶狠地用那身蛮力逼他投降,“想死,我同意了吗?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你还什么都没交代清楚,便想让我送你去死?看不起我吗?”
不一会儿,白面馒头上就沾满了血迹,片片猩红在烛火的暖光之下刺眼得很,也让他愈发的疯狂起来。他也不知道玉笛吃进了多少,又有多少掉在了地上,他宛如一只杀红了眼的狼,看到的只有那人唇上的鲜艳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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