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蘅感到胸口憋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难以言喻的疼痛。眼前是昏暗的帐幔顶,鼻尖萦绕着浓重苦涩的药味。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身体正一点点变得冰冷僵硬。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庶姐沈婉那假惺惺的哭泣,和那句淬毒般的低语:“妹妹安心去吧,母亲和兄长,自有‘旁人’替你‘照料’。”无尽的恨意与无力感交织,几乎要将她最后一点意识吞噬。她拼尽力气想攥紧拳,指尖却只传来微弱的颤动。黑暗彻底笼罩下来。
一阵馥郁甜香猛地钻入鼻腔,冲散了那令人作呕的药气。
沈蘅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适应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晰。
头顶不是熟悉的病榻承尘,而是交错缠绕的绿色藤蔓,其间点缀着大片大片洁白如雪的花朵,花瓣细密层叠,开得正盛。微风拂过,花影摇曳,碎金般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在她盖着的薄薄锦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这是……荼蘼花?
她怔住。
“小姐醒了?”一个温和带着惊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沈蘅循声偏过头。一位穿着干净青布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妇人正坐在小杌子上,手里端着一个白瓷小碗,碗里是嫩黄晶莹、散发着浓郁甜香的羹酪。妇人脸上带着真切的笑容,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
是周乳母。比记忆里年轻了许多,鬓角还未染霜。
周乳母见她不说话,只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更放软了声音,用小银勺舀起一点桂花酪,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嘴边:“小姐方才还嚷着要吃呢,怎的这会儿倒发起呆来了?来,乳母喂你,刚晾温的,不烫嘴。”
沈蘅下意识地张开嘴。温凉甜润的羹酪滑入口中,熟悉的桂花蜜香瞬间弥漫开来。这是她幼时最爱的甜点。
可……她不是已经病得水米难进了吗?喉咙怎么可能吞咽得如此顺畅?还有这身体,那久卧病榻的沉重和疼痛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轻盈,甚至……渺小。
她猛地抬起自己的手。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白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手背上还有几个可爱的小肉窝,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这不是她的手!至少,不是她临终前那双枯瘦如柴、布满青筋的手!
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一个荒谬又令人战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周乳母连忙放下碗,小心地扶住她单薄的肩膀,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小姐慢些,可是睡迷糊了?”
沈蘅靠坐着,急切地环顾四周。
熟悉的庭院,角落那株高大的荼蘼花架,身下这张铺着软垫的竹制凉榻,不远处放着针线簸箩的小几……一切都与她五岁那年,夏日午后在花架下纳凉小憩时的景象别无二致!
难道……
她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稚嫩和软糯:“乳母……现在,是哪一年?”
周乳母闻言一愣,随即失笑,伸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哎哟,我的小姐真是睡糊涂了,连年份都不记得了?自然是永熙七年呀。瞧瞧,日头还高着呢,要是没睡够,乳母抱你回房再歇会儿?”
永熙七年……
她五岁那年!
巨大的冲击让沈蘅一时失去了所有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周乳母。不是梦!那濒死的痛苦太过真实,那刻骨的仇恨太过鲜明,绝不可能是一场梦!她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母亲……兄长……
想到前世母亲郁郁而终、兄长意外身亡的结局,巨大的悲痛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成汹涌的浪潮,狠狠撞击着她的心脏。眼眶猛地一酸,视线迅速模糊。
周乳母见她眼圈泛红,泫然欲泣的模样,顿时慌了神,连忙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怎么要掉金豆子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做噩梦了?”
依偎在乳母温暖柔软的怀抱里,听着她关切焦急的询问,沈蘅用力咬住下唇,将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
不,不能哭。
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不是让她用来哭泣的。
那些害她家破人亡的人,那些踩着她和至亲血肉往上爬的人,都还好好地活着,或许正在某个角落酝酿着新的阴谋。
沈婉……还有沈婉背后那些魑魅魍魉……
前世种种如同淬毒的匕首,一下下剜着她的心。被长期下药导致虚弱不堪的身体,被刻意引导养成的骄纵性子,被离间与母亲兄长的关系,最后在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病中被彻底厌弃,无声无息地死在冰冷的院落里……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五脏六腑。
她缓缓抬起那双幼嫩的手,慢慢攥紧。小小的拳头,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泛出白色。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那些欠了她的,害了她的,一个都别想逃!
她定要护住母亲,护住兄长,要将那些阴谋诡计彻底碾碎,要让所有仇敌付出应有的代价!
周乳母感觉到怀里小小身躯瞬间的僵硬,低头看去,只见小姐脸上已没了方才那欲哭的委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在这张稚嫩脸庞上见过的神情。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懵懂娇憨,沉静得像一汪深潭,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竟让她无端感到一丝心悸。
“小姐?”周乳母迟疑地唤了一声。
沈蘅闻声,眼底的汹涌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她松开紧握的拳头,抬起脸,恢复了平常的语调,只是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乳母,我没事,就是做了个不好的梦。”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扯了扯周乳母的衣袖,仰起小脸问:“乳母,母亲呢?我想见母亲。”
当务之急,是立刻确认母亲此刻的安危。她记得,就是在她五岁这年前后,母亲的身体开始逐渐变差。
周乳母见她神色如常,只当是小孩子梦魇后寻求母亲安慰,便笑着替她理了理鬓角的软发:“夫人这会儿应在屋里处理家务事呢。小姐若是想夫人了,乳母这就抱你过去?”
沈蘅却摇了摇头,自己挪到凉榻边沿,伸出小腿试图去够地上的小绣鞋:“我自己能走。”
周乳母见状,又是惊讶又是欣慰。小姐平日被娇惯了些,这般年纪出门总是赖着要人抱,今日竟主动要自己走路。她弯腰帮沈蘅穿好鞋子,口中夸赞道:“小姐真乖,长大了。”
沈蘅踩实了地面,试着迈出一步。这具五岁幼童的身体平衡感尚弱,步伐有些蹒跚,但她努力走得稳当。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活着的感觉,真好。
她朝着母亲院子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阳光透过荼蘼花叶,在她身后拉出一道细长却笔直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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