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行新人引导的路上燕扶成一如既往地沉默，姜玉书也难得安静。
两人沿着银白色的通道漫无目的地前行，路过一扇扇或大开，或紧闭的银白色金属大门。
他们现在在的这一整片区域都是调查组活动室，属于姜玉书以前没什么机会参观的区域，毕竟他们很少有机会和单一调查组合作。
只不过时间一长，他这位默不作声的同行者让姜玉书有一种还在工作的错觉，大大降低了他的参观体验。
在教会的时候姜玉书最常遇到两种人，一种好像心里有千百种冤屈，话多到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另一种和燕扶成很像，沉默至极，宛如一具跟在他身后的尸体。
姜玉书不喜欢这种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原本沉默的家伙会做出什么惊人举动。
根据他的经验，只是从衣服里掏出凶器要他一起去死的都算是比较温和理智的类型。
等他们路过一片有着落地窗的公共休息区时，姜玉书停下脚步，佯装不满地出声：“我说，沉默寡言的队长大人，你好歹给我介绍几句吧？我可没有自带讲解，这一路上走得不明不白的。”
燕扶成闻言停下脚步，眼睛扫过落地窗外的景色。
出于种种考虑，基金会总部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建筑，透过落地窗只能看到不远处连绵不绝的银白色极简风格的合金建筑，建筑物的金属外墙会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光斑，影响人的判断。
“这一片区域都是调查组的活动室，等你的新人引导结束后秘书处会给你分派联络员，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燕扶成的语气像是在读一本工具书一样，毫无波澜，“你的宿舍问题也可以交给联络员，他会帮你处理。”
“这倒没有人和我说过，我以为执行员都要自力更生呢。”姜玉书弯着眉眼笑了起来，看起来很高兴以后可以有人使唤了。
以往姜玉书作为代理人和基金会合作时也被分配到过临时的联络员，但那时的联络人更多的只是借此名义时刻监视他们动态的工具，而不是处理生活琐事的贴心秘书。
姜玉书讨厌无处不在的监视，所以对联络员以及他们背后的秘书处印象都非常差。
只可惜这一次他分到的大概率也不是单纯的联络员，又或许根本没有联络员也说不定。
基金会会长不会允许一个无辜的普通人和他有长时间接触。
毕竟在基金会的标准里，他可是一只高危险性的——异种。
“执行员的大部分琐事都可以交给联络员来处理，他们背后是成熟的后勤体系。”燕扶成说完，似乎认为没什么要补充的，转身想带着姜玉书去下一个地方。
姜玉书一边闲话一边走过去，站到落地窗前眯着眼睛四处打量：“那我还挺期待的，不知道联络员什么时候分派好？”
“按正常流程，下午应该就会有人联系你。”
“下午啊……”姜玉书有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问道，“你们天天对着这么晃眼睛的建筑，真的不会视力下降吗？”
燕扶成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双手抱臂没有搭话，在等姜玉书看够了以后跟他离开。
姜玉书自顾自说了两句，这才离开了落地窗凑到燕扶成身前：“队长，咱们接下来要去哪？”
“训练区。”
“欸？我讨厌运动……”
这场因为参与者的敷衍而有些潦草的新人引导结束最终结束在训练区的餐厅外，姜玉书对训练室里挥之不去的汗水气息表达了深深地嫌弃。
姜玉书靠在因为不在饭点而没什么人光顾的餐厅门口，有些恶劣地笑道：“我听说普通执行员新人引导的最后一节是欢迎会，不知道我这个不太受欢迎的有没有这一项活动？”
燕扶成不知道他的话题怎么突然跳到了这里，站在过道边解释道：“我们并没有加入新成员的计划。”
所以也没有欢迎会。
姜玉书借机发难，挑眉佯怒道：“难道一直到现在队长也不愿意接受我吗？请问我到底是哪里引起你们的不满了？”
“和你本身无关。”燕扶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你的引导可以结束了，下午两点在刚刚的训练室集合。”
“呵，知道了，我亲爱的队长。”
姜玉书耸了耸肩，眉眼间还带着怒意，转身走进了餐厅不愿意再搭理门口的燕扶成。
等到了燕扶成看不到的地方，他脸上的怒意如春日融雪般散去，露出精致的笑容来。
餐厅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端坐着一位身穿红黑绒缎礼服，头戴黑纱礼帽的女子。
“午安，主教阁下。”夜莺端庄如同宫殿塑像，看起来非常不好接近，听到脚步声微微颌首问好，看样子已经在这里待了有一会了。
“午安，事务官小姐。”
姜玉书早在食堂门外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对她的问好并不意外，径直走到夜莺对面落座。
夜莺没有说什么多余的客套话，在确定燕扶成已经远去后直接开口说：“会长办公室和总指挥部在对你的安排出现了些分歧，他们不愿意给予你全部执行员应有的权利。”
姜玉书对此毫无意外，或者说他之前能这么轻易的就加入调查组已经很令他惊讶了，之后会长办公室那边无论干什么都是正常的。
“双子教会的枢机主教们都有一根蛊惑人心的银舌头，所以他们不愿意为你安排一位长期的联络员。”夜莺的声音轻巧空灵，像是在诵读一首短诗，“他们在害怕，害怕你会让联络员改变信仰和忠诚，倒向人类的敌人。”
姜玉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一手撑头笑了起来：“他们敢要求一位可以操纵人心的事务官常驻基金会总部，时刻生活在他们眼睛底下，却不敢给一位甚至已经不再负责传教的枢机主教安排联络员，对吗？”
“当然，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给出解决方案。”夜莺没有对此发表看法，一边把点单的平板递了过去一边继续说道，“事实上，他们甚至希望我可以兼职做你的联络员。”
姜玉书挑了两道今日推荐，闻言抬起头来感叹出声：“他们是真不怕你啊。”
自从一百多年前三角盟约签订，乌托邦基金会要求缄默议会对表世界进行必要援助后，缄默议会的代理人们都是由里世界各个势力的高层担任，按基金会的要求办事。
例如姜玉书是双子教会七大枢机主教之一，常驻基金会总部的夜莺同样也是蔷薇王庭的首席事务官，蔷薇女王的耳目唇舌，大家彼此之间不说生死之交，但也是知根知底。
这种情况下让夜莺去做和她平级的姜玉书的联络员，也真佩服他们有胆子提出来。
这种事，姜玉书自己都不敢想。
“我答应了。”隔着面纱姜玉书看不到夜莺的具体神情，只能看到她带笑的嘴角，听到她平静的声音，“这不是什么太过棘手的问题，我无意与他们进行过多的争论。”
姜玉书点完单把平板放到了一边，举起双手投降：“既然事务官小姐已经有了决断，我自然是服从安排的。”
点单时姜玉书照顾到了夜莺的饮食习惯，选的都是经典的西式菜品。
土豆泥，海鲜浓汤和烤牛排，款式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
等菜上齐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交谈，在这个有些隐秘的角落安静地进行午餐。
严格来说，这是姜玉书在基金会总部吃的第一餐，味道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呢。
姜玉书这几天都没什么胃口，对餐盘中那块看起来油汪汪还流着血水的牛排实在下不去手，在解决浓汤和土豆泥后率先结束用餐。
等待夜莺用餐的时候，姜玉书再一次提起了话头，他有些随意地开口：“说起来，事务官小姐与我一直是以职务和敬语相称，多少有些疏离了。如果事务官小姐不介意的话，不如就像你和剧作家她们那般，直接称呼名字或者代号？”
夜莺喝了口茶，用餐巾擦过嘴角后轻声开口道：“如果主教阁下喜欢的话，我并无异议。”
代理人们出于种种考虑，都会给自己起一个在表世界行动时用的代号来代替自己的真名，比如姜玉书的“玛伊雅弥”和事务官罗莎的“夜莺”。
在表世界，在基金会的约束下他们都在试图隐藏自己，从语言到姓名，把真实的自己藏在假象深处。
“那么夜莺小姐，用餐愉快？”
姜玉书没什么规矩地用刀尖敲了敲高脚杯的杯壁，语气雀跃。
“用餐愉快，玛伊雅弥先生。”
夜莺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晚一些时候我再用会长办公室提供的联络员账号联系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可以现在先告诉我。”
姜玉书随口说道：“那就先帮我申请一间宿舍吧，我想要能和燕扶成做邻居的房间。”
“燕扶成在的区域都是些小面积的单人宿舍，你可以适应吗？”
基金会的宿舍规格多得吓人，从花园别墅到无窗地下室，从多人迷你上下铺到单人超大豪华单间，可以满足正常人类居住的所有要求，只要你付得起房租。
姜玉书他们以前入住时都是申请最大规格的别墅或者平层，绝对不会委屈自己一点，反正他们也不差那点钱。
不过……
“偶尔住一下也不错。”
“好，我知道……”夜莺话音未落，一旁放着的手机便像催命符般响了起来。
夜莺抬手按灭了电话，有些抱歉地和姜玉书开口解释：“我要先回去了，宿舍安排好后我会再通知你的。”
姜玉书点了点头，干脆也和夜莺一起离开。
他独自在附近转了转，一直到临近集合的时间才慢悠悠地往训练室走去。
起码在这一点上姜玉书没有和燕扶成说过谎。他的确很讨厌运动，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过任何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了。
毫不意外，姜玉书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一身不合时宜的衬衫配西裤，和整个训练室格格不入。
其他人皆是一身纯黑制式训练服，正热火朝天地聚在一块做热身，听到动静安静下来，齐齐转头看向姜玉书。
“我想，我应该还没迟到？”姜玉书面对着他们炽热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一点五十八，时间卡的刚刚好。
容进的脸色有点难看，皱眉上下打量了一番姜玉书：“你的训练服呢？就打算穿成这样？”
训练服？姜玉书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对此毫无印象，那东西多半和基金会发的其他用品一起被寄存在夜莺的宿舍里。
“我忘取了。”姜玉书咳了一声，随后听起来理不直气也壮地开口道。
虽然这的确是他的问题吧，但，但是……
好吧，没有但是。
纯粹是他忘记的一干二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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