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降临,雨荷从雾蒙中醒来。
这个暑假林落雨没有回家,她报了为期两个月的美术写生班,整日背着画架穿梭在郊外的山林田野间。
写生班有不少同龄的小孩,男女比例大约二比一。
白天大家分散写生,傍晚老师们在草地上铺开防水垫,搬来便携式烤炉举办野外烧烤。炭火噼啪作响,肉香混合青草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饭后,有人躺着看星星聊天,有人提网兜去小河边钓鱼,夏夜微风轻拂每个人的脸庞。
......
性教育在中国始终是个敏感而隐晦的话题。多数人未曾接受过系统全面的性教育,相关话题也总被避而不谈。
就连最普通的月经现象,也常被贴上“尴尬”“肮脏”的标签,很少有大人会告诉她们:“这是好事,说明你长大了。”
这方面都是林落雨自己摸索着学会的。
八月中旬,写生临近尾声时,林落雨清晨起床上厕所,发现自己来了初潮。
卫生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像夏季雨后的空气,又像石路上的青苔,粘腻而湿滑。
她轻轻敲响隔壁的房门,向同住的高中姐姐借了片卫生巾。姐姐很温柔,不仅给了一整包,还贴心地拿来新内裤,倒了杯热水。
虽然后来再无联系,但这份善意还是让林落雨记了好几年。
父女间的沟通如同冬日的雪天,稀少而短暂。
林良得知林落雨来月经后,先是一愣,随后甩出两张百元钞票,让她自己去买卫生巾。
超市里卫生巾品牌琳琅满目,林落雨眼花缭乱,只隐约记得温如发用过一款蓝色包装的。
导购热情推荐液体卫生巾,林落雨看了眼价签——一包要六十元。
她拿了两包。
夏天来月经实在难受,又热又闷。好几次她特别想吃冰棍、喝凉水。但想起网上说要忌生冷,又硬生生忍住了。
她是个听话的孩子。
很多人都说月经有"新手保护期",刚来几年不会痛经,于是拼命作死,喝凉水吃辣的。等到高中或大学,就会遭反噬,痛不欲生。
-
升入初中后,军训休息时,林落雨经常被别班男生搭讪。连教官也明里暗里以“站姿标准”为由,让她当方队长,训别人时就让她去休息。
操场东南角是休息区,每当下课,总有学长学姐来看热闹。有人幸灾乐祸地抱着冰水和雪糕,更甚者直接抱个西瓜来吃。
林落雨因此得到不少“馈赠”。
......
九月初正式开学,林落雨开始了初一生活。
初中时代往往充斥着最纯粹的恶意。看谁不爽、身体有缺陷、拒绝抽烟......只要符合一条,就可能被孤立甚至霸凌。
偏偏老师和主任也不管,因为施暴者仗着九年义务教育,就算把人打个半死,最多也只会落个“回家反省”的处分。
林落雨总体成绩中等,属于老师不会特别关注也不会刻意批评的那类学生。
但她的美术功底很好,每逢手抄报、黑板报活动,班主任都会交给她负责。
显然她也做得很出色,每次都是第一,为班级争光。
当然也不止画技,还有那张脸。
青春期嘛,小混混接触的大多是明艳张扬的,很少有林落雨这样清纯的女生。
于是在他们群体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谁招惹林落雨,就是和我作对。
尽管她并没有施舍过他们一眼。
......
初二那年,梁秋梦转学到林落雨班级。当时她挺震惊,看到他瞬间想起那张被丢进垃圾桶的纸条。
梁秋梦的座位在她斜后方,和后排小混混坐在一起。
他原本是个老实本分的男生,直到听说林落雨喜欢痞帅叛逆的类型。
于是梁秋梦学会了抽烟、逃课上网、打架。做完这些事后,还会特意到林落雨面前邀功。
那天林落雨正在写作业,听到动静后放下黑色水笔,合上课本,抬起头。小女孩头发长了些,两侧鬓角垂至下颌,更显灵巧动人。
她闻到梁秋梦身上浓郁的烟味,微微蹙眉,声音依旧轻柔,“抱歉,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男生。”
没等梁秋梦反应,后排小混混就放声大笑,教室里充满刺耳的哄笑。
前排同学频频回头张望,眼神困惑,但看见梁秋梦难堪的表情和林落雨云淡风轻的神情,也明白怎么回事了。
梁秋梦脸瞬间涨得通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狠狠瞪了哄笑的人一眼,摔门而去。
林落雨平静地重新打开课本,继续写作业,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他是傻子吧,说什么信什么。”
“太好玩了哈哈哈哈!林落雨怎么可能喜欢他这种傻**。”
“你们赌他明天来不来上学?”
“我赌一块,肯定不会来。”
“能不能玩点大的?一块也好意思说?”
“你欠我五十还没还呢,还好意思说玩大的?”
......
林落雨偶尔会听到关于林落雪的消息——他考上了雨荷大学医学院,有时去附属医院帮忙。
也正在这时,林落雨才知道,林落雪的父亲就是雨荷附属医院的创始人——林业。
这个发现让林落雨心情复杂,甚至产生过荒唐的念头:要不要故意生病,去医院“偶遇”他,正好还能卖个惨。
但又想到自己连他在哪个科室都不知道,这个念头很快打消。
初中生活没有林落雨想象的美好。升入初三,同学们仿佛意识到这是最后一年,行为更加放肆。
下课时,小混混们毫不掩饰地谈论女生的身材和昨晚的激情,言论粗俗不堪。
他们路过女生座位时会突然拍她们的头,故意扯前排女生肩带,假意擦肩时用手肘触碰胸部。
这些行为都被冠以“开玩笑”的名义。多数女生碍于羞涩害怕,不敢告诉家长老师,这反而给了男生“被默许”的错觉。
林落雨虽未遭受过这些,但会在其他女生受伤害时挺身而出。有一次,当男生又要扯害羞女生的肩带时,林落雨直接起身挡住他的去路,声音冷静有力,“不要让我找人揍你。”
时间一长,越来越多的女生学会反抗,大家对这种行为的抵触情绪也越来越强烈。
......
初三下学期,有些小混混不再来学校了,有的转学,有的辍学,班级清净不少。
那时还流行写同学录,几乎每个人的同学录上都有‘林落雨’这个名字。同学们给她的留言多是“身体健康”和“要一直勇敢下去”。
中考结束后,林落雨估分,大概只能上个普通高中。她在志愿表上填了离家较近的学校,虽然不怎么样,但有的上就行。
-
那是个平静的下午,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林落雨正专心画单子,旁边手机突然嗡嗡震动,打破午后宁静。
她瞥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犹豫片刻后还是划向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女声,“请问是林良先生的家属吗?”
林落雨的心猛地一沉,“是我。”
“林良先生出了车祸,正在附属医院抢救。情况紧急,请你尽快过来。”
林落雨的指尖猛地一颤,电容笔从指间滑落,“啪嗒”一声轻响,掉在平板屏幕上。
“好,我知道了。”她平静地吐出几个字。
挂断电话后,她先给约稿的单主发了延期通知,这才缓缓起身。睡衣被换下,随手抓了件外出服套上,将手机和钱包塞进口袋出了门。
阳光依旧明媚得刺眼,和三年前那个暑假如出一辙。出租车驶向医院的路上,林落雨撑着下巴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又是暑假,又是最后一年的暑假。
怎么就他爹的这么巧。
她没有哭,没有绝望,甚至连一丁点的负面情绪都没有。
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如果有人在身边抱住她说不要难过,她甚至还会笑着说我不难过啊。
抢救室外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焦虑混杂的气味。她独自坐在冰冷的长椅上,看着医护人员匆忙来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漫长如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摘下口罩,面色凝重,“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门外始终只有她一人。
连医生都愣了愣,不可置信地问:“你母亲呢?”
“离婚了。”
“爷爷奶奶呢?”
“早死了。”
医生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沉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忽然想起什么,她走到另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指尖在通讯录滑动,最终停在一个熟悉的号码上。犹豫片刻,按下了拨打键。
“嘟嘟嘟......”几声冗长的等待音后,电话□□脆地挂断了。
林落雨面无表情,重复着拨打的动作。
终于,不知道打了第几遍,电话被接通。对面声音尖利刺耳,“你到底要干什么!不是说了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吗?”
“温如发。”林落雨语气平平地说:“林良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讽刺道:“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已经离婚了。”
林落雨顿了顿,忽然变了种口气,“温如发,如果你不来,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我说到做到。”
“你威胁我?”
林落雨轻笑一声,“妈妈,怎么能叫威胁呢,我只是......太想见你了。”
“仅此而已。”
挂断电话后,走廊重新恢复死寂。林落雨垂下手臂,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死寂。
她抬头望去,发现来者并不是温如发,是林落雪。
他看起来更高了,身形挺拔,白大褂穿在他身上格外合身。头发大概是长了又剪,不失英俊,眉眼间还添了几分成熟医生的沉稳。
林落雨有些惊讶,连忙站起身,“哥哥?你怎么来了?”
与上一次见面,隔了整整三年。
她甚至都不确定,这句“哥哥”该不该喊出口。
林落雪快步走到她跟前,脸上带着焦急。他安抚般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如发打电话叫我来的。”
“林医生,这位是......你妹妹?”旁边的医生看着两人的互动,语气有些不解。
“是的。”林落雪没多做解释,只是对医生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林落雨,语气沉稳可靠,“你在这等一下,温如发说马上来,我先去处理一些后续的手续和文件。”
“知道了。”林落雨乖顺地点了点头,重新坐回长椅上。
她拿出手机,先是回了单主的消息,然后下意识地打开了朋友圈。
各色各异,出去旅游的甚多,其中还有她知道的、拿着助学金的贫困生。
刷到凌晨一点的,已经过去了半小时,温如发终于来了。
“小雨。”温如发踩着羊皮小高跟过来,“等好久了吧?”
她收起手机,“没有很久。”
温如发坐到她旁边,伸出手,抱住林落雨,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妈妈知道你很难过,没事的,别怕,你还有妈妈呢。”
说来可笑。刚刚在电话里决绝说着“跟我有什么关系”的是她,现在扮演着温柔慈母的也是她。
就在这时,林落雪拿着一叠文件回来了,“手续办好了。殡仪馆很快会来接......接林叔叔。”他斟酌着措辞。
“谢谢哥哥。”林落雨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你很累了吧,一直忙到现在。”
视线瞥到他胸前挂着的牌子。
「雨荷市附属医院
姓名:林落雪
科室:骨科」
骨科......原来他是骨科的。
“没事的,我不累。”林落雪摇摇头,他蹲下身,与她平视,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小雨,听着,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可能会很难。但哥哥答应你,我会陪你一起度过。所以,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坚强,好吗?”
在所有人眼里,她此刻的平静不过是无法接受父亲死亡的伪装,是一种脆弱到极致的逞强。
好啊。
那就利用这份他们所以为的“逞强”。
林落雨闭了闭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接受自己的阴暗面,只要不伤害自己,伤害谁都可以。
特别是像温如发这样的恶人。
她重新抬起眼。
小姑娘的眼睛很大,此刻因为强忍泪意而显得水汪汪的。眼尾微微泛红,像受惊的小鹿,轻易就能勾起人最深的保护欲。
“哥哥,”她的声音立马哽咽起来,支离破碎,“我没有爸爸了......我没有家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过眼角,滴落在他握着她的手上,滚烫。
对不起父亲,我需要利用你。
请你原谅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惩治温如发。
惩治这个忘恩负义、冷血虚伪的女人。
林落雪的心像是被她的眼泪狠狠揪住,心疼地难无以复加。他伸出双臂,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旋,“你还有哥哥,没事的,别怕。我会一直在,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眼泪无声流淌,林落雨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兴许是哭得难受,小女孩的头轻轻往旁边一偏,视线越过林落雪的肩膀——
恰好,对上了温如发来不及收敛的、充满了厌恶和警告的表情。
林落雨在她的注视下,微微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
用带着浓浓鼻音、却无比清晰的嗓音,一字一句的,抛出了那个她蓄谋已久的问题:
“那哥哥......我以后,可以......和你们一起住吗?”
小雨:[可怜][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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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印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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