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消失，雾气再次聚拢，眼前白茫茫一片。崔红氤趁这个间隙把脑子转得飞快，眼神放空一动不动，看起来像在发呆。
身后传来金年霄的声音，是仿佛结了冰霜般冷淡的两个字：“脚下。”
听他一句话崔红氤都要打个冷颤，回过神来低头看去，见雾气中有星光点点萦绕在小腿处，三人都觉察到之后，这些光点便朝前延伸了出去。
俞今满反应过来：“那是西厢房的方向。”
崔红氤嘴唇微动：“去瞧瞧。”
三人跟随着光点慢慢行至西厢房门前，“嘎吱”一声推开了门。
房内，曼儿正大着肚子坐在里头大口大口给自己灌药，上一口还没咽下下一口就到了嗓子眼里，果不其然被呛到了，捂着胸口剧烈咳了起来。
她面前的桌子上躺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崔红氤走近瞧了一眼：“……生男胎的秘方。”
俞今满瞧着就有些厌烦：“生男生女哪是几味药就能左右的？还有童子尿？噫。”
崔红氤也：“噫。”
看着曼儿咳得天旋地转还要将药碗送到嘴边的样子，几人心下也明白了不少。孟术成日践踏孟雁而上上下下视若无睹，只因一个是前途无量的嫡子一个是不受宠的庶女，就连她的生母也不管不顾，求着方子也要生男胎。
即便孟雁还小，即便她从没做错什么。
就像那只被摔死的黑猫，性命掌握在他人手里，只需轻轻动手也不用付什么代价，死了就死了，死了收拾干净便是。
几人在房间四处瞧了瞧，翻翻阅阅，得知曼儿姓庄，名为庄曼。
孟家一妻两妾，正室陈氏，大妾汪氏，小妾庄氏。
如今坐在这里的庄曼和木霞染居中染匠所描述的庄曼简直天差地别，她不再花容月貌，看起来忧思过度饱经沧桑，想着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看起来却像是三十好几。
她呛得厉害，终于有人听着声音进来瞧一眼，却是一名侍卫。
这名侍卫一进屋又探出头去左右瞄了好几眼，确认四下无人才放心关上了门，赶忙凑过来为庄曼拍背顺气。
终于不呛了，这名侍卫又去寻了一把勺子来，端着药碗小勺小勺地将秘药喂给庄曼。
喝的差不多了，他放下碗，身子倾上前摸了摸庄曼的肚子。
有说有笑，举止亲昵。庄曼虽是妾，但怎么说也算主子，此情此景二人之间的距离早已如离弦之箭般飞出禁忌。
“嚯。”俞今满挑眉，“这孩子不姓孟啊。”
崔红氤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样子：“这一家人真是好精彩。”
金年霄严肃道：“不可妄议人事。”
“那你去告状吧。”崔红氤和俞今满异口同声。
金年霄选择继续回归他的冰山。
就在这时房门从外面被打开了，庄曼和侍卫具是一惊，瞧去，门外站着浑身是血的孟雁。孟雁低着头，头发稀乱，双颊鲜血淋漓，身上满是脏污，露出来的皮肤无不青紫。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哭也不闹。
庄曼赶忙将她扯进房来仔细关紧门，在她身上拍拍打打，又掏出帕子为她擦拭。孟雁嘴里说了什么话，庄曼顿住了手。
刚被关紧的门又被大力踹开，西厢房外乌泱泱站满了人，为首的是一名扮相贵气端庄的女子。
“惨了。”崔红氤道，“这是被陈夫人发现了。”
陈夫人身旁站着一名打扮素净的女子，虽是素净却也不俗，颇有淡雅之风，想必就是那名贵妾汪氏。
陈夫人踏进门，视线在房中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庄曼身上，说了句话，庄曼和侍卫便扑通一声跪地。
夫人脸上虽是怒气冲冲，仔细一瞧却夹杂着一丝喜悦和兴奋。
看来庄曼在孟府的日子也是极其难捱的。
陈夫人和庄曼言语周旋了许久，崔红氤看到庄曼指尖苍白满头大汗，这一遭也不知要如何才能挺过去。陈夫人抬手扶额，眉头紧蹙，看起来耐心已经耗尽了，从后唤了几人上前要将庄曼和这偷情的侍卫拖出去。
庄曼见此情景，转身抱住了孟雁声泪俱下，陈夫人走上前来拉住孟雁的手，将她从庄曼的怀中剥离出去，又温柔地掏出一把木梳为孟雁梳理头发。回头，庄曼已经被三五人左右按住。
孟雁双眼无神，任由陈夫人捣鼓。
庄曼还在极力挣扎，突然，她的五官扭曲起来。陈夫人见状不对赶忙叫人松开手，而庄曼已经捂着肚子倒了下去。
被按住的侍卫奋力挣脱，冲上前一把将她搂住。
一旁沉默的汪氏转头对侍女吩咐了几句，神色担忧，崔红氤猜测她是想叫人去找大夫。可话传到了陈夫人的耳朵里，她面露不快，拦下了那名侍女，汪氏只好作罢。
孟雁神色微动，终于有了反应。
她抬头望向身旁的女人们，又望向房内倒地庄曼，母女对视，孟雁嘴角勉强牵了牵。
随即，她猛然朝后跑去，此时她的速度已经是异于常人的敏捷。她冲到一名侍卫身侧，从侍卫腰间拔出了刀，果断刺向自己腹部。似是觉得一刀死不了，拔出来又反复捅了好几刀。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吓得不敢说话，陈夫人被吓得面色惨白，命人去夺刀却为时已晚。刀脱手的一瞬间，孟雁朝侧一倒，抽动两下就没了动静。
和她的小猫身死同一处。
不光是孟府的人，就连此刻通过幻象目睹现场的崔红氤三人也都在惊叹，立即抬脚跟了出去。
变故横生，如此一来大夫进府了，庄曼腹中孩子得活，和侍卫私通一事暂且等待孟安平回府发落。
孟术姗姗来迟，陈夫人见着了他脸上的伤痕，属实不浅，似有毁容之相，一时间疼子之心无法言语，又听孟术说了一番话，更加没了好脸色，火上心头，当即叫人将孟雁的尸体搬出府去草草处置。
崔红氤心道：这么待孟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好歹也是孟家女儿，陈夫人敢这么随意处置，想来孟安平也不会有严处之意，反而听了孟术颠倒黑白的一番说辞怕是会更加心疼这个脸上破了相的儿子。
孟雁啊孟雁。
第二场戏看完了，雾气聚拢，气氛低迷，三人静默了片刻。
崔红氤：“孟雁是自杀。自杀者所生煞气是寻常怨灵的数十倍，且记忆不会损失分毫，执念深重不得轮回。没有自杀为基，她不会走到如今。”
“是啊。”俞今满淡淡道，“不会走到如今。”
崔红氤瞧他神色有异，关切道：“你怎么了？”
俞今满又笑：“没怎么，就是看得我有点难受。”
崔红氤转向金年霄：“年霄哥，你怎么看？”
金年霄朝他施舍了一个责备的眼神，手搭在了镜影的剑柄上：“不许这么叫，别来恶心我。”
崔红氤立即做双手投降状：“好好好，我不这么叫你了还不行吗。”
他自然知道金年霄不会真的伤他，不过是故意拿这冰山活跃气氛，顺便也搭理一下，不然搞得跟孤立他似的。虽然这种人被孤立根本不冤。
崔红氤：“接下来应该就是重头戏了，孟雁要回来了，想看不。”
俞今满：“我想看得很，小姑娘给我狠狠报复。”
崔红氤又问金年霄：“唉你想不想看。”
金年霄：“我只不想看你。”
崔红氤：“口是心非。”
金年霄：“有完没完。”
三人站在院中，周身再次飘起了雾，这次的引路的光点经过传堂屋，指引着他们走向先前搜过的孟术卧房。
孟术的幻象已经出现，正在伏案苦读，原先他们看到过的那本春宫图正肆无忌惮地敞开躺在地上，害得三人纷纷移开了眼。
突然，孟术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猛然抬头望向门外，犹豫半天，最终还是起身出去草草扫了一眼，无果而返，又坐回了案前。他屁股刚沾上凳子又看向门外，这次他表情凝重了许多。
孟术又起身出门去，叫上一名小厮一起在外头巡了个来回，依然没有发现。他遣走小厮，回到房内，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
然后就看到了一双金瞳。
一只黑猫出现在了书案上，它光是乖巧地坐在那里就让孟术毛骨悚然。只因这只黑猫与他摔死的那只长得一模一样。
孟术被吓得坐在了地上，面色惨白，颤抖着从架子上摸下一块镇纸砸了过去。镇纸砸的书案一晃，黑猫转而跳到了地上，脚步轻盈，越逼越近。
孟术被盯得连连后退，手却突然按到了一只赤脚。
他浑身一个剧颤，抬头望去，看到的是一张脸，一张看不见五官布满了血肉的脸。发丝垂到了他脸上，血液凝固附着在发尾，让原本顺滑的头发成了一簇一簇，尸体的恶臭瞬间充斥他的鼻腔。
崔红氤看见孟术张嘴大叫，口型来看叫的是“贱人”。黑猫拦了去路，孟雁挡了退路，再怎么叫唤他也插翅难逃。
房门一关，黑猫转而死死守住门口，孟雁支着仅剩的一条腿僵硬地一跳一跳，至书案前，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镇纸。
孟术趁机朝外呼救，却没有任何人能听见，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手握镇纸朝他跳了过来。
这时候的孟雁还只是普通的怨灵，有仇报仇有怨抱怨，这幅模样也并不是受了煞气侵扰的异变，而是她的尸体就是如此。
先前孟雁身上纵然有伤，但绝对没有这么严重。竟然有人在她死后连尸体都不放过。
不仅弄断了一条腿，还把脸全都翻出了肉。也难怪孟府外的北佟士兵都是这般惨状，因为孟雁也是这般，甚至更可怖。
而犯下恶行的人一定就是孟术，不然他可不会见到孟雁的第一眼就嚷嚷粗口，孟雁如今这幅模样常人可认不出来。
地上的孟术已然被逼到了死角，孟雁手速其快且力道极大，她一把抓住孟术的脖颈将人按在地上，高高举起镇纸对准头颅。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直到鲜血流了半个屋子，孟术脖颈以上连头骨一起被拍成了肉酱。
场面之血腥，俞今满和金年霄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孟术已死，幻象散去，孟术屋内干净整洁，全然看不出这里曾发生过什么。那光点又出现了，这次引着几人出了门，很快，他们又看到了下一段幻象。
一名侍女出现在了孟术房外，轻柔地敲着门。
他们认得这名侍女，正是在搜孟术房间时突然出现在崔红氤身后的那人。
只见这名侍女敲门未有回应，她犹豫着，最后还是推开了门，门内的光景冲击着她，不停大叫着连连后退，最后直接被吓得失了魂，晕倒在门外。
门内，孟术静静跪在书案前，双手被拧到身后，双腿扭在一起，头颅变成了膝边一滩红，身上□□，被摆成了认罪忏悔的姿势，就这么毫无尊严地示人。
书案上，那只黑猫坐在那里舔起了爪子。舔完了，它放下爪子抬眸望向门外，透过幻象与三人对视。
只一瞬间，幻象消失了。三人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就算是刚成为怨灵的孟雁，凶煞程度也不是寻常怨灵所能匹敌的，虽然崔红氤心里已经做足了准备，但还是让他有些意外。先前他只知道孟雁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孟术，却不知是用这种方式。
普通怨灵最多是吸人精气和气运让人慢慢**，凶一点的上来就取人性命，但像孟雁这般手段残暴且有意识的那是少之又少。
不管是哪种怨灵崔红氤都见惯了，到孟雁这种的程度照常理来说也要养个一年半载，更别提现在城里这个区区几个月就诞生的怪物了。
或许他们想错了，隐藏在整件事背后的人并不是在推波助澜，而是从始至终的蓄意策划。
这个人今天能在常昙城造出一个孟雁，明天或许就能在下一座城造出下一个孟雁。
如此，无穷尽也。
他并不觉得明处的孟雁是个多大的麻烦，而隐藏在暗处的这个人，让他第一次有了如临大敌之感。
金年霄走了过来，问道：“你怎么看。”
崔红氤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凌乱了不少：“狗屎一样的烂摊子。”
金年霄以沉默表示认同。
刚安静下来两秒，忽然身后传来俞今满的惊呼。
“红氤哥！小心身后！”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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