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红氤一偏头就在自己肩膀上看到了一张女人的血脸，正是方才所见的那名贴身侍女，崔红氤发现了便在耳边咯咯笑了起来。
崔红氤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朝她脸上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掺杂了些法力，遇上煞气会相斥。
侍女被吹得收起了笑容，朝后躲了躲，咂巴两下嘴又咯咯笑了起来，娇羞一瞥，向崔红氤抛出一条白绫似的长丝布，待崔红氤接住丝布的一端她便妩媚一转身，牵着白丝布的另一端飘过穿堂慢慢隐去了。
俞今满惊魂未定：“她这是……想让我们去后面看看？！”
“是吧。”崔红氤提起白丝布瞧了一眼，确认一番后正准备放下，突然侧方一道银光闪过，直直划向他身前。
布料撕裂声响起，崔红氤手中的白丝布缓缓坠地，罪魁祸首轻轻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叮当的脆响。
三人都看了过去，是枚银针。
崔红氤脸色微变，抓着白丝布的手指紧了紧。
金年霄：“那是什么？”
崔红氤：“不认识。”
金年霄观察着崔红氤的一举一动：“你认识。”
崔红氤回头，脸色阴郁得可怕：“一定要刨根问底吗？”
说完他抬脚欲走，金年霄向前挪了一小步挡住了他的去路，凛然道：“既有第四个人在，恕我不得不问。”
崔红氤和他对视着，两方各有心思，各不让步。直到崔红氤手中的白丝布变了模样，化成了一截瘦骨嶙峋的断手，金年霄才了然暗中人竟是在出手相助。
崔红氤将断手丢在一旁，转而捡起那枚银针递与金年霄，道：“你若是想知道便拿去查吧。”
正好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人姓甚名谁，若是金年霄真能查到什么也算给他了了一桩大事。
他不是不知道这条白丝布有问题，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正被某人寸步不离的跟着，何必关心，反而暴露。真让金俞二人知道他和男人亲嘴了，他收拾收拾准备下凡过千年吧！
金年霄接过银针扫了一眼，再一抬头崔红氤已经朝着穿堂走了进去。
“难得红氤哥心情这么不好，让我瞧瞧。”俞今满这会倒是凑了上来，仔细捏过银针琢磨着，即刻皱起了眉头，“嘶，金年霄。”
“你不觉得有些眼熟吗？”
“不必再看。”金年霄冷冷道，“别管这事，嘴巴闭紧了。”
“你知道？”俞今满脸上写满了好奇，“别藏着掖着，说来听听呗。”
金年霄面若冰山：“自己想。”
说完，他也朝着穿堂走过去，留俞今满一个人在后面撅着嘴嘟嚷，语气里有些委屈：“一个两个的竟打些哑迷给我听……”
他挠了挠头，一阵穿堂风吹了过来，吹得俞今满一哆嗦，他看了看无人的四周，也赶忙揣好银针快步追了上去。
又回到了三进院。整个孟府的幻象似乎全聚集在这里，水池前横着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摆有一大盆鲜血，几张符文浸在其中，已然瞧不清是什么符。
尸体后是祭台，香火明明沉烟缭绕，吉煞公的牌位高高立于上方，而祭台前，一名穿着法袍的蒙面主师正在挥舞着手中的法器。
崔红氤站在台阶下方，静静目视着自己的牌位。
金年霄和俞今满一前一后跟了过来，他回过头看向二人，将手一摊，不言。
等他们将院中景象看了个透，崔红氤才道：“我先说好，这场法事我全然不知，请下来的也不是我。”
金年霄：“想必也是。”
崔红氤笑：“多谢信任。”
俞今满站在台阶上，双手搭着崔红氤的肩膀轻轻捏了起来：“吉煞公大名鼎鼎威震四方，世上冒充您的信人招摇撞骗的可太多了，这之后红氤哥你可得好好打压打压了。”
“一帮杂草，除不尽。”崔红氤心不在焉视线乱飘。
“除不尽也得除，这回真出了乱子我估计圣君要罚你了。”俞今满叹了口气，捏肩膀的手顿了一下，喊道，“有动静了，快看！”
崔红氤望了过去，见那名主师缓步走到左边那具尸体面前蹲下，伸出手揭开白布，此尸头颅被断死状恐怖，胸膛上贴着一张血咒。
主师将手中的烛火倾斜些许，鲜红的蜡油滴在了尸体的躯干上。
仅有两滴，主师将白布又盖了回去。
周围的人群突然躁动起来，侍女们正手忙脚乱地将一名哭成泪人的女子扶到一旁，崔红氤扫一眼便知是陈夫人。
此时的她完全不似几日前，离孟术出事也才不过两三日陈夫人就已经眼下发青瘦脱了像，丧子之痛想来伤到了内里，精气神很难再重回从前了，也正是这样的状态最容易被煞气入侵。
终于到场的孟家主孟安平也只朝夫人那边瞥了一眼，全然没有关心的打算。汪氏站在家主身边，眼神漠然。
与此同时主师转了个身在另一具尸体面前蹲下，同样揭开白布，此人倒是四肢健全头颅尚在，浑身上下贴满了血符，单单露出一个头来，却还不如左边那人死的体面，只因她脸上却没有一块好肉，叫人看了触目惊心。在场之人见了纷纷移开了视线，更有甚者直接捂住了眼，心下里也都明白她是被谁所害，只能默不作声。
崔红氤猜测，在孟术出事后，孟家人深知是被怨灵报复，匆匆忙忙想做场法事将孟雁这个祸害请走，听了这位主师的话二话不说把孟雁远在郊外荒林的尸身找了回来，不过嘛……
主师同样将蜡油滴在了她胸口的符咒上，不同的是这一滴下去符咒竟冒出了黑烟，发出了滋啦滋啦的声响。越是如此蜡油便滴的越多，直到烛火燃尽将小小的胸膛铺满，黑烟终于止住了。
主师又从祭台上取下一根长钉和一把黑铁锤，将长钉置于尸体的心脏处，一锤两锤三锤钉到了底。事毕，才将白布盖了回去。
一套动作有模有样，常人必会信以为真，可祭台上的神明本尊如今就站在这里，其中关窍难逃法眼。
崔红氤心觉有趣：“左边这位是孟术不假，右边这位可未必是孟雁。从始至终竟无一人发觉，唬得这么彻底。”
俞今满又捏起了崔红氤的肩膀：“整个院子里的人都不知道孟雁被孟术弄断了一条腿，她真正的死状也只有孟术见到过，我估计这里的人连孟雁多高多瘦平日里喜爱什么吃食都不记得，作孽啊。”
崔红氤想起了什么，左右看了看：“庄曼呢？”
金年霄：“想来刚生产，但私通一事，陈氏不会放过她。”
崔红氤把刚才那茬给忘了：“也是，好歹活着就好。”
金年霄：“活着是一回事，怎么活是另一回事。”
说着，那边主师轻轻一招手，一名侍女便怀抱着一团东西走上前来递与主师，主师双手接过，竟是一名襁褓中的婴儿！
婴儿被放在祭台上，不哭不闹，主师又命人甩开一件女人的衣裙，从衣裙上剪下一条白丝布置于婴儿口鼻之上，后用双手死死捂住，在众人的注视下，婴儿命丧黄泉。
这名突然多出来的婴儿是谁不言而喻。
崔红氤醍醐灌顶：“我知道孟雁在哪了！”
他掀开俞今满的手，径直朝祭台后方走去，他们可以随意穿过幻象因此也能随意穿进祭台，崔红氤矮下身把头伸进了祭台里面，果然在那牌位正下方的位置绑着一具黑猫尸体！
且不说寻常驱邪仪式都会叫无关人等暂避，更不需要拿活婴做法，再凶的怨灵都不需要，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除非他是想拿与孟雁有血缘关系的人来做最后的祭品！
这场法事根本不是用于驱邪，而是对孟雁彻彻底底的煞气激化！
崔红氤抬起头看向四周，法事现场一切如常，主师的面孔遮得严严实实，想必身形也故意做了改变，看不出分毫痕迹。
这人敢拿他来做幌子，真是好大的胆子。
幻象到这里戛然而止。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名主师似乎在最后越过他的牌位朝他看了一眼。
身旁重回凄凉之景，俞今满瞧着崔红氤越来越乱的头发也有些无措：“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崔红氤仍看着庭院，无动于衷。
过了一会，俞今满拍了拍他，他回过头见俞今满递上来一把木梳：“哥要不你先梳个头吧。”
“不要。”
自打崔红氤进了这常昙城就总觉得处处都不痛快，几回下来别人也很难不察觉，金年霄不闻不问是常情，可俞今满就忍不住了。
“红氤哥，你平日里不这样的，今天到底怎么了从巷子里出来之后就不太对劲。”
崔红氤：“……没怎么。”
俞今满：“你不开心。”
崔红氤：“没有。”
俞今满：“就有。”
崔红氤无奈：“……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金年霄旁观了许久，终是开口道：“不要过多计较，天上天下也不是事事都能如你意。”
崔红氤看向他，真心发问：“计较什么？和谁计较？”
金年霄面上一顿：“你不知道？”
崔红氤诚实道：“我不知道。”
金年霄：“那算了。”
崔红氤：“？”
没了下文，崔红氤瞪着大眼睛。心里嘀咕金年霄这人就是这么让人讨厌。
这时崔红氤余光扫到穿堂处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小小身影，正冲着这边勾手。他一看去，俞今满和金年霄二人自然也跟着看去 。
“去看看。”崔红氤当即将自己的琐事抛之脑后。
俞今满有些犯怵：“红氤哥你，你走前面，我跟在后面就好。”
孟雁乖乖站在檐下静候，一袭白衣出落干净，双手垂落着相握，长发也打理得乌黑顺滑。不过身形透明动作僵硬，一副笑脸极为诡异。
几人走到近处，孟雁睁着一双亮眼，问道：“可还看得畅快？”
崔红氤：“何来畅快一说。”
孟雁声音也僵硬着：“他们难道不可恨吗。”
崔红氤无言，眼前这个孟雁和在巷子里袭击他的那个凶物简直判若两人，此灵纯净，感应不到那股煞气，她此行并不为掀起腥风而来。
孟雁视线一错，看向后方微笑道：“后面的故事你们还想听吗？”
崔红氤顺着她的目光转身，孟雁的身影又出现在了水池边，正背对着几人。
俞今满结巴道：“但，但说无妨。”
“那公子们听个凑合便是。”孟雁转身轻鞠一礼，将故事娓娓道来，“在这场法事之后，陈氏疯了，她说她总能看见孟术出现在她身边，总能听见孟术与她说话。”
崔红氤戳穿她：“孟术的灵魂早已成为你的养料，恐怕此孟术非彼孟术。”
“公子好聪明，那是我。”
孟雁再见面时装作与他并无交道的模样，想来也不会说些不该说的事情，崔红氤暗自松了口气，自己的清誉应该是保住了。
孟雁道：“陈氏实在是好吓唬，我只稍微来过几次她便魂不守舍了，你们说她是不是做了亏心事。”
金年霄：“可你化成的是孟术的模样。”
孟雁听出他的质疑：“是，是孟术的模样。但我会让他见到她最不想见到的孟术的模样，让她看着自己的亲儿子在她面前死一千次一万次，她还会那么居高临下吗。”
她继续道：“我要的就是让她自己把自己折磨死，最后，她果然自杀了。你们猜猜她怎么死的。”
崔红氤：“自杀应当不会太难看，但我猜与你本意相悖。”
孟雁平静讲述着，像个木偶，明明平淡的语气却好像那么刺耳：“我可以让她变得很难看。”
“她最后把孟术的尸体挖出来吃了，活活噎死的。让腐肉在她身体里烂掉，腐虫在她身体里繁殖，永生永世和最爱的儿子在一起。”
什么时候有第一个读者呢（晃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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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诡萦孟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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