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
“青姨,就说不必这么客气,怎么还……”
阮衿衿小跑着出来开门,只以为是方才说包好了饺子要给她送来的隔壁青姨。
可门刚打开,她便只看见一堵黑色的墙,那墙上还有金丝绣成的山水纹样,在门口的灯笼下闪着细微的光芒。
她抬头看去,手里捧着的白菜“咚——”的一声落了地。
也顾不上去捡,她惊慌失措地伸手就要关门,可门外那人的动作分明更快,力道也更大,轻而易举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寒气,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头上的碎发正凌乱地在空中飘舞着,眼下一片青黑,脸颊也消瘦了些。
他本该称心如意乐在其中,现在瞧着倒像是受了不少的苦,眼神也比从前更冷了些。
“圆,圆迟……你,你你……”
阮衿衿紧张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大门已经拦不住,她只得伸出手颤抖着指向眼前的人,脚步却接连后退。
圆迟一声不吭,只是跟着她不断后退的步子上前,直到将人逼到屋边,退无可退。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人许久,拼命按捺住心里所有的冲动,就这样自她的额头,一寸一寸地仔细掠过,生怕错过她的所有变化,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巴还有依旧纤细的脖颈,好像有些许变化,却又不那么明显,只是她的美更加明显,比之从前的含蓄,现在更添了明媚的模样。
“你,你……”阮衿衿咽了咽口水,很想说让他站远一些,这样近的距离,叫她连呼吸都不敢,几乎要将自己憋得窒息。
“喘气。”
熟悉的声音如今听来是十足的陌生,她却偏偏被他指挥着,真能喘上气儿来。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阮衿衿只觉羞愤,怎么偏偏这样听他的话?
她猛地伸手一推,只欲逃离,却不想本该岿然不动的身影,这会儿竟轻易就被他推倒。
圆迟脚绊了两步,好在阮衿衿反应够快,伸出双臂环抱住他,将快要摔倒的人堪堪靠在自己身上,勉强叫他不会摔倒。
“你,你这是做什么!”
恼怒莫名从心里窜了起来,可紧贴的脸颊,听到耳边传来的平稳呼吸,又重新平息。
“喂圆迟!你不会就这样睡着了吧?”
那人却没有丝毫的回应,似乎真的睡了过去。
阮衿衿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样的重要,好在隔壁的青姨这会儿真的来了,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高大男人,先是害怕地惊讶了一阵儿,到底是帮着阮衿衿将人给扶了进去。
只他一人便占了阮衿衿一整张床的位置,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恨恨地瞪了那道睡死的身影一眼,只能含糊着将青姨给劝了回去,自己则坐在屋里看着圆迟发呆,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终于叹了口气,转身要出门,可刚迈出去三两步,手就被后头的人给拽住了。
“你要去哪儿?”
他脸颊有些红,语气有些嗔,似乎还夹着委屈。
阮衿衿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心里瞬间有些软,可一想到他的突然闯入,她又重新愤懑起来。
“不用你管。”
她试图甩掉圆迟的手,却没能成功,这个看起来异常疲惫的人,也不知到底哪来的力气。
“衿衿,我好冷。”他嗫嚅着,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
阮衿衿反应过来什么,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这才感受到那诡异的热度,难怪牵着她的手那么热,她还以为只是他不怕冷。
同烧得迷糊的人没什么道理可讲,她耐下性子去哄,好不容易又将人劝到了床上躺下,她这才松了口气,准备去给他捡些退热的药,可攥着她的那只手,却怎么也不肯松开。
“不许走……”
毫无意识的男人只是固执地不肯放手。
阮衿衿无奈,只得趴在床边,轻声安抚。
“你病了,我去给你买药,不会走,好不好?”像极了哄小孩儿,她说完这话连自己都觉有些好笑。
圆迟似乎是听进去了,又紧紧抓了抓她的手,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她叹了口气,掩好门窗,这才出去找药铺。
年前的药铺并不好找,她跑了好几家都已关门歇业,直从城东跑到了城北,这才寻到一家正要关门的铺子。
一趟来回,已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她抱着一摞药包气喘吁吁地回到屋外,就见那道身影正寂寥地扶在门框上,幽幽地注视着他。
“你回来了。”
他语气淡淡,阮衿衿听不出旁的情绪。
她顺手擦掉额头细密的汗珠,还是关心了一句:“嗯,去给你买药了,烧得这样厉害,怎么起来了?”
圆迟缄口不言,只是沉寂的黑眸终于有流光闪过。
“进屋歇着吧,我去给你煎药。”
阮衿衿来不及分辨他的情绪,直奔着小厨房去寻了煎药的小炉,心里的焦急就连自己也未察觉。
圆迟固执地站在厨房门口,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今天是为他忙碌的身影。
阮衿衿准备好药炉,抬头看见他就站在门口,眉心微蹙,有些不高兴:
“不是叫你在屋里躺着吗?站在这里吹风,是想病得再重些?”
圆迟摇了摇本就晕乎乎的脑袋:“只是想多看看你。”
“看看看,你都跑到这里来了,有的是你看的时间。”
她语气不快,忙推搡着人往里屋去,煎药还需得照看一会儿,她可没时间同圆迟在这里耽搁。
被推着背脚步虚浮着的圆迟,背对着阮衿衿,面上露出一道虚浮的笑容来。
好不容易扶着他躺下,阮衿衿又叉腰指着他,盛气凌人:“躺着,就在这儿哪也别去,若是再起身,便哪来的回哪儿去,本小姐伺候不了。”
圆迟笑得迷了眼,他看着她出屋,心里是说不出的熨帖。
真好,她好像真的更加自由灵动了。
那她,是不是已经没那么怨恨他了呢?
圆迟盯着屋顶胡乱想着,意识又渐渐混沌下去。
“圆……圆迟……醒醒……”
直到轻柔的呼唤和慢慢拍在他肩膀上的手掌唤醒,他这才勉强睁开眼,一股药香扑鼻。
“快起来喝药,喝了药再睡,等明日你便能大好了。”
阮衿衿将药碗放在一旁,双手从圆迟的腋下穿过,这才能借着他自己的力,勉强将人抱起。
他半靠在床头,看着她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吹,这才递到他的嘴边。
心口细细密密的暖又洇成一抹笑容。
许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一碗药就这么边吹边喂,足足喝了半柱香的时间,可圆迟却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他只恨自己不能病得再重些,再久些。
阮衿衿将喝净的药碗放回床旁,没再回头,声音有些闷,还添了分戒备:
“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话音刚落,屋里就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落针可闻。
半晌,圆迟轻咳一声,这才开口,许是烧得太久,声音有些哑:
“只是想来看看你,不会做出什么将你强押带走的事情来……”
说完他自己哧哧笑起来,笑得阮衿衿莫名其妙,不由得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最好是。”
“嗯,真的是。”
他看着她,眼中是自己也不曾见过的温软,那些藏在心里许久无法诉诸于口的思念,在此刻似乎也没有了说的必要。
光是看见她在自己面前,就足够叫他欢欣雀跃。
他确实不该生出什么将她禁锢的危险想法来,这样自由的、鲜活的、有脾气的才该是她真实的样子。
阮衿衿见他笑得认真,一时也不知该再呛些什么,准备好的满腔怨怼,也瞬间消失了去处。
她忽然才生出许多尴尬来,他们好像没有可以这样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条件。
到底是哪里变了呢?
“你……宫里的事儿不用管了吗?”
她终于开始主动问了关于他的事儿,只是声音晦涩,垂下眸子不敢直视他。
尽管她远在杭州府,也总听人闲聊时说起如今新帝的雷厉风行,还有那些惠善于民的新政,她总听个热闹,又默默走远。
他果然能将心中的抱负做到很好。
“嗯,靠近年关,也没什么事儿,我便出来走走。”
圆迟的视线却未从她的身上挪过半分,目光灼灼,叫她被盯得很是不自在。
“哦……哦,那挺好的。”
“怎么不问问我为何会生病?”
一碗药下肚,他便觉得脑子没有先前那样含糊,人也渐渐清醒起来。
她长睫微动,小嘴嗫嚅着:“许是天寒地冻。”
“嗯,也算是吧,从京城到杭州府,快马只需七日。”他笑起来,眼中星芒灿灿。
阮衿衿心里一惊,七日,那是几乎全程没怎么休息过吗?
不知怎的,鼻尖忽而有些酸,她忙起身。
“你躺着休息吧,我去厨房收拾一下。”
想要仓皇逃离,却又被大手重新拽了回来,她摔坐在床边,眼下的泪珠也被震得直直摔落下来,就砸在圆迟撑在床边的另一只手背上。
湿润的、温热的。
“就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她没作声,却也没再走,圆迟轻轻叹了一声,慢慢将整个身子都挪到床边,将人的身子转了过来,脑袋就这样枕在她的腿上,音色如玉,叫阮衿衿很难拒绝。
满室寂静,却没了方才的尴尬,圆迟支撑不住,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他再醒来,已是次日清晨,他的手里还裹着一只小小的柔软的手,心里像被瞬间填满,暖得能够驱散所有的寒冷。
生怕惊醒了这个还在梦里的女子,他只是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细细地吻过她的指尖,贪恋着她的温度,默默祈祷着这不是一场梦。
“你在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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