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离的登山靴碾过一片被霜染成琥珀色的地衣时,极光突然在头顶炸开。
那是种难以言喻的色彩,像有人在墨色的天鹅绒上泼翻了整罐翡翠磨成的粉,青绿色的光带裹挟着银芒,顺着雷克雅未克的火山轮廓蜿蜒游走。
她下意识抬起头,羽绒服的兜帽滑落些许,发梢沾着的细碎雪粒簌簌落下。
手机屏幕在低温下早已自动关机,背包里的GPS定位器也因磁场异常而失灵。燕离裹紧了身上的防风外套,呼出的白雾在眼前凝成薄纱。
根据地图,她本应在日落前抵达维迪尔黑沙滩附近的那片苔藓谷,可如今,四周除了被风揉搓的枯草与嶙峋的黑石,连一丝人烟都寻不见。
“迷路了吗?”
一个清冽如冰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燕离猛地转身,不慎踩碎了一块薄冰,惊得踉跄半步。站在她面前的少女,身着白色羊毛长袍,外罩一件靛蓝色镶毛边的短坎肩,一头银发间缠绕着几缕新鲜的欧石楠枝,发梢还沾着晶莹的雪珠。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左瞳是幽深的冰蓝色,宛如封冻的峡湾;右瞳则是温暖的琥珀色,像是被极光点燃的火焰。
“你……是来参加花神祭的?”
少女走近几步,裙角拂过地上厚厚的苔藓,那些灰绿色的苔藓竟像是畏惧般微微蜷缩。她弯腰拾起一片被燕离碰落的欧石楠,花瓣上的冰晶在月光下折射出点点星光。
“从这里再往苔藓谷深处走三百步,有一块被三棵歪扭桦树环绕的岩石。但记住,日落后,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应和。”
燕离注意到少女裸露的手腕上缠绕着青藤编织的手环,手环上挂着数十枚小巧的锡制铃铛。
她刚想开口询问,少女却已转过身,白衣摆扫过积雪,带起一阵清冽的雪松香气:“跟我来吧,花神祭的篝火快熄灭了。”
苔藓谷比燕离想象中更为隐秘。穿过一片低矮的火山岩穹顶,眼前豁然开朗:
数百堆篝火在墨色的苍穹下有序排列,将整片山谷映照得宛如白昼。身着传统服饰的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他们的长袍上绣着精致的苔藓花纹,腰间系着用桦树皮编织的腰带。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站在最高处的岩石上,手中捧着一束半开的花朵——那花瓣薄如蝉翼,边缘泛着奇异的淡紫色,仿佛是用极光的碎片精心雕琢而成。
“那是霜心兰。”
银发少女在她身旁轻声说,声音压得很低,“每十年,在最明亮的极光之夜才会绽放一次。传说,它是花神的信物,能听见大地深处的叹息。”
燕离心脏一阵发紧。
她做准备的时候在旅游手册读到过类似的描述:“冰岛苔原深处,生有奇花,名霜心,感极光而生,闻天籁而绽。得见此花者,当洗去尘嚣,聆听自然真言。”
“你似乎对这些很感兴趣?”银发少女察觉到她的目光,琥珀色的右瞳中闪过一丝笑意,“我叫伊芙琳,是这里的祝巫。负责在祭典上守护花神的信物。”
“燕离,来自中国。”她伸出手,指尖却在触碰到伊芙琳掌心的瞬间微微一颤——对方的皮肤冷得像雪,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仿佛初融的雪水浸透了温热的玉石。“祝巫……是类似草药师的存在吗?”
伊芙琳轻轻抽回手,腕间的铃铛发出一串清脆的叮铃声:“更像是自然之神的倾听者与传达者。我们倾听风的声音,观察苔藓的生长,与古老的树木对话,以此守护这片土地的安宁。”她抬手指向人群中央的白发老妇人,“那是玛格丽特奶奶,族中最年长的祝巫。她正在吟唱唤醒花神的歌谣。”
那歌声古老而空灵,像是风穿过冰川裂隙时发出的呜咽,又像是冰岛马颈间铜铃被晚风拂动的清响。燕离听不懂古老的冰岛语歌词,却被那旋律深深吸引。她看见玛格丽特奶奶手中的霜心兰随着歌声轻轻摇曳,紫色的花瓣缓缓舒展,露珠在月光下闪烁,如同细碎的星子坠入凡间。
突然,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撕裂了夜空的宁静。
燕离循声望去,只见三辆涂满泥浆的大型挖掘机正沿着谷口的小路颠簸驶来,车灯如野兽的眼睛般划破黑暗。为首的驾驶舱窗户摇下,一个戴着安全帽的男人探出头来,大声喊道:“喂!里面的人听着!这片苔原已经被我们公司买下了!明天就开始钻探!赶紧滚开!”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玛格丽特奶奶手中的霜心兰剧烈地颤抖起来,几片花瓣应声飘落,在雪地上迅速被染成了污浊的灰色。伊芙琳脸色骤变,她猛地抓住燕离的手腕,焦急地说:“快!去桦树岩!必须赶在黎明前找到花神的眼泪!”
“花神的眼泪是什么?”
“是霜心兰的露水,凝结着花神最后的祝福。”伊芙琳的银发在狂风中飞舞,她指向谷深处那三棵扭曲的桦树,“只有集齐七滴真正的花神眼泪,才能暂时唤醒沉睡的花神之力,阻止这场灾难!”
她们在崎岖的乱石间狂奔。
伊芙琳的鹿皮靴踩过冰面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燕离的运动鞋则不断陷入深雪之中。她们跑过一片被废弃的旧矿坑,坑边散落着锈迹斑斑的铁桶和发霉的塑料布——显然,这里曾是多年前被废弃的采矿点。
“小心!”伊芙琳突然一把拽住燕离,将她拉向一旁。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块碗口大小的岩石从她们头顶的陡坡上滚落下来,擦着燕离的发顶重重砸在雪地上,溅起一片冰屑。“有人跟踪我们!”伊芙琳警惕地望向身后,“他们想抢在我们前面找到花神的眼泪!”
月光下,三个黑影正借着挖掘机的掩护,快速向她们逼近。
燕离这时才注意到,伊芙琳的羊皮靴上沾染着斑驳的血迹——许是在躲避追踪时,慌乱中划伤了脚踝。她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羽绒服外套,撕下一大块柔软的内衬布料,蹲下身为伊芙琳包扎伤口:“先止血!”
“没用的……”伊芙琳咬着嘴唇,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们带着特制的声波干扰器,会扰乱我的感知,让我无法准确找到花神眼泪的位置。”
“那就换我来找!”燕离猛地站起身,目光坚定。她翻出背包里的放大镜和植物标本夹,借着手机屏幕最后一点微弱的余光仔细观察着地面——霜心兰通常生长在富含特定矿物质的土壤中,喜欢阴凉湿润的环境,而那些被采矿者破坏植被的区域,土壤结构发生了改变,或许……
“那里!”她突然指着桦树岩下一处隐蔽的凹陷,那里的积雪呈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青灰色,“看土壤的成分和颜色,还有低矮的地衣种类,和文献中记载的霜心兰伴生环境非常吻合!”
当她们气喘吁吁地赶到时,那块凹陷处的积雪已被刨开,露出一小片顽强生长的霜心兰。与祭典上那株盛开的相比,这些野生的花朵显得格外娇小,花瓣仅指甲盖大小,却依旧倔强地泛着淡淡的紫色光晕。燕离小心翼翼地拨开花丛,发现在最中央那株的叶片下方,凝结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正随着微弱的呼吸般的光芒轻轻闪烁。
“那就是花神的眼泪!”伊芙琳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快!用你的容器装起来!”
燕离连忙从背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玻璃试管——“叮”的一声轻响,花神眼泪完美地融入了试管之中。
极光骤暗,雪幕翻涌。那三个黑影已近在咫尺,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刺来。燕离本能地将装着“花神眼泪”的试管护在胸前,却见伊芙琳突然踉跄,伤口崩裂,血珠滴落在雪地上,竟瞬间凝结成剔透的冰晶,泛着淡淡的幽蓝光芒。
“是追踪咒!”伊芙琳声音发紧,额角沁出冷汗,“他们用采矿的噪音扰乱了地脉,我的感知……被蒙蔽了。”
混乱中,一阵清甜的草木香气如溪流般淌过雪地。紧接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从一丛低矮的欧石楠后轻盈走出。她梳着双马尾,发间别着一朵凝着白霜的雏菊,每片花瓣上都闪烁着细密的星芒。最奇特的是她那双透明的小鞋子——鞋尖点缀着几片仿佛会呼吸的淡绿色苔藓嫩叶。
“伊芙琳姐姐,别怕!”小女孩踮起脚尖,伸出小手,指尖刚触碰到伊芙琳脚踝的伤口,那些狰狞的血痕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愈合,“我是小葵,是这片苔原小花精的守护者。前些天,霜心兰妹妹悄悄告诉我,有坏人在觊觎她的光芒,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们呢。”
伊芙琳又惊又喜,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小葵?你……你不是应该在极光最盛的午夜才会现身吗?”
“因为花神的眼泪快要现世啦!”小葵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发间的雏菊簌簌落下点点荧光,“泥土爷爷告诉我,有位来自东方的勇敢姑娘,带着‘寻药之眼’,一定能找到拯救霜心兰的方法。”她好奇地打量着燕离背包里的标本夹和放大镜,“呀!姐姐,你就是那个会辨认百草,连石头缝里的小草都能知道名字的花仙子传人吧?”
燕离一怔。她自幼随祖父学习辨识草药,大学时更以优异成绩考入植物学专业,常被同学戏称为“移动的药典”。此刻,她才惊觉背包侧袋里那枚祖父留下的黄铜放大镜——镜柄上雕着两株相互缠绕的灵芝图案,正随着小葵的话语微微发烫。
“花仙少女?”伊芙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难怪你能看透土壤的奥秘。我们祝巫一族世代与自然共生,却渐渐遗忘了古籍中记载的‘五感寻药术’。你的出现,或许是上天给予我们的启示。”
“吼——!”追兵的怒吼声再次逼近。小葵跺了跺脚下的苔藓,刹那间,整片山谷仿佛被按下了奇妙的暂停键:狂风凝固成冰棱,雪花悬停在半空,就连那三个黑影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陷入了粘稠的琥珀之中。
“快!跟着药草香气走!”小葵拉起燕离的手,清甜的草香从她裙摆溢出,化作一条若有若无的光带,蜿蜒着穿过乱石与冰缝。燕离这才留意到,小葵每经过一处,那些看似普通的苔藓便会微微泛起荧光,为她们指引方向。学识在她脑海中迅速苏醒——这分明是《南方草木状》中记载的“引路藜”,一种能感知并传递善意的灵植!
她们穿过一片被积雪覆盖的矮桦林,眼前豁然开朗。月光下,一顶古朴的木屋帐篷静静伫立,帐篷顶上覆盖着厚厚的地衣,帐篷门帘则由染成月白色的云莓藤编织而成,散发着阵阵药香。帐篷前的泥炉上,一口陶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壶口飘出的白雾中,隐约可见几片形似蝴蝶、闪着微光的紫色花瓣。
“阿彩婆婆!”小葵欢快地跑了过去,掀开厚重的门帘。一位身着靛青色对襟衫的老婆婆从帐篷里探出头来,她的银发间别着许多药草,眼神慈祥却又带着一丝锐利。她手里正捏着一株奇特的植物,叶片呈罕见的螺旋状卷曲,叶尖挂着一滴晶莹的露珠。
“伊芙琳,你受伤了?”阿彩婆婆放下手中的植物,快步迎上前来,她那双布满岁月痕迹却依旧稳定的手轻轻搭在伊芙琳的手腕上,“是震伤,还好骨头没断。小葵,去把那个‘青玉盏’拿来。”
伊芙琳接过阿彩婆婆递来的青玉盏,杯中盛着半盏乳白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她小心翼翼地喂燕离喝下,一股暖流瞬间从喉间滑入胃袋,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与寒意。“这是用月光苔、雪绒花和七星薄荷熬制的‘醒神汤’,能让你们的头脑保持清醒。”阿彩婆婆转向伊芙琳,神色凝重,“你们要的‘花神的眼泪’,霜心兰的精魂已经托梦给我了。它并非单纯的露水,而是花神凝聚了十年的灵气与悲悯。”
“可是……”燕离举起手中的试管,里面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紫芒,“我已经找到了一颗。”
阿彩婆婆接过试管,对着月光细细端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孩子,你找到的是‘霜心之泪’,是花神最纯净的眼泪。但是,还有一种更为关键的‘生息之露’,它藏在……”她话音未落,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逼近。
“是挖掘机!”小葵紧张地扒着门帘向外张望,“他们……他们好像要强行冲进来了!”
阿彩婆婆闻言,脸色一沉,迅速从腰间解下一个绣着复杂纹样的布袋,从中取出一把通体翠绿、散发着勃勃生机的草药,口中念念有词。霎时间,那些草药仿佛活了过来,藤蔓疯长,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绿网,朝着挖掘机的方向激射而去。钢索般的藤蔓缠住了挖掘机的铁爪,坚硬的岩石缝中竟瞬间钻出无数尖锐的冰锥,直指那些黑衣人的脚踝!
“快!”阿彩婆婆将一个用云莓叶包裹的小包塞进燕离手中,“这里面是‘还魂草籽’和‘定魂花粉’,你们必须赶在黎明前,将‘霜心之泪’与‘生息之露’一同洒在苔原最深处的地脉交汇之处。记住,霜心兰的精魂在哭泣,它需要你们的力量,更需要你们对这片土地的敬畏与热爱,才能重新绽放!”
伊芙琳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握住燕离的手。她的左瞳中,冰蓝色的光芒与右瞳琥珀色的暖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奇异的漩涡:“燕离,我带你去!我知道一条密道,可以避开他们的视线!”
小葵也蹦蹦跳跳地拉住她们的衣袖:“我也要去!我要帮霜心兰妹妹找到更多快乐的露珠!”
帐篷外的风雪愈发猛烈,挖掘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但在这一刻,燕离的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勇气。
她摸了摸胸前祖父留下的黄铜放大镜,又看了看手中阿彩婆婆交付的云莓叶小包,以及装着“霜心之泪”的玻璃试管。
她忽然想起出发前元棠棠对她说的话:“真正的草药学,不仅在于辨别草木之名,更在于理解它们承载的生命与情感。当你用心去倾听自然的声音,万物都会成为你的老师与伙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花神祭1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