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上苔原时,燕离的羽绒服上落了层薄霜。
她蹲在冰崖边,看昭宁踮脚去够最高处的一簇冰棱——那串冰棱风铃是昭明昨夜挂的,每枚冰棱里都封着星露糖,在渐亮的天光里泛着蜜色的柔光。
“够不着!”昭宁跺了跺脚,今天她换了身红的鲜艳的男装。
燕离一看,觉得昭宁真有传闻中男装起来比男人还帅的样子,真不是夸张。
一根红绳扎在脑后的高马尾,配上红衣,昭宁还不怕冷的爬上爬下的除雪,干劲十足。
此时,昭宁正手指着昭明,娇矜的说:“阿兄,给少爷我跪下。梯子坏了,我要踩着你上去。”
燕离没想到昭明真立马跪下去,然后昭宁就踩着他的脑袋踮脚翻过了高墙。
冷风袭过,昭宁头上长长的红丝带肆意飘扬。
燕离的目光在昭明和昭宁之间二人转。
“昭宁,你可小心些,那墙可不太结实。”昭明出声提醒道。
昭宁翻过墙后,红衣在晨雾中格外显眼,她晃了晃脚下的冰棱风铃,星露糖在风里瑟瑟发抖,发出清脆的声响。
“放心吧,弟弟。”她回头对昭明俏皮地笑道。
昭明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大声喊“你还是要小心点,我可不能没有你!”
就在这时,晨雾渐渐散去,天光愈发明亮,冰崖下的冰面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一滴冰水从冰崖上落下,“滴答”一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昭宁见状,拉着燕离的手就往冰崖下跑去,她的红衣在雪地里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燕离姐姐,我们去看看下面的冰洞吧,听说里面有好多漂亮的冰雕呢!”
燕离跟着她向冰崖下走去。
寒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积雪,像是在为他们的嬉闹伴舞。
冰崖下的冰洞散发着阵阵寒意,洞口周围的冰壁上结着各种形状的冰晶,在天光的映照下,宛如水晶宫殿。
昭宁兴奋地冲进冰洞,燕离紧随其后,还不忘叮嘱她小心脚下的冰块。
昭明站在洞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冰洞深处。
冰洞外的风卷着细雪掠过昭明的睫毛,昭明望着两个身影消失在洞深处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系着的半块羊脂玉佩。
那是十二岁那年,昭宁举着碎冰碴子抵在他脖子上时,从他颈间拽走的。
"姐姐总爱抢我的东西。"记忆里的小昭明红着眼眶,发梢沾着雪粒,却把玉佩塞进他手心时笑得眉眼弯弯,"但这个要还给我。"
昭明低头盯着玉佩上浅刻的并蒂莲,喉间泛起苦涩。
那年雪灾,昭宁在废弃的冰窟里捡到快被冻僵的昭明。
男孩浑身是伤,却攥着半块染血的糖块不肯松手,见他靠近就尖叫着挥起碎冰:"走开!不然我杀了你!"
可后来呢?
昭明会趁她打盹时把暖炉往他脚边推,会在她挖冰窟累得直不起腰时,踮着脚替她揉肩。
"弟弟,你怎么不进来?"
清甜的嗓音惊得昭明踉跄一步,洞口的冰棱折射着天光,落在昭宁发间。
女孩不知何时折返回来,红衣上沾着细碎的冰晶,发绳歪了半缕,却笑得眉眼生辉。
她身后跟着抱着冰雕兔的燕离,两人发梢都凝着层薄霜,像两株在雪地里开得正艳的红梅。
昭明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攥紧了袖口,指节泛白。
他慌忙别开眼,望向洞外飘飞的雪,声音却比平日低了三分:"洞里冷,你...该多穿件斗篷。"
昭宁却已经蹦跳着凑近,伸手戳他冻得发红的耳垂:"弟弟的耳朵都要掉啦!"
温热的指尖擦过他耳廓时,昭明浑身一震,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破胸腔。
他想起昨夜替昭宁缝补衣服时,针脚穿过布料的感觉——那布料贴着昭宁的体温,比炭火还烫。
"你又在发什么呆?"昭宁忽然凑到他眼前,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是不是又想把我那些星露糖全偷吃了?"
她说话时呼出的白雾裹着蜜香,昭明望着她瞳孔里跳动的光斑,突然想起第一次给昭宁喂星露糖的场景。
那时昭宁发着高热,攥着他的手腕不肯松手,喃喃着"要吃甜的"。
他翻遍了整座冰原,才在向阳的冰崖上找到凝结着晨露的冰棱,用兽骨敲下最透亮的那几枚,含在嘴里焐软了,再喂到昭宁唇边。
女孩烧得迷迷糊糊,却准确无误地含住糖块,含糊不清地说:"好难吃。"
后来昭宁才知道,那些冰棱里封着的星露糖,是他花了整整三个雪夜收集的。
昭宁歪头望着昭明,发间红丝带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耳后那枚淡褐色的耳坠。
洞外的雪越下越大,冰棱风铃在风里叮咚作响。
燕离抱着冰雕兔退到洞口,识趣地笑了笑:"你们聊,我去看看冰洞后面有没有暗河。"
等燕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昭宁忽然踮起脚,把脸凑到昭明面前。
她红衣上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呼吸间的甜香裹着雪粒的味道,让昭明想起那年春天,冰原上第一朵绽放的雪绒花。
昭宁把头上的红丝带接下来,系到了昭明的脑后扎了个完美的蝴蝶结。
接下来几分钟,她颇为得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杰出作品。
冰洞里的冰晶却在悄悄融化,在地面汇成一片小小的水洼,倒映着两个交叠的影子。
一个穿着鲜艳的红衣,像团燃烧的火焰。
一个裹着素白的狐裘,像株沉默的雪松。
尾端垂落的流苏随着他的呼吸轻晃,像两簇跳动的火焰。
昭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原以为昭明早忘了——那时他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背着比自己还高的猎物,在雪地里走了三天三夜。
……
几日后,到了把当地人把花神献祭给真正的神明的日子。
花神在当地历来都是最好的新娘,她属于神明。
于是,昭宁便在约定的日子穿上了新娘嫁衣。
而接送新娘的亲人则是昭明。
雪粒子打着旋儿撞在昭宁的嫁衣上,那抹红像被揉碎的朝霞,在雪地里烧得人心慌。她站在祭坛前,裙角垂落的金线绣着山神的图腾,每一针都还带着昭明指尖的温度——昨夜她伏在案前缝嫁衣时,昭明就坐在火盆旁替她挑亮烛芯,偶尔抬眼说“线松了”,便执起她的手,将丝线穿过她指腹的薄茧。
“阿姐,冷吗?”昭明站在她身侧三步外,素白狐裘上落满雪,连睫毛都凝着冰碴。
他手里攥着半块羊脂玉佩,那是十二岁那年她从他颈间拽走的,此刻正用红绳系着,垂在她嫁衣心口的位置。
昭宁摸了摸心口的玉佩,忽然笑了:“你记不记得?七岁那年你说要送我嫁衣,说等我及笄,要亲手给我系上红盖头。”她踮脚替他拂去肩头的雪,“那时你才到我肩膀,现在……”她的声音轻下去,像一片落在雪上的羽毛。
族老的铜铃响了第三声。
昭宁转身走向祭坛台阶,红衣扫过昭明伸出的手。他
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今日清晨替她梳发时,她坐在镜前,发间那支红丝带是他去年冬日猎来的雪狐尾毛编的。
她对着他笑:“弟弟编的丝带就是好看,比族里最巧的绣娘还强。”
“昭宁!”昭明喊住她,声音发颤,“你……你若不愿,我、我陪你去求族老。”
昭宁在祭坛前回头,眉梢沾着雪,眼尾却弯成月牙:“弟弟,我是花神啊。”
她指尖抚过自己耳后那枚淡褐色的耳坠,那是他用冰棱雕了七天七夜送她的生辰礼,“山神要的是花神的命,不是我的。”
她又笑,“你看,我穿你缝的嫁衣多好看?”
族老们的吟诵声漫上来,像风卷着雪粒灌进衣领。
昭明想冲过去,却被两个壮实的族人架住胳膊。
他挣扎时,怀里的冰雕兔掉在地上——那是昭宁昨日硬塞给他的,“替我养着,等我回来。”
“阿姐!”他吼出声,眼泪砸在雪地上,瞬间凝成冰珠。
昭宁已经站到了祭坛中央。
祭司举着青铜匕首走向她,阳光穿透云层,照得她发间的红丝带泛着血色的光。昭明望着她仰起的脸,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的雪灾。
那时他冻得意识模糊,是她用冻得通红的手捧着半块糖塞进他嘴里,说“吃了就不冷了”。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她攒了三个月的星露糖,原本要留给自己的生辰。
“昭明。”昭宁的声音混着风飘过来,“帮我把玉佩收好。”
青铜匕首落下的瞬间,昭明挣开了族人的手。他踉跄着扑向祭坛,却被人死死拽住。
他看见昭宁的血溅在红嫁衣上,像一朵突然绽放的红梅,染红了山神的图腾。她倒在他怀里时,耳坠还挂在他指尖,温温的,像她从前贴着他脖子撒娇时的温度。
“弟弟……”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别难过……明年春天……冰原上的雪绒花……会开得很旺……”
昭明的哭声撞在雪山上,惊飞了一群寒鸦。
他抱着昭宁渐渐冷去的身子,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走了。
族老们说,花神的魂灵会随着血渗入祭坛,与山神同眠。
他信了,却又不信——他总觉得,昭宁只是像从前躲猫猫那样,藏在某个他找不到的地方,等他去找。
他抱着她往回走,雪粒子打在脸上,像有人用碎冰碴子刮。
路过冰洞时,他停住了脚步。
洞口的冰棱上挂着昭宁去年挂的冰棱风铃,星露糖早化得只剩些残渣,在风里发出细碎的响。他想起今日清晨,她还拽着他要看冰洞里的冰雕,说要给他雕只兔子。
“燕离姐姐,我们去看看下面的冰洞吧。”她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那么鲜活。
燕离猛地回头,只看见雪片纷纷扬扬落下来,模糊了视线。
昭明摸了摸心口的玉佩,那半块羊脂玉还带着昭宁的体温,可怀里的温度,却一点一点凉透了。
回到族里时,暮色已经漫上来。
他跪在祠堂里,面前摆着昭宁的红嫁衣,嫁衣上的血已经凝成暗褐色的花。族老递来一碗酒,说:“昭明,你是花神的守魂人,往后要替她看顾这座山。”
昭明接过酒碗,喝得酩酊大醉。
他跌跌撞撞跑到冰洞,抱着膝盖坐在洞口。
月光透过冰棱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昭宁穿红衣的模样。
他摸出怀里的玉佩,对着月光看,上面浅刻的并蒂莲被磨得发亮,那是他十二岁时用碎冰刻的,后来昭宁抢走时,说“这个要还给我”。
“阿姐。”他对着冰洞轻声喊,“我把玉佩收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卷着雪粒掠过洞口的冰晶,叮咚作响,像极了那年昭宁晃着冰棱风铃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双生花2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