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进老城区时，燕离望着窗外斑驳的砖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蓝宝石袖扣。简珩将车停在巷口，转头看她：“阿昭住这儿三十年了，邻居们都认识她。”
“她眼睛……”燕离顿了顿，“到底怎么回事？”
简珩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昨晚翻遍了顾氏老宅的旧档案，找到阿昭的医疗记录——三十年前的诊断书上写着“视网膜色素变性伴视觉认知障碍”，但后面的备注被红笔重重圈起：“患者对亲近之人存在严重认知扭曲，视其为‘丑陋怪物’，曾导致多起伤人事件。”
“进去吧。”简珩推开车门，“我让助理提前联系了社区，他们会带我们见阿昭。”
老式居民楼的楼道里飘着煤球味。燕离踩着青石板台阶往上，听见头顶传来铁链晃动的声响。二楼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昏黄的光，混着中药的苦香。
“老奶奶！”社区工作人员轻轻敲门，“我们带了两位客人……”
“吱呀——”
门被拉开一道缝。
燕离看见半张苍老的脸，瞳孔却异常清亮——像两潭结了冰的湖水，泛着青灰色的冷光。
“谁啊？”声音沙哑，带着股腐朽的气息。
“是简总和燕夫人。”工作人员赔着笑，“他们听说您喜欢桂花，特意给您带了糖蒜。”
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阿昭扶着门框站在阴影里，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她的目光扫过简珩，突然尖叫起来：“怪物！你是吃人的怪物！”
简珩僵在原地。
燕离注意到他的指尖微微发抖。
“阿昭奶奶，我是简珩。”他向前一步，声音放得很轻，“您看，我是简延之的孙子。”
“简延之？”阿昭的眼神突然聚焦，像两把刀刺过来，“延之哥？你……你是延之哥的孙子？”她的手指抠进门框，指甲缝里渗出血丝，“延之哥说要娶我的！他说要带我去北平买小洋楼，种满桂花……”
燕离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本手扎里夹着的阿昭日记残页，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延之哥的眼睛真好看，像浸了蜜的琥珀。可他说我是丑八怪，说我的脸会烂掉……”
“阿昭奶奶，您看我。”燕离摘下墨镜，露出眼尾那颗泪痣——和阿昭照片里的模样有七分相似，“我是燕离，是苏阿月的孙女。”
燕离一本正经胡诌。
阿昭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突然安静下来。她歪着头，像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阿月？阿月是……我表姐？”
表姐吗，你老糊涂了啊。
“是。”燕离嘴上骗人，依旧点头，“她托我来看您。”
阿昭的手指突然颤抖起来。她摸索着从裤兜里掏出个铜制金钱罐——和燕离收到的一模一样，罐身刻着缠枝莲纹，红绸绳结松松垮垮。“阿月说……攒够金叶子，就能去北平。”她掀开罐口，里面躺着几枚生锈的硬币，“可我攒了三十年，金叶子还是不够……”
简珩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阿昭的身体剧烈颤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手背：“怪物！不要打我，不要欺负我!”
“不是的！”简珩的声音发颤，“我是来告诉您，延之哥的眼睛……”
“够了！”阿昭尖叫着甩开他，转身冲进里屋，“你们都是骗子！延之哥说我是丑八怪，你们也说我是疯子！”
燕离跟着走进里屋。狭小的房间里堆满杂物，墙上贴满泛黄的照片——有穿西装的年轻男人，有穿月白旗袍的女子，还有张婴儿的满月照，腕间系着红绳。
“阿昭奶奶。”燕离拿起那张婴儿照，“这是您儿子？”
阿昭突然停下动作。她盯着照片里的婴儿，眼神逐渐清明：“小宝……小宝的眼睛……”她摸向自己的眼睛，指甲深深掐进皮肤，“小宝说，他看到的我是丑八怪……他说他讨厌我……”
燕离的心脏漏了一拍。她想起简珩昨晚发来的消息：“阿昭的儿子小宝，三岁时意外夭折。医生说，他临终前一直喊‘妈妈是怪物’。”
“阿昭奶奶。”燕离握住她的手，“小宝没有讨厌您。他看到的……可能是另一种样子。”
“另一种样子？”阿昭茫然地抬头。
“就像……”燕离摸出手机，翻出张照片，“有些人看到的世界和我们不同。比如，有人会把红色看成绿色，有人会把亲人看成陌生人。”她顿了顿，“但真相是，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爱的人有多重要。”
阿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里婴儿的红绳。她突然笑了，眼泪顺着皱纹滑下来：“小宝……小宝最喜欢吃我煮的桂花酒酿圆子了。他说，等我攒够金叶子，带他去北平……”
简珩站在门口，望着这一幕。
“阿昭奶奶。”他走过去，递过手里的糖蒜，“我让厨房煮了桂花酒酿圆子，您要尝尝吗？”
阿昭接过糖蒜，指甲上的血渍蹭在塑料袋上。她抬头看向简珩，眼神逐渐柔和：“你是……延之哥的孙子？”
“是。”简珩点头，“他让我替他……照顾您。”
阿昭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掐进他的皮肤：“那你……会娶我吗？”
简珩的身体僵住。
燕离望着他，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不会，我不是周延之。”简珩无法撒谎。
阿昭笑了，像个孩子。她摸出金钱罐里的硬币，放在简珩手心：“这是第一枚金叶子。”
硬币上还沾着她手上的血渍，在阳光下泛着暗红。
阿昭死了，油尽灯枯。
寿终正寝。
傍晚，燕离坐在公寓的飘窗上，望着桌上的铜制金钱罐。罐身刻着的缠枝莲纹在夕阳下泛着暖金，里面躺着枚生锈的硬币——是阿昭最后塞给她的。
简珩推开门，手里提着袋桂花。他将花倒在玻璃碗里，香气立刻漫了满屋：“阿昭的邻居说，她临终前一直念叨‘桂花要开了’。”
燕离摸出手机，翻出张照片——是阿昭抱着小宝的合影，背景是满树金黄的桂花。她递过去时，简珩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燕离望着窗外的桂树，“阿昭说的‘另一种样子’。”
简珩走到她身旁，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我知道。”
“你知道？”
“嗯。”简珩的声音低下来，“你说过的，有些人的世界和我们不同，但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爱的人有多重要。”他握住她的手，“就像阿昭，她看到的小宝是怪物，可她还是爱他。”
燕离的手指微微蜷起。她想起下午在阿昭家，简珩蹲在床前，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我带他去北平”时，阿昭眼里的光——那是她三十年来，第一次看清“爱”的模样。
“简珩。”她轻声说，“下次买桂花，记得挑最香的。”
铜制金钱罐在桌上泛着暖光，里面躺着的，是阿昭最后的心意——不是金叶子，是爱。
简珩的手指在照片边缘摩挲，指腹蹭过照片里阿昭腕间的红绳——和她手腕上的蓝宝石袖扣绳结，是同一种编织手法。
“你总说阿昭的眼睛‘看得到另一种样子’。”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窗台上的桂花瓣，“可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也看到了‘另一种样子’。”
燕离抬眼。
夕阳透过纱窗落在简珩脸上，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像极了那天在老宅里，他蹲在阿昭床前时，发梢扫过她手背的模样。
“三年前。”简珩继续说，“我在拍卖会上第一次见到你的手扎。”他指腹点了点桌上的铜制金钱罐，“当时你正举着它和一只鬼说话，说‘冥婚喜服的缠枝莲纹，得用老坑铜才能压得住魂’。”
燕离的瞳孔震惊。她记得那天，手扎是从旧书摊淘来的，摊主说“这姑娘盯着铜器看了半小时，嘴里念叨着什么‘金叶子’‘北平’”。她当时只当是自己研究副本时的随口一说，没想到有人会记这么清楚。
“你当时穿了件月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简珩的声音低下来，“腕间戴着枚蓝宝石袖扣，是我在巴黎拍的‘星芒’系列。”他顿了顿，“你可能没注意，你敲手扎时，袖扣会磕在木桌上——哒、哒、哒，像心跳声。”
燕离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腕间。她确实有这个习惯，敲手扎时会不自觉用力，可从未有人提醒过她。
“后来我去查了你的资料。”简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燕家世代做古董修复，你从小跟着师父学，连修复古籍时用的糨糊比例都要精确到克。”他笑了笑，“但你有个‘怪癖’——每次修复完重要物件，都会去城南的老茶馆喝碗桂花酒酿圆子。”
“你怎么知道？”燕离脱口而出。
“因为你修复完那本《沪上冥婚志》的那天，我在茶馆坐了三小时。”简珩从西装内袋摸出张泛黄的收据，放在桌上，“你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两碗圆子，一碗给同行的老人，一碗自己吃。你吃的时候，会把桂花挑出来，堆成小塔。”
燕离想起那天。她确实做了这些，却从未觉得有人会注意。
“再后来。”简珩的声音更轻，“我知道你要和我联姻。天意弄人，我让人查了所有和周家有关的资料，找到了阿昭的医疗记录，翻遍了顾氏老宅的旧档案。”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纸袋，里面是一沓笔记，“这是我整理的‘燕离观察日记’，共178页。”
燕离接过笔记，翻开第一页。
“2022年3月15日：燕小姐在拍卖会上拍下《沪上冥婚志》，竞拍价超出估价30%。她举牌时，指尖微微发抖——可能在紧张，也可能是在兴奋。”
“2022年5月20日：燕小姐在茶馆喝桂花酒酿圆子，挑桂花时用了银勺。勺柄刻着‘燕’字，是她师父送的。”
“2023年1月1日：燕小姐在修复民国绣品时，哼了首《天涯歌女》。调子跑了两个音，她没察觉，我却记住了。”
……
最后一页停在三天前：“2025年8月3日：燕小姐在电梯里收了我的戒指。她盯着蓝宝石看了三秒，耳尖泛红——和她在茶馆挑桂花时的模样，一模一样。”
燕离的手指停在“耳尖泛红”四个字上。她想起那天电梯里，简珩替她戴上戒指时，她的确因为闷热而耳尖发烫，却从未想过有人会注意到。
“简珩……”她的声音发颤，“你……”
“我不是故意的。”简珩打断她，伸手覆住她的手背，“一开始是为了联姻协议，为了查周家的往事。可后来……”他望着她眼尾的泪痣，“我发现，我记的不只是你的习惯，还有你笑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你生气的时候，鼻尖会皱起来。
他把笔记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用钢笔写着：“2025年8月5日：我想告诉她，我不是为了协议，不是为了周家，只是为了她——燕离。”
“你……”燕离见了鬼一样看着他，“你早就在追我了？”
简珩笑了，耳尖泛着薄红：“嗯。从三年前拍卖会第一次见你开始。”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我怕。”简珩握住她的手，“怕你觉得我是为了联姻，怕你讨厌我，怕你……”他顿了顿，“怕你根本不在意我。”
燕离望着他。窗外的桂香裹着夕阳涌进来，她不解风情的打了一个喷嚏。
“好吧，你现在是不是想让我说我也喜欢你呀……哼，我告诉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金钱罐2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