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州市人民医院，单人病房。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几缕温暖的光栅。消毒水的气味依旧顽固地弥漫在空气中，但此刻却奇异地带上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松弛感。
病床上，陶悠程的眼睫终于颤了颤，缓缓睁开。视线先是模糊地游移，聚焦在天花板素白的光晕上，然后是床边输液架上匀速滴落的液体。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混沌的深海。
“醒了？陶悠程你醒了！” 一直守在床边、眼睛熬得通红的贺驰鸢，几乎是瞬间弹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清醒：“陶陶！你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恶心吗？”
陶悠程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适应身体的知觉和环境的回归。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贺驰鸢立刻会意，用棉签蘸了温开水，细致又笨拙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温水滋润下，陶悠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发出了醒来后的第一个微弱音节，带着浓重的沙哑和……一种刻不容缓的急切：“悍枭……呢？”他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贺驰鸢的脸，仿佛这个名字比自身的伤痛重要千百倍。
贺驰鸢给他润唇的动作顿住了。喜悦被这个问题瞬间冲淡了几分，他眼神沉了沉，语气尽量保持平稳，却掩不住其中的凝重：“悍枭……” 他斟酌着措辞，“爆炸威力太大，现场非常混乱。目前……海警和打捞队还在那片海域进行地毯式搜索，暂时……还没有发现他的尸体。活不见人，死……也没见尸。”
陶悠程的瞳孔似乎缩了一下，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眼底深处还是掠过一丝忧虑。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积蓄力气，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霍队呢？” 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了许多。
“爆炸波及范围不小，现场一片狼藉，还有污染风险。霍队他……” 贺驰鸢做了个“忙得脚不沾地”的手势，“正带着人全力清理现场，封锁、取证、排查二次风险……估计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陶悠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紧张：“他……没事吧？受伤没有？”他试图撑起身体，被贺驰鸢眼疾手快地按了回去。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消停点吧！”贺驰鸢又气又无奈，“他好着呢！比你健康一百倍！全须全尾，精神抖擞地指挥千军万马呢！”他指了指陶悠程头上的纱布和身上连接的监护仪线，“倒是你，医生说了，初步诊断疑似脑震荡，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和吸入性烟尘损伤，必须住院好好观察几天！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躺着，养着，懂吗？”
陶悠程被按回枕头里，听到霍骁没事，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点，但脸上还是带着点不情愿的茫然，像只被强行按回窝里的、担忧主人的小狗。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哦……那好吧。”
那语气，仿佛住院是天大的委屈。
贺驰鸢看着他这副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拿起旁边果篮里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献宝似的晃了晃：“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苹果？我给你削？”
陶悠程的目光只在那诱人的苹果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坚定地移开，重新看向贺驰鸢，眼神清澈又执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期待：“不要苹果。”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四个字，“想见霍队。”
贺驰鸢：“……”
空气瞬间安静了。
贺驰鸢拿着苹果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纷呈——混合着震惊、无语、茫然，还有一丝“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削苹果”的荒谬感。
他看看手里无辜的苹果，又看看床上那个眼神执拗、除了霍骁谁都看不进去的陶悠程，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啊……这……
莫非这爆炸的冲击波……真把他脑子里的某个区域给“荡”没了？或者……干脆给“荡”成了“霍骁脑”？
满脑子就只剩下霍骁霍骁霍骁了？！连苹果都诱惑不了了？！
贺驰鸢内心的小剧场疯狂刷屏，最终化作一声认命的长叹，默默把苹果放了回去。行吧，这苹果算是白买了。他认命地掏出手机，一边翻找霍骁的号码，一边小声嘀咕，语气酸溜溜又带着点自暴自弃：“知道了知道了，贺驰鸢牌传呼机为您服务……这就给您呼叫您亲爱的大忙人霍队，行了吧？祖宗！”
病床上的陶悠程似乎完全没接收到贺大少爷的怨念电波，听到“呼叫霍队”几个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子，乖乖地躺好，甚至还努力扯出一个苍白但充满期待的、小小的笑容。
贺驰鸢看着这“秒变脸”，简直要气笑了。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
陶悠程脸上那点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带着期冀的微弱笑容，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长长的眼睫垂了下去，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整个人像只被骤然抛弃的小动物，蔫蔫地、失落地耷拉着脑袋，连带着病床周围的光线都似乎暗淡了几分。那无声的委屈和失望，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贺驰鸢飞快地挂断电话，脸上立刻堆起十二万分的、堪称“慈祥”的笑容。
“咳！” 他清了清嗓子，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那个被冷落多时的、红得诱人的大苹果。他特意把它举到窗边透进来的阳光下，让饱满的果实在光线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仿佛捧着的不是水果，而是一颗稀世珍宝。
“陶陶你看！”贺驰鸢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一种哄幼儿园小朋友般的耐心和诱导，“别灰心嘛！你知道吗？在我们古老的东方神秘传说里……”他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营造出一种分享秘密的氛围，“苹果，可是能通灵的圣果！对着它虔诚地许愿，愿望实现的概率会大大增加哦！”
他眨眨眼，把散发着清甜香气的苹果凑到陶悠程面前，像拿着逗猫棒的铲屎官：“来，试试看？没准儿你刚许完愿，下一秒你那日理万机的霍队，就‘唰’地一下出现在病房门口，带着一身爆炸现场的硝烟味儿来见你了呢？”
陶悠程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了看贺驰鸢，又看了看那个在阳光下仿佛真的在“发光”的苹果。他眼神里带着点将信将疑的茫然，但也许是贺驰鸢的语气太过笃定，也许是他此刻太需要一点渺茫的希望，他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居然真的……慢慢地、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他发出一个短促而坚定的音节。
然后，在贺驰鸢鼓励兼看好戏的目光注视下，陶悠程真的双手捧住了那个大苹果，闭上了眼睛。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神情无比虔诚，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对着苹果“神”默默诉说着他此刻最迫切的愿望。
许愿完毕，他睁开眼，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带着一种“我已经努力了接下来就看苹果神了”的郑重感。这才拿起苹果，一小口、一小口地，像只珍惜食物的小松鼠，紧啃慢啃起来。虽然吃得慢，但好歹是把整个苹果都认认真真地吃完了。
贺驰鸢在一旁看得简直要憋出内伤，心里的小人疯狂捶地：天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骗……不，是这么纯真可爱的小律师！苹果神？亏他想得出来！自己这忽悠人的本事真是日益精进了！
他强忍着笑意，看着陶悠程啃完苹果后，似乎真的因为“许了愿”而安心了不少，乖乖躺好，眼神还时不时瞟向门口，充满了某种……嗯，基于玄学的期待。
贺驰鸢默默扶额，内心疯狂吐槽：我的小陶律师啊，你也不想想，你心心念念的霍队，此时此刻正在爆炸废墟里跟钢筋水泥、化学污染物以及各种潜在的危险品搏斗呢！他全副武装，满身尘土，耳朵里塞着对讲机的耳麦，手上戴着厚重的手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除了那个时刻要保持畅通的对讲机，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那种地方，还带着手机等你电话啊？
贺驰鸢看着陶悠程那副虔诚等待“神迹降临”的模样，内心的小人儿笑得满地打滚：苹果神？苹果里面要真能住着一位挥着魔法棒、专门帮人美梦成真的天使，那水果摊早该被许愿大军踏平了！这傻孩子，真是被爆炸震得……可爱得冒泡了！
他正琢磨着怎么在陶悠程愿望落空后，再编个“苹果神去度假了”之类的借口圆场，好安抚这只蔫巴巴的小动物——
“咔嚓！”
病房门锁被拧开的声音异常清脆，瞬间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贺驰鸢和陶悠程如同被按下了同步键，两人猛地扭头，两道目光——一道充满震惊，一道充满难以置信的期待，齐刷刷地、死死钉在了门口！
贺驰鸢脑子“嗡”的一声，瞬间空白，只剩下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在疯狂刷屏：卧槽？！不是吧？！真显灵了？！苹果神效率这么高的吗？！现世报也没这么快的啊！
与此同时，陶悠程的眼睛“唰”地一下亮得惊人，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病态的红晕，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颤抖：“显……显灵了？！苹果神真的……听到我的愿望了？！”
就在这充满了“神迹”降临般戏剧性期待感的瞬间，门口的光线被一道身影挡住。
来人一步踏了进来。
预想中一身硝烟、风尘仆仆的霍骁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仿佛走错了片场的……蛋糕气息。
只见门口那人，上身是一件oversize的天蓝色格纹短袖衬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下身则是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蓝色牛仔工装裤，裤脚随意地卷起几折，露出线条漂亮的脚踝。最吸睛的莫过于他脖子上那条骚包的亮蓝色窄版领带——领带的打法略显随意，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那条蓝色领带的中间，赫然用一枚小巧的别针，固定着一个毛茸茸、表情贱兮兮的灰色大灰狼玩偶头！那大灰狼龇着牙，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与来者整体的蓝色系穿搭形成了极致反差萌。
视线下移，他脚上蹬着一双薄荷绿色的厚底休闲鞋，那厚底目测至少有五厘米，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来人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打破了某种“神圣”的期待，也完全无视了贺驰鸢那张写满了“卧槽怎么是你？！”的懵逼脸和陶悠程瞬间垮掉、写满“不是霍队啊……”的巨大失望。
他咧开一个阳光灿烂、甚至带点没心没肺的笑容，露出一口小白牙，冲着病房里的两人，尤其是病床上的陶悠程，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嘿！鸢鸢！听说你的朋友英勇负伤了？我紧赶慢赶就来了！” 声音清亮，充满了活力。
是许棠洲。
贺驰鸢：“……”
不是吧哥们？你来早了啊！
陶悠程：“……”
病房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前一秒还充斥着“神迹降临”的激动和狂喜，下一秒就被这画风清奇、顶着大灰狼领带夹的蓝色系潮男砸得粉碎。
贺驰鸢默默地把差点惊掉的下巴合上，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手里那个“罪魁祸首”苹果，又看了看门口那个笑得一脸灿烂、仿佛刚从某个潮牌秀场溜达过来的许棠洲，内心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苹果神？呵呵……
这怕不是一个开盲盒的神吧？！许愿来个霍骁，结果给送来个顶着大灰狼的许棠洲？！这业务能力也太不靠谱了！差评！必须差评！
棠棠：Surprise！香香软软的蓝莓芝士蛋糕来了！[撒花][撒花]
苹果神什么的都是瞎编的哈[摸头][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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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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