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晞的目光原本只是随意地扫过顾衍之的手机屏幕，出于对好友那瞬间凝重的疑惑。
然而，当屏幕上那个苍白、震惊却难掩惊人美貌的年轻男子的脸映入眼帘时，他温润沉稳的表情几不可查地出现了一丝裂纹。
苏沐宸。
在顾衍之的宥园。
在顾衍之的书房。
正在试图破解顾衍之的系统。
这几个信息点如同冰锥，瞬间刺入霍明晞始终冷静的大脑海马体。
霍明曦的指尖在酒杯脚上微微收紧，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既泄露了一丝内心的震动，又不至于引人注目。
霍明曦放下酒杯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借此调整呼吸，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惊怒。
顾衍之用“猫”来敷衍，霍明晞心中冷笑。猫？顾衍之，你何时养了这样一只会撬锁、会玩电脑、还长得如此……惊心动魄的“野猫”？
霍明曦面上不显，只是顺着顾衍之的话，略带玩味地挑眉：“猫？” 语气里那一丝极淡的质疑，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下漾开微澜。
霍明曦不再追问，重新靠回沙发，姿态依旧优雅从容，仿佛刚才只是好友间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
然而，霍端起的酒杯再未真正沾唇。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重新评估着一切：
顾衍之在演戏。从那天晚上他打电话询问开始，顾衍之就在演戏。他不仅藏起了苏沐宸，更可能已经知晓了苏沐宸的价值，以及我霍明晞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苏沐宸并未屈服。他在反抗，在寻找出路。这说明顾衍之尚未完全掌控他，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危险的平衡，甚至可能是……相互驯服？
顾衍之为何让我看到？是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是炫耀他的新“藏品”？还是某种更扭曲的、希望观众欣赏他如何调教猎物的心态？
聚会接下来的时间，对霍明晞而言变得漫长而煎熬。他依旧能与旁人谈笑风生，讨论着金融市场和最新科技，但每一个音节都仿佛隔着一层薄膜。他的注意力始终分出一缕，牢牢系在身旁慵懒含笑的顾衍之身上，以及那个可能还在宥园书房里、试图挽回败局的苏沐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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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通话的窗口依旧亮着，像一只冰冷的、充满嘲讽的眼睛，穿透空间，钉在苏沐宸身上。
屏幕那头，顾衍之似乎并不急于结束这场“会面”，他甚至调整了一下姿势，好整以暇地继续着他的聚会，仿佛只是多了一个有趣的背景板，任由苏沐宸在无声的注视下煎熬。
苏沐宸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离那刚刚破解的控制面板只有寸许之遥。
诱惑近在咫尺。
但他最终，缓缓地收回了手。
不是因为恐惧顾衍之的监视（尽管那目光如同实质），而是因为——他是苏沐宸。
即使落魄至此，即使双手染血，某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依然无法磨灭。比如，最基本的礼仪和骄傲。
潜入书房、破解系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非常手段”。
但被主人当场抓个正着后，再当着对方的面继续窃取行为？那不是勇敢，是愚蠢和自取其辱，是将自己最后那点可怜的体面也彻底撕碎。
小偷被主人发现了，就该停下。
这是规则，一种属于苏沐宸那个早已崩塌世界的、可笑的规则，但他依然下意识地遵守着。
苏没有再试图触碰任何东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张宽大舒适的椅子里，微微仰头，回视着屏幕里顾衍之那双带着玩味笑意的眼睛。
他不是在等死。
而是一种基于对自身现状冷酷评估后的镇定。
他知道顾衍之暂时不会杀他。费了这么大劲“收藏”起来的独一无二的“怪物”，还没研究透彻，还没玩腻，怎么可能轻易毁掉？
最大的可能，是来自宥园安保系统的、足以让他失去反抗能力的惩戒。重伤？残废？都有可能。但只要芯片还在，只要顾衍之还不想他死，他总能被“修复”过来。
这种认知很残忍，却给了他一种扭曲的底气。
然而，在承受那预料之中的惩罚之前，他还有一个更强烈的执念。
他需要知道真相。
不是为了辩解，不是为了求饶，只是为了……死个明白。
他看着屏幕里的顾衍之，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精神透支而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残存的、属于苏家少爷的冷淡腔调：
“顾衍之。”
他直接省略了所有敬称，直呼其名。
“苏家的事，”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屏幕，看进顾衍之的灵魂深处，“顾氏，到底参与了多少？”
“还有，‘联盟’……究竟是什么？”
他问得直接而坦然，仿佛不是在窃取机密时被抓获，而是在进行一场平等的、处境极度不平等的谈判。
苏沐宸放弃了挣扎，选择了直面。他想在可能的审判降临前，听到来自“仇人”口中的答案。
哪怕那答案会让他彻底绝望。
蓝牙耳机里，苏沐宸那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淡质询意味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敲在顾衍之的耳膜上。
顾衍之脸上那玩味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眸深处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和疑惑。
这反应……太不对劲了。
在顾衍之的认知和经验里，猎物被逼到绝境，尤其是像这样被当场擒获、生死完全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时候，该有的反应是恐惧、是崩溃、是歇斯底里的求饶，或者是绝望的沉默。
而不是像苏沐宸这样……平静。
这种超乎常理的冷静，甚至让顾衍之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此刻被监控着、被困在书房里处于绝对劣势的人不是苏沐宸，而是他自己被对方那种无形的气势所审视着。
顾衍之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这种“没见过”，像一根羽毛，不轻不重地搔在了他心底最痒的地方，让他对苏沐宸的探究欲和占有欲瞬间又攀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至于苏沐宸的问题……
顾衍之轻轻晃动着酒杯，眼神幽深。
苏家的事，顾氏参与了多少？联盟是什么？
说实话，顾衍之自己也没完全弄明白。
苏家倒塌时，他远在国外，对这些商业上的倾轧吞并兴趣缺缺，只知道家族又成功进行了一次扩张，拿下了一些优质资产。具体操作层面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和交易，他父亲和叔伯辈自然不会详细告诉他这个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公子。
而“联盟”……他知道这是一个由几个顶尖家族组成的、关系盘根错节的利益共同体，顾家是其中一员。但它具体如何运作，核心成员有哪些，除了明面上的商业合作外还涉及哪些领域……他同样知之甚少，也懒得去深究。
他现在所有的兴趣，都聚焦在苏沐宸个人身上，而非那些陈年旧账。
因此，面对苏沐宸的提问，顾衍之选择了沉默。
他没有回答。
不是不想答，而是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尤其是面对苏沐宸这样聪明又危险的“藏品”。
顾衍之看着屏幕上苏沐宸那双因为得不到答案而似乎变得更加沉寂冰冷的眼睛，嘴角反而重新勾起了一抹兴致盎然的弧度。
顾衍之不知道答案，但他很享受苏沐宸这种“求知若渴”却又求而不得的状态。
这让顾感觉，自己依然牢牢掌控着一切。
包括真相的揭示权。
他对着屏幕，终于开口，声音通过蓝牙耳机传回书房，带着一丝慵懒的戏谑：
“答案很重要吗？现在的你，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
“比起追问那些无趣的陈年旧事，”顾衍之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不如想想，怎么让我对你的‘下一次’……继续保持兴趣。”
“毕竟，”他轻笑一声，“活的‘藏品’，总是比死的……更有价值，也更好玩，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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