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极山脚，此时的凡间度过了春，度过了夏，秋已经深入。这里都是些寻常人家，男耕女织，黄发垂髫，过着简单纯朴的生活。可如今，老人们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诫着家中的小孩。
“别出去，你这种白白胖胖的小孩最受外面的鬼欢迎了。”
整个村庄都沉浸在阴森不安的气氛里。 莫寻常和墨思进入这鬼气弥漫的村里。头顶上缠绕着红线的月无言地诉说着夜的宁静。没有来回走动的人，也没有一盏亮着的灯。
“太，太子殿下，我怎么觉得这个地方有点阴森恐怖呢，你，你保护我。”墨思的声音放得很低，两只手紧紧圈住莫寻常的胳膊，老鼠一样的左右察看。
突然墨思脚步一滞，不明地看停住脚步的莫寻常，只听他说：“跟紧我，我会护着你的。”语气沉着而坚定。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墨思由衷地笑了，不过黑幕遮住了人们的眼睛，莫寻常没看见，他自己也没察觉。
墨思在包袱摸索了许久，一会儿拿出两个纸糊。
“还好我聪明带了两个小灯笼，你还说我，快表扬我，表扬表扬我，”随后还把脸凑过来。
莫寻常对于这性子里十分孩子气的人实在没什么办法，推开他的脸，道：“别闹。”
两人各打着一盏灯笼，灯笼很小，在偌大的黑暗里，光很微弱，但照亮前行的路足矣。
莫寻常走到一户人家门前，打量着院子里的东西：扫帚，竹椅……晾衣绳上的女士服装。轻轻地扣着木质的门。
没有任何人前来开门，他又轻轻地扣了几声。他似乎听见了屋内小声议论的慌张失措的声音，轻和地道：“别害怕，我们是天界的神官，请你开一开门。”
又是一阵沉寂。良好的教养使得莫寻常并没有焦急地再次扣门，而是静静地等待。半晌，门开了，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对于面色温和的莫寻常他没有怀疑，道：“请进。”
表明来意，暮年的老人道：“哎！我们村里定是被什么邪祟给盯上了，好多人家的妇女都不见了。”
莫寻常道：“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些女子消失的地方大多在什么地方？”
老人道：“不就是前些日子的事嘛。失踪的有王二家的媳妇儿，还有李四家的那个未出嫁的女儿，还有……，对了，听老王讲他儿子今天也不见了，地点好像都是在村庄后的荒极山前失踪的，这世道不太平啊。”
老王家的儿子，不只是女的？
“那你们村还剩下多少女子呢？”莫寻常问。
老人道：“不就只剩下我女儿了吗！我那女儿听说了这件事放心不下我这把老骨头，今天下午回来的。嘿！有什么不放心的。”
莫寻常伸手摸出四张黄色的符纸，上面鬼画桃胡般的几个红色的线条，然后将它贴在房屋四周的内壁上。
莫寻常道：“老人家，这个能保证鬼祟不进这屋子，别出去。”说罢告辞。
提着灯笼，墨思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莫寻常道：“荒极山，她们失踪的地方。”
两人毫不停留，到了这荒极山，黑色夜幕下的荒极山，荒芜极了，也是应了它荒极的名字。远远看去不能看清任何细小的景物，只能听见乌鸦凄厉的叫喊，感受着从大山深处散发的寒意。
深入山林，看着周围高耸入云的树木，才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一切都静极了，静得听得见脚底枯叶碎落的声音，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兹，”一脚踩进一如寻常的一堆枯叶了听到木片断裂的脆响。
不好！
莫寻常抬脚借助面前树木的反作用力弹射至几米外。然后看到一张大网将其上的枯叶揽入怀抱，当然还有反应慢半拍的墨思。
夜尽至深，闪电在远处旷野的天空中划出一道白色深渊，轰轰的雷鸣激昂地主宰着世界。雨，下了，下得很大，极速的雨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隔着这层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嘿，救我，”墨思蜷在网里，像驴子一样脚前后蹬挣扎着，却发现无动于衷。这不是普通的网，是锁尸用的锁灵网。
该死！墨思纳闷了，该死的白天捉鬼的臭道士，他堂堂神官最看不起的就是道士了。
莫寻常罔若未闻，拳头攒紧，要拧出水的眉头下的瞳孔中倒映着前方丛林里忽隐忽现的银光。雨水从头灌至脚底，湿漉漉的发披散着没有束缚。他只是，只是注视着那抹银色。
利剑，划破层层雨幕，来至莫寻常面前，眼前的整个世界一黑。
闹腾地墨思呼吸一滞，沉默了。
不敢置信站在面前的是那个人，但他刚才感觉到随身携带的正雅剑呼之欲出的颤动时早有预料，却还是忍不住地哑声道:“恹离。”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来人眼神阴戾，扭曲，冷漠，灰暗的瞳仁漠视着他，隐藏在额前碎发里。雨水成股，磕磕绊绊地划过冷白的皮肤，像是魔鬼流下的泪。
莫寻常不经自问这还是他曾经认识的唐恹离吗？
雷闪轰鸣，狂风肆虐，山林里的树沙沙作响。唐悯伸手抚上莫寻常的脸，带着雨水的冰寒。
莫寻常冷得颤了颤，想要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
他注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了昔日幽深的蓝，灰暗的瞳孔反射着闪电耀眼的白。
是那么让人绝望的凄凉之色。
“我……”莫寻常喉头哽咽，但是痛更令人深刻。腹部一把利剑刺穿，血混合着雨水从衣角流下，霎时间，草木变得腥红。
所有的苦涩化作一句。
“恹离，”他不在意疼痛的每一处神经，只是握住他执剑的手，笑着说，“你的正雅。”他一直想要给他。
那人身躯一颤，迟疑地接过剑，厉声道:“你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原谅你吗？你知道你干了些什么。”
最后一句阴沉黯然。
是啊，莫寻常苦笑。
他感觉眼前越来越模糊，焦距越来越不清晰，他好想离开，但是身体好像没力气动不了了。
不能睡，但是真的不行了。
在他合眼的那一刻，雨水变深红，仿佛染上了他的血，五颜六色的花像是被渲染，都变成了红。一把暗紫色的伞撑在匍匐着的莫寻常的头顶。那人轻轻地抱起他 ，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是在抱一个易碎的瓷瓶。
莫寻常趴在那人的肩上，有好闻的檀香，模模糊糊的。
“不能走，不要走。”他迷迷糊糊地说。他还不能走，他刚刚隐隐约约地听见一声对不起。只是有些远，他听得不大真切。
闪光之间，远处的那个人伫立在雨里，很久很久，直到模糊成一个点。
几日来，莫寻常都不太清醒，只是觉得有一个人在照顾他，是墨思吗？躺着的时候那人给他盖衣服，咳嗽的时候那人给他顺气，每次的动作都极其温柔。不是墨思，墨思大大咧咧的，不会是他。
那，是谁？
睁开眼，看见身边紫色的衣角，再往上移，是那张让星辰失色的脸。
是他。
宋湘注意到莫寻常醒了，缓缓扶他起来。莫寻常注意到他们是在一处山洞里，他的身上还盖着他的外衣。
“你怎么——”
“别说话。”他还没说完，给他整理衣角的人打断他。
“那个，我——”
“不知道保护自己吗？”宋湘以责备的语气对他说。
所以是他救了自己，所以是他照顾了自己这么多天。
莫寻常冲他笑笑，尽量把声音大声些，说:“这些都是些小伤，没什么大碍，你别担心，就算是把我的心挖出来我照样生龙活虎，这点小伤算什么。”
宋湘没好心地瞪了他一眼，道:“闭嘴别说话。”
莫寻常没想到会是他救了自己，听见他的责备，看着他不悦的神情，他心里有一些柔软。
“别动，”他一不注意就把内心想说的说了出来。
宋湘很听他的话，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金色的眼眸对上他的眸子。
他伸手，环住宋湘的脖子，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他的肩膀很宽厚，莫寻常伏在上面心里安稳。别过头去，在他看不见他的脸的地方。眼泪静静地从眼眶里溢出，流经他的脸颊，低落在宋湘白皙的手背上。
莫寻常感觉到身下的人明显地怔了怔。一只手轻拍着他的后背，很有节奏，像是在弹奏一曲安眠曲。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在心里说道:谢谢你。他没说出口，他不想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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