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村、办公大楼外墙花园、上午】
初夏的艳阳直落,墙面热得像一层伏在皮肤上的火。
胡礼蹲在灌木边,顺着玻璃立面的反光找角度,指腹在快门上停住一下,屏住气——「?嗒」。
她抬眼,确认线与面的比例,再退半步,第二下快门落下时,汗从鬓角滑进耳后,咸意被热风推回来。
第三声快门前,影子先覆上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立在她与墙之间,脚步极轻,气息却冷得像冰水。
他没有自报姓名,也没有多余的客套,只丢下一句:「相机给我。」
胡礼一怔,还未回神,手腕已被扣住。力道干脆,像一记锁。
她条件反射往后仰,背脊撞上被太阳晒热的外墙,热与痛同时炸开。呼吸被卡住,她仍努力挤出一句:「我在做构图参考——」
她咬字,「我在拍立面光感——」
她把肩线收回,沿墙侧身想从他臂侧绕开,指尖只勾起自己的小包细带,脚尖刚跨出半步——地上的相机包还在原处,拉链扣轻晃;相机则被他扣在掌中,黑影贴着她肩头。
他不听。 「站住。」两个字像命令,落地即生效。
他抬手扯下相机背带,镜头在半空擦过她胸口,她闷哼一声,本能去护。
男人另一手横过来,卡住她肩臂,把她整个人压回墙角。
热墙贴背,她的皮肤像被烙铁碰过,刺痛令她眼眶一热,却死死忍住。
「删掉。」他低声,近得能听见他极轻的吐息。
她看出那不是逞凶,而是长年警戒留下的肌肉记忆——先制止,再问话;先夺下,再判断。像狼。
「你可以——」她逼近他半寸,在他耳侧压着声说,「用『请』。」
声音不大,却干脆,像细刃割过。
他的瞳孔一紧,手上力道又加了分。
「谁派妳来的?」他重复,语气毫无起伏。
她被迫仰头,觉得太阳与他一同逼近;她笑了一下,笑意冷:「没人派我。我姓胡,做空间规划,今天只拍墙、拍光,不拍人。」
他目光沉下去,像在衡量真假,但并未松手。
她抽了一下手腕,没抽开;再一次,指甲陷进掌心,疼让她更冷静。
「松手。」她说,每个字都很硬。
男人没有动。只是将相机一把扣紧,握在掌心。
相机包留在她脚边的石道上,拉链扣叮地一声,反光晃了一下。
她的呼吸终于恢复,目光却更冷:「把它还我。」
「走。」他只给一个字,像对待擅闯的陌生人。
他依旧站得笔直,肩线紧,像一头不容越界的狼;眼神警觉,毫不让步。
空气热得发粘,汗顺着她后颈往下,她却突然笑了——没有退,也没有再辩解,只把掉在脚边的随身小包一把勾起,视线与他正面相撞一秒。
那一秒里,她把屈辱与火气收进眼底,牙尖在唇内侧轻轻抵了一下,像狐狸把牙藏好。
「记住我。」她低声,听起来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
下一拍,她侧身挣脱,在他未再伸手前,迅速绕出他的影子。
热墙后退,阳光猛地压回来。
她一路冲出花园的阴与热,脚步在石道上迸裂成一串急促的声音,没再回头。
他仍站在原地,握着那台相机,掌心被机身的温度烫得发热。
地上,相机包还在,拉链扣晃了晃,停住。
风穿过灌木,吹过他侧脸的阴影。下一刻,花园只剩下?声与墙上的热。
【度假村、办公大楼外墙、上午】
他站在原地,玻璃立面的反光一闪一熄,把刚才那一下折回他眼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下手太重了。那是一种几乎与呼吸同等熟稔的反应,快,狠,准,甚至在脑海还来不及组句之前,就由身体代替了判断。
他掌心仍扣着那台相机;地上只剩她的相机包。他弯身捡起相机包。
指尖在皮革边缘掠过,壳面还带着残温,像在提醒他——那女孩,刚才就在他掌心里挣扎过。残留在指腹的不是触感,而是一种被逼迫的脉动,细密,急促,像是有人在皮下敲击。
他打开相机检查,画面一张张划过屏幕,全是风景构图——清晨水雾,建筑钢骨,转角光影,草叶上的露珠,远处湖面被风掀起的纹理,没有一张与他有关。每一张都干净克制,像在计算线与面的比重,像在为某个空间预留呼吸。她的目光原来只在风与光上,与他无关。
那一瞬,他瞳孔微震,指节紧扣,像有什么猛然撞进心口,沉闷而锐利。不是罪证,而是他自己的失控。
穆天朗一向冷静,擅长隐忍。他在会议桌上可以将最凌厉的质疑化为两句冷淡的结论,在会议室里可以把所有情绪折折叠叠收进袖口,连呼吸都可以被他调整到看不见波澜。但唯独面对「偷拍」,他总是控制不住。
外界从不放过任何能将他拖入深渊的机会——偷拍,偷录,恶意剪辑,断章取义。多少红点藏在暗处,多少人把他的过去当成猎物。少年时留下的阴影与成年后的名声叠在一起,他早已习惯活在聚光灯与暗镜交错的狭缝中,时刻提防,时刻备战。他不能松懈,更不能失误。因为只要一个缝,就会被撕成口;只要一口风声,就会被放大成风暴。
可这次,他错了。
他低头,指尖碰触到相机包拉链上挂着的识别证,那几个字干干净净地刺进眼底——【设计部员工证|胡礼|空间规划】。
喉头微动,指节下意识收紧,像想将这错误连根掐碎。这种错不是工作上的疏漏,也不是判读上的偏差,而是一记直接落在一个人的尊严上的重手。
他原可以追上去,亲口说句对不起——但那只会让局面更难堪。不是因为不该道歉,而是此刻任何靠近都可能被她视为二次逼迫;他需要留出距离,等她先稳住再正式道歉与返还。
他没动,只是静静靠上墙,背脊笔直地抵住那面被日光晒热的墙体。热度顺着脊骨一路灼下来,像在提醒他——错误已铸成,不能再乱一步。
骨节绷紧,肩线拉直,眼神沉冷如夜。他像一头压抑本能的狼,不容自己低头,不容情绪再越界。
识别证仍握在手里,他低头看着那个名字,目光暗沉——胡礼。那两个字像烫铁贴进掌心,无声地,烙出一道灼痕。那灼痕不在皮肤,在他向来自律的界线上,提醒他方才那一下如何失了分寸,也提醒他下一次不许再让本能替理智下判。
他把工牌反覆翻了两次,把上面的部门与职务一字不漏记住,才将它暂时收入西装内袋——返还,致歉,说明。
【度假村、办公大楼安全楼梯、上午】
这里是整栋建筑最安静的死角,连心跳声都听得见。
她从狼口逃脱,在这里咬住怒火,磨出利牙。
胡礼一路跑到大楼转角的安全梯,才猛地停下脚步。她扶住冰冷的金属扶手,气还没喘顺,心跳却像重锤砸在胸口,一下一下撞得她发痛。手还在抖,背脊的撞击处隐隐作痛,像骨头裂了一道缝,热与痛沿着脊椎往下散,汗从后颈滑进衣领,她却没空理会。
她抿住唇,把那口几乎要炸裂的气,硬生生逼回肺里。委屈,羞辱,愤怒,全涌上来,像火烧着她的喉咙,闷得快要炸开。她不是没吓到。刚才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要被那男人生吞活剥——而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只是拍张构图参考的照片,却像入侵了什么禁地,被当成狗仔,被当成间谍,甚至强制搜查。她连名字都还来不及报,就被像犯人一样攫住,扯向墙角。那种「不被听见」的窒息,比手腕上的疼更刺。
她明白在很多场合,解释需要时间,可人在被先入为主地定性之后,时间会被剥夺成零。
她眼眶泛红,却死死忍住。哭不是她的选项,她的选项是把每一次被误解的刺,都磨成牙。
她喘着气在阶梯平台站稳,背抵着墙,感觉冷硬的墙面一寸一寸在将她的火气降温,但温度只降在皮肤,心里那股烧,反倒被冷意逼得更旺。
他到底是谁?她不知道。她只记得他的眼神——过分的敌意,毫不掩饰的警觉。那不是防范陌生人,而是将她当成敌人看待。那是一种动物性的本能,像狼,嗅到风吹草动就直接扑咬,哪怕没确认。那双眼在逼近时没有一丝犹豫,像是从无数场猎与反猎中存活下来的习性,先制止,再判断,先夺下再说。
她越想越不服。毫无根据就能动手,一句道歉都没有,还能装得理直气壮。她不是没经历过被冤枉,但从没像今天这样——被人当成敌人,在完全不了解她的前提下狠狠咬上一口。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腕,皮肤上浮起一圈白后转红的痕,像一道被按下去才显形的印。痛不算致命,但那一下把她心里某个「要被听见」的需求,粗暴地踩灭。
她狠狠甩了甩手腕,却发现甩不掉他的声音。那个男人的声音仍在脑海盘旋,一句一句,像针一样扎进来——相机给我。谁派妳来的。每一个字都冷,像从刀背上落下来,没有起伏,却一路刮过神经。
她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让疼把那些声音压下去。好啊。行。她记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手还在发颤,却冷冷勾起一抹笑。那笑不是示弱,是把尖牙收回唇内的动作。她本来以为今天的早晨只会与光与线有关,顶多与风向有关,没想到还会跟一只路过的狼有关。
可她也不是被人当场羞辱后就会乖乖收声的性格。他把她当威胁是吧?那她就让他真的记住威胁是什么味道。
——你最好别再让我碰见你。
她在心底咬着牙,把话咽成一记冷警告。不是夸口,是命令——下次把事讲清;不许任何人再把她逼进角落。
她从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她是狐狸——会咬人,会记仇,受伤时也咬得下狠口的那种。狐狸不是为了残忍才露齿,是为了在被当成影子时证明自己有骨头。
胡礼把后颈的碎发拨到耳后,让皮肤与空气直面,让那道热与痛被早晨的阴影一点点冲淡。她拾阶而上,又退回来,靠在墙边,让心跳慢到可以计数。
她把方才的一切在脑中重排:她站在建筑外墙的阴影里,对着阳光照射的立面试构图;快门声在风里被放大;一个身影靠近,影子先落在她脚边;他伸手,夺下相机,语气像命令;她被扯向墙,背脊撞上灼热;她想开口报上名字与部门,却在第一个字被打断。
她不是为了沉湎在不快才回看这些画面,而是要在下一次遇见任何突发的怀疑时,知道怎么用最短的语句,最明确的证据,阻断一切可能的误会。
她拉开小包,确认证件是否齐全。工牌不在,证件在,笔记本在——她这才想起,工牌挂在相机包拉链上,现在落在那男人手里。相机也不在。想到这里,她的眼神更冷了一点。那不是任性,是秩序。她也讲秩序,只是她的秩序不是把人先扔进嫌疑里,而是把问题逐个摆在桌上。
她下意识去摸胸前,摸到空,指尖停了一拍。她的名字在他手里,却不该由他定义。
她在阶梯平台来回走了两步,确定双腿不再发抖,才抬起头,目光一寸寸锋利起来。她知道自己会走回花园,把相机拿回来,用最简单的句子把事说清——不是乞求,而是正当地索回。必要时,她也会把语气磨得比刀还直,让对方明白,刚刚那一下,不会就这么算了。
安全门的合叶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像一丝被压低的叹息。她没有推门,只是把食指在门框上敲了敲,节奏很轻,却让她的心也跟着有了拍子。
她想起方才那双眼的冷,与她所热爱的光形成尖锐的对照。她学设计,是为了让空间有温度;她拿相机,是为了让光有去处。她不是来偷任何人的东西,她只是来寻找一束能让空间说话的光。
想到这里,她把那口闷气收紧成步骤:回花园,先报姓名与部门,说明专案拍摄,请对方归还相机;若仍不归还,请安保到场处理,走公司流程。
她把肩背拉直,让每一处因怒而蜷缩的肌肉重新回到位。她不需要把自己假装成任何人,不需要把声音往上抬,不需要用委曲求全去换一个可能的好脸色。她只要做回自己——那个会在湖边对着晨雾追光的女孩,那个在被误会时会把牙磨利的狐狸。
她抬起手,下意识摸向胸前,摸到空;指尖停了一拍。空落的那一处像在提醒她一句更简短的话:别退。
她没有立刻回去。她还需要让手不抖。她把手掌摊开,再握紧,摊开,再握紧,直到掌心的热度重新覆上指尖。
她吸一口气,让空气沿着喉咙往下,滑过仍被怒火灼过的地方,流进肺叶深处。她对自己数到三,然后,转身,走下两阶,又走回平台——再数到三。她不是在拖延,她在确保下一次每一个字都会准确落地。她不想再让任何人替她定义。尤其是那个还不知道她名字的男人。
【度假村、设计部、上午】
她先绕回花园沿着外墙巡了一圈,既没见到那个男人,也没见到人影;只好收住情绪回设计部。刚到工位,桌上多了两样东西——相机和她的工牌。相机被关机、镜头盖扣好,工牌还挂在相机包拉链上,摆得端正,像一份冷冷的证物。她扫一眼:机身无损、记忆卡在,相机确认完好,她把工牌从相机包上解下别回胸前。
对面有人压低声笑:「工牌跟工作相机都能丢,还做什么规划师?」另一个应和:「小心哪天把甲方也丢了。」有人咳了一声,却没人替她说话。
她只是合作方临时顶上的空间规划师,却像误闯猎场的狐狸——一走进设计部,空气里都是敌意。
她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专案临时被派驻顶上,负责现场支援。
外包本就不受欢迎,她又是临时推派。说好听叫「弹性支援」,说白了就是救火、填坑。
这些不是今天才有。她刚来第一天进门打招呼,
几个人抬眼点头,没人回话。
第一次参与内部讨论,主管淡淡丢一句:「先听着,别插话。」
第二天她递出建议表单,被搁了三天;第四天才有人「好心提醒」:格式填错。她改完再交,回条依旧只有一个「收到」。
某个中午,她埋头画图,隔壁助理没看见她,边吃边嘀咕:「真有本事早转正了,怎么会老飘在外面?」
她没吭声,只把光影实测记录补完,把日照曲线贴在图边角。那句话像根细针,扎进心口,也让她线条更稳。
她简列今日任务,合上本子,准备出门时,走廊忽然静了一瞬——
脚步声沉稳,由远及近,停在她工位后。全组不自觉抬头。
她没有回望,只把笔扣在页角,慢慢站起。只是行政送样路过,空气复又流动。她背起包,先去跑现场。
【度假村、会议室、下午】
隔了几日,设计部例会。胡礼坐在侧席,图稿压在笔记本上,空调一如既往地冷。
门被推开。她抬头,视线在一瞬对上那双熟悉的眼。
——是他。
黑西装,从容冷淡,走进会议室像走进自己的地盘。那目光在她身上停不到一秒,便掠过全场,落座主位,指节翻过资料,眉眼不动。
她手心微汗,嘴角却轻轻上翘:果然,他记得她,也最会装作不认得。
会议进到中段,轮到她报告进度。她照原始资料逐项说明,刚过第一页,主设开口:
「这个标准上周已改,怎么还用旧版?」
空气一滞。
另一人淡淡接话:「应是外包没更新。」
主管皱眉看向她:「这种错会拖排期。外包人员之后自行查文控,不要等人提醒。」
胡礼指节扣紧,没辩解。这份基准,她事前问过两次,回覆都是——照原稿。她把那段聊天纪录安静地留在心里。
角落里有人压声嘀咕:「外包还在用旧标,别拖进度。」
另一人低声附和:「回去把版本查清再上会。」
穆天朗抬眼,声线平稳:「别让你的疏失,成为团队的代价。」
像一记铁锤,不重,却准。
她把资料翻回去,神情 平静,唇角却勾起一道极轻的弧。
花园的误会,会议上的这一刀——都记下了。
狐狸不吠,咬起人来会连骨都不剩。
她在页角用铅笔记下四个字:证据在手。然后抬眼,等下一次猎场重逢。
散会。特助小周经过,将一张折起的便签压在她图稿角,没说话就离开。
她指腹掠过纸边,停住——未展开。
「雨声砸落,他袖口里悄悄藏着一只狐狸——从那一刻起,冰冷的秩序,第一次开始渗出裂缝。」
——下一章,《狐狸印记,狼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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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狼性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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