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压低了城里的声音,像把喧哗都推到窗外去。会议室最后一盏灯熄灭前,萤幕上还停着四个冷字:资金缺口。桌面乱得不像他的风格,几份临时会议记要被翻折出一道深痕——蒋氏的条件写得很干脆:过桥资金、战略入股、联姻。
穆天朗把笔直直搁下,指节在纸边停了停。他没说话,喉头却发紧。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选项,也是现阶段最可行的解法。理性像刀,往里走一步就割一步;感情像火,烧得他不敢呼吸。他知道,这一刀不能往胡礼身上落。
回到办公室,他让小周把会议室清空,手机开到静音。萤幕跳出两条新邮件:一家合作行缩短授信窗口、两家供应商询问调整周期。他把邮件收进资料夹,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却落在桌角那张小卡片上——薄薄一张,胡礼把「回来」两个字写得很稳,像一根能拉住他的线。
他打开备忘录,输入又删掉:「我可能要出个长差」「别等我太晚」「今晚不回去」……最后都被他清空。狼能咬住所有风口,却不想咬到她。
——
回到家,画室的灯还亮着。门一推开,颜料味淡淡地飘出来。胡礼盘腿坐在地上,正把一幅未干的画往上推;她听见动静,抬眼看他,眼尾一弯:「回来了?」
「嗯。」他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走过去替她把画板扶稳,「别让边蹭到。」
她仰头看他,眼神亮亮的:「你今天看起来……很安静。」
「公司有点事。」他语气平平,把她鬓边散下来的一缕发勾到耳后,动作很轻,「不急。」
她把画刀放下,爬起来,顺手把手心在围裙上擦了擦,往前一步,手掌搭到他大腿上,像是在提醒:「我在。」她靠近一点,低声:「要不要说?」
他低头,视线从她的睫毛扫到嘴角,停住。喉咙里那句真相滚了一圈,又被他按住。他只说:「晚点。」
胡礼没有追问,像一只乖顺却警觉的小狐狸,在他身边绕了一圈,把他推到高脚椅上坐好,自己站在他两膝之间,抬手替他把领带拉直,语气还是那样不正经:「总裁,今天分数几分?」
他抓住她的手,指腹按住她掌心的纹路,慢慢往下压:「妳乖,就满分。」
她笑,眼尾弯得像被灯碰到:「那你也乖。」
他「嗯」了一声,像把什么收回去。两人靠得很近,听得见彼此呼吸的频率在一点点对齐。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后颈,声音很低:「明天我可能晚点回来。」
她本能皱了一下鼻尖,又很快舒平,点头:「那我给你留灯。」
「不用等。」
「我会睡,但会留灯。」她笑,语气轻得像在撒娇,又像在给他一个出口,「我知道你忙。」
他看着她,目光微沉,那一瞬间几乎要说出口——联姻。
他终究没说。他把她搂进怀里,唇轻轻贴过她发顶:「我会处理。」
——
第二天一早,穆氏临时董事会。会议室的冷气像是特地开低了一度,投影幕上一列列数字往下掉。法务把外围管制的条款念完,财务把缺口推演到 T+30、T+60 的走势,最后停在一句话:自救窗口极短。
蒋氏代表很客气,语气却不带温度:「我们愿意在一周内提供过桥资金,同时启动战略入股。条件也很明确:深度绑定核心供应链、至少一席董事位……另,出于长期稳定考量,我们建议以联姻作为合作关系的社会支撑。」
空气沉了三秒。有人清了清嗓,有人不动声色地记笔记。穆母坐在桌的另一端,指节按住茶杯边缘,没有说话。
穆天朗把钢笔扣紧,声音冷而稳:「合作可以谈,条件可以谈,期限可以谈。联姻不在讨论范围内。」
蒋氏代表笑了一下,像是在礼貌里推回一步:「我们理解穆总的顾虑。不过在当下的市场环境里,稳定叙事对所有人都有好处。若贵方有更能让投资人安心的方案,我们也乐见其成。」
会议转入拉锯。对赌条款、优先股、董事席位、资产保全,一项项被翻来覆去。最后定下的是:四十八小时内,穆氏给出一版等值替代方案;蒋氏暂缓联姻提案,但不撤回。
散会时,窗外开始落雨。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像一面冷的镜子,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更淡一点。他站在窗前,指节在口袋里捏了捏,像是要把什么捏碎——但他放开了。
——
回到办公室,小周递上最新的排程:「下午三点,财务小组会;四点半,供应商视讯;六点,蒋氏那边预留沟通窗口。还有……」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夫人让我转达,晚上回去一趟。」
他「嗯」了一声,没多问。把门关上后,他把要点简单记下:
【现金流】先保核心、降成本、设回购保护。
【融资】可转债+对赌;或优先股+席位。
【口径】不回应传言,董秘出书面说明。
他写得很快,像把刀往前推。写到最后一行时,他停住了。指尖落在纸上,没有下笔。他想到昨晚她说「我会睡,但会留灯」时,那个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尾音。
又滑到她的对话框。光标闪了两下。他输入:「今晚有会」「别等我」「回来晚」——依次全删掉。最后只留下四个字:好好睡觉。
——
夜一层层压下来。他照例把工作机调成静音,回家的路上没有放歌。进门时,客厅暖黄一盏,像她说的那样——留着。
胡礼从沙发上起身,披着薄毯,双脚踩在木地板上,走到他面前,抬手替他把领口理整齐,眼神干干净净,轻声道:「晚啦,累不累?」
「晚了。」他把她的手握住,掌心贴掌心,指腹顺着她的指节慢慢按了两下,像在报平安,也像在要她给他一点力气。 「还行。」停了停,又更低一点:「见到妳就好了。」
她抬眼看他,笑意淡淡,指尖反握回去:「不用说,我懂。你去洗澡,我热汤。」
「不用。」他按住她的手背,指腹慢慢往下,像在安抚一只刚刚收回爪子的狐狸,「陪我坐一会儿。」
她点头,乖乖坐在他身边,头靠到他肩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只听得到墙上时钟的秒针走过。他忽然侧头,唇擦过她的发,像一个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落点。
「我在。」她说。
他「嗯」了一声。喉咙里那个字还是没说出去。他知道,一旦说了,就会把她推到风口中间。而他是狼,狼是挡风的。
——
深夜,他在书房给自己倒了半杯水,倚在书桌边,给蒋氏回了邮件:
「四十八小时内,交付替代方案。关于联姻,不在讨论范围。若需社会叙事支撑,可用董事席位、对赌条款与长约供应保障,请审。」
按下传送键的那一瞬,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窗外雨意更深了些,他伸手把窗缝关严,回到客厅。她已经睡着,蜷在沙发一角,薄毯滑到腰间。他走过去把毯子往上拉,蹲下时,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安静、干净,像他在所有风声里唯一想守住的岸。
他在她眉心落了一个几乎没有的吻,声音小到只进自己耳朵:「等我把这一关过了。」
他起身时,手机亮了一下,是母亲的讯息:【明天回家一趟。 】
他看了两秒,指尖一沉,把讯息收起来。狼收起了牙,也收起了伤口,背着整个风口,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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