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海机场高速上，黑色商务车无声汇入夜晚的车流，像一尾沉默的鱼。
许淮闲散地靠在后座，侧头望向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暮色中模糊不清，顶光盏盏亮起，流淌成一片静默的海。
阿布趴在座椅上，雪白的爪子不厌其烦地折腾着一个毛绒球，尾巴不时扫过许淮的手背，被抓住后又矫情地跳开。
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轻微的风声和阿布抓咬的声音，直到许淮的手机震动起来。
“阿淮你回来啦？”贺昱那边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背景吵得像是在打仗。
“嗯，快到小月湾了。”许淮声音里藏不住的疲惫。
“怎么样？金奖吗？”贺昱那边声音更吵了，许淮不确定地看了眼屏幕，确认自己没开免提后，又默默调低了通话音量。
“不然呢。”在朋友面前的许淮卸下了低调和冷静，语气里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烦躁。
“有奖牌吗？改天借我拍照！”贺昱兴奋地追问。
“给阿布了，你可以找它借。”许淮说。
“你怎么不说让我找主办方借呢？你家阿布什么时候是只大方的猫了？”贺昱的控诉声音不低，阿布听到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像是认出来说他坏话的人。
许淮低笑了一声，安抚地拍了拍它的圆脑袋。
“对了，你听说没有？明天我们A部会有转学生。”电话那头贺昱又自顾自换了话题。
“没兴趣打听。”许淮无情打断，没什么耐心地说道：“去烦昀舟，刚下飞机很累。”
“我怎么就烦了！你这家伙……”
贺昱的叫骂被冷漠掐断，车厢内重新恢复安静。
许淮侧过头，目光重新落在阿布身上，伸手轻轻挠着小猫的下巴，看着它舒服地眯起眼，好笑地数落道：“今天怎么这么不要脸？还舔人家手？”
阿布没有回答，只是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蓝色的眼睛睁得很无辜。
许淮看着那双眼睛微微失神，想起机场那个男生的眉眼，似是而非地问：“你也觉得像吗？”
阿布依然没有回答，许淮也不在意，任窗外的霓虹灯流泻在他脸上，割裂出明暗交错的阴影。
沉默了许久，他忽然又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揉着阿布的脑袋没头没尾地骂了一句：“小骗子。”
不知道在说谁。
“喵！”
阿布不满地甩了甩脑袋，跳到许淮身上叫个不停，许淮对它的挑衅并不理会，胡乱揉乱它的毛发，阿布又没脾气地躺下舔毛。
忽然，许淮目光一凝，视线落在阿布雪白的脖颈，才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京海国际机场，失物招领处。
江灼站在柜台前，忍着手伤歪歪扭扭地填完登记表。
值班的工作人员接过去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便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塑料篮子：“您好先生，东西放这里吧，我们会尽力联系失主的。”
江灼点点头，拿出裤兜里的金牌，刚准备放进去，视线却不经意地扫过半开着门的暂存处。
门里面货架十分拥挤，物品堆放得杂乱不堪，明晃晃地透着一种无人问津的凄凉。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多久了？”
工作人员头也没抬，熟练回答道：“我们只会代为保管15天，逾期自动清理。”
江灼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怎么清理？”
“那就要看仓库那边怎么处理了。”工作人员模棱两可地说。
“……”
江灼犹豫了，下意识收紧了握着金牌的手，指尖摩挲着温凉的牌面，忽然想起以前在晏苏，他也有拿过很多证书和奖杯。
老宅的房子不大，但外婆还是专门给他打了一个陈列柜。有次打扫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一个奖杯，摔坏了一角，外婆心疼得睡不着觉，连着跑了好几家店找人修复。
江灼当时觉得不过是个摆设，摔坏了也没什么所谓，何必小题大做。
外婆却认真地把修好的奖杯交到他手里，和他说：“这不只是奖杯，是你的努力和成绩。他在你开心的时候，只是漂亮的陪衬，但在你难过的时候，就是药。”
江灼不确定自己在望安那些年有没有被这些药治愈过，毕竟很多都被江希颜当做没用的累赘扔了。
但现在他手里拿着的金牌或许会是许淮的药，哪怕那位天之骄子永远用不上，也不该被随意搁置，草率清理。
他最终还是没有把这枚金牌放进那个塑料篮子，只是在失物招领处留下自己的电话和金牌的照片，拜托机场联系到失主后转告对方。
没想到刚坐上车，许淮的电话就来了。
江灼接到陌生来电时下意识挂断了一次，五分钟后见对方再次打来，才接起。
“您好，请问您今天是不是在机场捡到了什么东西。”许淮的声音低沉，还用了敬称，江灼咂摸了几下明白过来，许淮还没想到是落在他那里了。
“是有捡到一枚金牌。”江灼回答。
对面安静了一瞬，突然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没想到这人一句话就听出来了，江灼暗自惊诧，回答说：“见过，在接机口，你的猫当时跑过来……”好险把“舔了我”三个字收回去，“可能是那时候掉的。”
“原来是这样。”许淮的声音低了一些，江灼模糊听到电话那边一声轻斥：闯祸精，然后紧随着两声抗议似的猫叫。
看来有小猫挨骂了。
“它也是不小心的。”江灼也不知道自己帮一只猫辩解什么，毕竟以许淮对那只布偶的纵容，根本不可能舍得把它怎么样。
“不好意思，”许淮没想到被他听见，话语带了一丝笑意，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不少，“这次多谢你了。”
“不客气，我怎么还给你呢？”江灼问。
“可以给我个地址吗？你什么时候方便？我过来取。”
江灼当然不知道他家地址，于是便转头问开车的江云开，“舅舅，我们小区附近有什么店吗？好找一点的。”
江云开随口说了一个书咖的名字，江灼于是对着电话里面复述道：“Readrose书咖，就在京海大学后湖边。”
说完这句，许淮那边突然安静了，电话里只剩下细微的风声，江灼不确定他是没听清还是不知道，“你有听过这个地方吗？”
手机突然传来一个气音，似笑非笑，然后就听到许淮语气古怪地回答他：“好像没有。”
没有你笑什么？
江灼转过头，刚想问江云开有没有别的地方推荐，就听许淮在电话里提议：“我们可以加个微信，你直接给我发定位。”
这倒是个好主意，江灼没怎么犹豫，说了自己的微信号。
刚挂断电话，好友申请就发过来了。
氵隹：我是许淮。
江灼看到微信名不禁笑了，还真是巧了。
江云开一边开车一边朝这边瞥了一眼，看到江灼的表情，颇为惊讶：“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
江灼摇摇头，解释道：“是失主，他在机场丢了东西，被我捡到了。”
“哦？那还挺巧的，居然还能联系上。”江云开笑了笑，没再多问。
江灼点开申请，许淮的头像就是阿布，看起来比现在小很多，胸前带着一个精致的红色蝴蝶结，看向镜头的表情呆呆的，没有下午那种耀武扬威的样子。
点了通过，许淮打招呼的消息跳了出来，江灼出于礼貌回复了自己的名字。
火勺：我叫江灼。
对面却又不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忙别的去了，正当他准备退出聊天，页面又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氵隹：你以前来过京海吗？
这个问题多少有些突兀，江灼不明白这和他们要聊的事有什么关系，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火勺：没有。
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又显示正在输入中。
氵隹：打算在京海待多久？
江灼眉头微蹙，这句话里的假设和问题都很奇怪，但还没等他回复，对方又发来一条。
氵隹：我这几天很忙，可能没有时间去找你。
原来是担心这个，江灼了然，这人多半以为他就是来京海旅游的。
火勺：没关系，可以发同城快递给你。
氵隹：可能会丢。
氵隹：另外我也应该当面向你表示感谢。
火勺：不用，只是小事。
这句话发送后，对话框那头彻底陷入了沉默，没有再回复。看来真的是很忙。
等江灼放下手机，江云开才转头扫了他一眼，问道：“手怎么弄的？”
江灼右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下意识网身侧藏，嘴上漫不经心道：“喝水的时候摔了杯子，不小心划到的。”
江云开没有错过他的小动作，心里猜到个大概，便问他：“这事你妈知道吗？”
江灼扭头看向窗外，表情冷淡了许多，“知道啊，她说京海适合养伤。”
这都什么话。
江云开眉心紧了紧，语气沉了下来，“温家的人不好相处吧？”
“嗯，”江灼没有掩饰眼底的厌恶，但很快又收敛起来，朝江云开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好在以后都不用相处了。”
江云开看他这个样子，却是笑不出来了，欲言又止地看了几眼，却是转头又和江灼说起转学的事：“学校那边已经联系好了，他们对你在望安的成绩很满意，同意让你直接转到A部重点班，周一就可以去报到。”
“这边的教学风格和进度可能和望安差别很大，你自己要有心理准备，但是也别有太大压力，适应了就好了。”
“好，”学习这件事上江灼倒是从来都有底气，甚至反过来安慰江云开：“不用担心，我自己可以搞定的。”
但江云开听完这话表情却严肃了起来，纠正他：“不用什么都自己搞定，有什么事要和我说，舅舅一定会帮你。”
“我们是家人，家人就是要一起解决问题的。”
江灼听得一愣，昏黄的路灯一片片落在江灼脸上，拉扯出狭长的光斑，他静静地望着窗外流淌的夜色，良久才说：“我知道了，谢谢舅舅。”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江云开交代了一下让他先吃饭，就匆匆进了书房打电话。
家里帮忙的阿姨上前接过江灼手里的行李，笑眯眯地带着他往卧室走，“我姓满，叫我满姨就行啦，可算把你盼来了，这下家里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也可能不会。江灼心里默默地想。
满姨开心地帮江灼归置好行李，一样样指着卧室里的东西，和他介绍：“这房间教授以前从来不让人住的，里面的摆设一直没动过。这次因为你来，特意把家具、地毯、窗帘……能换新的全都换了，就剩这盏灯没被拆了。”
“你能来，教授真的很开心。”满姨总结道。
江灼对此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抬头看向满姨说的那个灯。
那是一盏很漂亮的水晶灯，中心纯白色的灯罩被雕琢成一朵昙花的形状，周围错落有致地垂挂着许多浅绿色的星星串灯，晶莹剔透，像簇拥花朵的叶片。
江灼突然明白了什么，问满姨：“您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满姨想了想，“有四年多了吧。”
江灼点点头，又问：“那你知道原来这个房间里的东西，被拆走之后都到哪里去了？”
满姨指了指客厅另一边：“教授都自己仔细收起来了，就放在那边闲置的小房间里。”
果然是这样，江灼低头淡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厨房的计时器响了，满姨念叨着锅里的汤，匆匆离开了，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江灼站在原地，目光重新落回头顶那盏水晶灯上，柔和的灯光将房间映照得温暖明亮，这束光简直太有诱惑力了……
他静静地看了几秒，毫不犹豫地把灯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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