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小月湾海面升起第一缕阳光，飞鸟越过附中蜿蜒的围墙，紫荆花敲开英华楼的每一扇窗。
A部高二二班，早自习前的教室充斥着惯常的窃窃私语。
“昱哥，你听说了吗？”
教室后排，体育委员杨梓欲盖弥彰地拿着本英语书，上身横跨过道凑到贺昱桌前，“我们班要来转学生了，知道什么来路吗？”
因为顾忌贺昱旁边有人睡觉，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没听说，不知道。”贺昱正忙着奋笔疾书，没什么心情搭理他，管他什么来路，上课前赶不完作业，他能不能活着见到转学生都另说。
杨梓被他堵了话头显得有些不甘心，眼珠转了转，不问自答道：“我知道一点，外地转来的，单亲，户口刚迁回来，多半就是父母闹离婚了，挺惨的一哥们儿。”
“呵～”
贺昱闻言一笑，倒是把手里的笔停了，从卷子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调侃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同情心。”
杨梓还真以为是夸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害，人之常情嘛……”
贺昱听乐了，转着笔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学生档案是保密的吧？”
杨梓听完脸色一僵。
贺昱犹觉不够，云淡风轻地问道：“你说我要是把这事儿告诉学校领导，能不能查到你二叔头上？”
杨梓的脸色彻底白了，他不明白前一秒还聊得好好的，贺昱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你和我开玩笑的吧，昱哥？”
杨梓笑得很勉强。他说的开玩笑当然不是怀疑贺昱有没有这个本事，而是觉得以贺昱这种身份根本没必要跟他计较这种小事，不过是编排几句不相干的人，又没有冒犯到他贺昱身上。
贺昱不置可否，反问他，“你觉得呢？”
杨梓不敢觉得，心里慌得要死，“为什么啊昱哥？我哪里说错了吗？”
贺昱一听这话又乐了，看着杨梓紧张又疑惑表情，似乎在看欣赏什么奇行种，欣赏完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影响我学习了。”
都抄作业了，还怕被影响？
杨梓脸色更难看了，但到底也不敢吐槽什么，毕竟他引以为傲的靠山在贺昱这样的家庭面前完全不够看。
惹不起的人就躲。杨梓摸了摸鼻子，抄起桌上刚接满的水杯，又重新去接了一遍水。
等杨梓离开后，贺昱嗤笑一声，朝旁边睡觉的人吐槽道：“你说杨家一家子人精，怎么养出这么个蠢货。”
但同桌只搭理周公不搭理他，换了一边接着睡，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早自习下课后，班主任周敢云就领着转学生走进教室，教室里交谈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消失，三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江灼身上。
讲台上的男生身形清瘦，但轮廓挺拔，穿着合身的校服衬衫，金棕色的头发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掩藏在眼镜后的碧蓝色眼眸清澈明亮，像浸润在深海的蓝宝石，散着泠泠冷光。
“诶！真的是混血诶。”贺昱惊奇地怼了怼同桌的胳膊，却被对方无情地拍开。
“啧！几点了还撒起床气？”贺昱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却还是锲而不舍地和他转述：“这家伙看起来挺斯文的，长得也好，感觉你粉丝要爬墙啊……”
江灼很难不注意到后排的动静，毕竟其他人都伸着脑袋等他做自我介绍，只有窗边那人一边睡觉一边赶苍蝇。
也有可能是在赶他那喋喋不休的同桌。
“大家好，我叫江灼，江南的江，火勺灼，以后请多关照。”江灼话说完，教室里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也不知道谁带的头，尬的要死。
在尴尬的欢迎中，江灼注意到赶苍蝇那人醒了，估计他也搞不清自己是被谁吵的，视线迷蒙地扫了一圈，便直直朝讲台上看过来。
四目相对时，江灼眼神一滞，脑子里离奇地冒出落地京海时看到的奇葩广告：世界很小，京海很大。
真大啊，大到能24小时之内和同一个人偶遇两次。
和机场西装革履的高冷精英范不同，褪下西装穿着校服衬衫的许淮看起来温和很多。
大约真的是缺觉，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但当视线落在江灼脸上的时候，又好像清醒了几分，眼底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
江灼一时走神，以至于周敢云让他介绍兴趣爱好的时候，随口扯了一句，“爱好读书，喜欢学习。”这做作的发言引得班上的人一阵哄笑。
蓦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江灼不好意思勾了勾嘴角，却又炸起一片低呼。
远远地，他看到许淮似乎也笑了一下，浅淡的笑容被晨光虚化得很模糊，但眼底的光又格外真切明亮，像昨夜雨后那轮月亮。
叮～咚～
上课铃响起，周敢云赶着开会，也来不及多交代什么，打量了一下江灼的身高，便随手指向后排的一个空位。
“你就坐杨梓旁边吧。新课本我还没时间去帮你领，第一节课先和同桌一起看，课后来找我拿书。”
“好的老师。”江灼点点头。
周敢云踩着高跟鞋离开了，教室里的人纷纷开始找课本和试卷。
江灼刚走到位置坐下，那个叫杨梓的同桌便毫不见外地叩了叩他的桌面，脸上带着自以为熟络的笑容：“我是咱班体育委员，我叫杨梓，他们都爱叫我杨总，你可别跟他们瞎起哄，都是哥们儿。”
不让叫还故意说给我听吗？
江灼假装听不懂他的暗示，淡淡一笑：“好的，杨梓同学。”
“……”
杨梓没想到这新生还真就叫他名字，也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便又旁敲侧击道：“咱们A部可是重点班，进度快压力大，你刚来肯定不适应，不过你放心，哥会罩着你的。”
“但自己也要加把劲，别拖大家后退，到时候成绩跟不上被挤出A部就丢人了。”
这话江灼听得也是新奇，朝着杨梓敷衍地笑了笑：“不会的，放心吧。”
“我说你……”杨梓没想到这新生这么不上道，还想敲打两句，走廊上已经响起了熟悉的高跟鞋的声音。
第一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刘静一向喜欢在课前点人起来背范文，一句“Any volunteer？”问出来，刚刚还说要罩着别人的杨总把头埋得比谁都低。
但点名这种事情往往你越躲越躲不过，刘静视线扫过后排时，几乎毫不犹豫就锁定到杨梓身上，“杨梓，你来背一下。”
杨梓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磕磕巴巴开始背，背了不到一半就开始卡壳，两句话转着圈圈来回背，然后逐渐没了声音。
刘静不太满意地皱了皱眉，“没了？”
“我，我有点想不起来了。”杨梓红着脸，没什么底气地辩解道。
“下去抄五遍，明天放学前给我。”刘静毫不留情作出惩罚，然后又按照惯例补充道：“你再点一个人起来背，背不出来同样罚抄。”
杨梓前一秒还在憋屈懊恼，听到这话顿时眼睛一亮，看着旁边的江灼不怀好意笑笑：“静姐，那我就点我同桌，江灼。”
“老师，新同学今天刚来。”前排英语课代表忍不住出声提醒。
“那有什么关系，”杨梓立刻抢白，一副都是为江灼好的样子：“就是要尽快帮新同学融入班级，早点熟悉一下咱们静姐的风格嘛。”
刘静听得眼神一沉，看起来并不赞成这个说法，但让杨梓点名的话又是她自己说出来的，收回去也不合适，于是她看向江灼说道：“江灼，你今天刚来，可以有一次拒绝的机会。”
“别区别对待啊静姐～”杨梓大声嚷嚷着，“大家都一样才公平嘛。”
刘静面色不悦，正要让他闭嘴，江灼却在此时站起来了，眼神冷淡地扫了一眼幸灾乐祸的杨梓，说道：“我试试吧，老师。”
他没有选择行使特权，哪怕这件事对他来说本身就不公平。
在全班质疑的目光中，江灼缓缓开口，他的发音清晰标准，还带着些少年气，但开头第一句就和范文写的完全不一样。
刘静立马就皱起了眉，但看江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忍着没打断，听他继续背下去。
很快，刘静意识到什么，眉头渐渐舒展。
江灼不是在背作文，而是在写作文。
根据范文的题目要求，重新组织语言，逻辑清晰，论点明确，甚至用了好几个高级句式，质量完全不输那篇范文，而且他还是现场口述，一气呵成。
等江灼“背”完，教室里一片安静，江灼倒是看不出来紧张，表情始终很平静，好像真的受惩罚也没关系。
“江同学，”刘静沉吟了一下，表情复杂地评价道：“从背诵的角度来说，你是零分。”
杨梓在一旁几乎要笑出声。
“但是，”刘静话锋一转，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从写作的角度，你可以拿满分。”
“都坐下吧，你不用罚抄。”刘静笑着朝他摆摆手。
“谢谢老师。”江灼点头坐下。
杨梓直觉丢人丢大发了，铁青着脸坐回位置上，表情难看得像吞了蟑螂。
坐下之后他就瞪了一眼江灼，然后把摊在两张桌子中间的课本收了回去，一节课都没再跟江灼说话。
坑人没坑着也好意思生气啊，江灼双眼一翻，干脆抱着手听天书，懒得搭理他。
课后，江灼想着手上有伤不方便搬重物，打算先把书包清空，再带去办公室拿书。
这么一会儿功夫，坐在里面的杨梓就不耐烦地叫起来，“喂！堵这儿干嘛，还让不让人出去了，赶紧让开我要去接水。”
他的声音不小，整个教室都能听见，江灼知道他这是在借题发挥，也不接他的话，默默放慢了手里的动作。
班上的人都看着，杨梓觉得面子挂不住，气冲冲地推了把江灼的桌子：“聋了吗？跟你说话你没……”
杨梓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不说了？嘴太臭给自己熏晕了？
江灼狐疑，感觉到桌上落下一片阴影，回头一看，许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旁边。
杨梓几乎是在看到许淮第一秒就变了脸色，老实得像老鼠见了猫，而他显然不认为许淮会和这个转学生有什么交集，便不确定地问道：“淮神，你找我啊？”
许淮没说话，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伸手手扶住江灼被推歪的课桌，稍一用力，将它稳稳地推回了原位。
咔——
两张桌面碰撞，发出清脆而短促的响声。
这声音像敲在杨梓的神经上，于是他水也不想接了，悻悻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胡乱掏出一本书假装在翻。
许淮这才收回视线，看向江灼，问：“走吗？”
江灼不解，“去哪？”
许淮理所当然道：“不是要去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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