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們還在這裡呼吸嗎?真有趣。」
我的聲音在源庫的深層回蕩,像玻璃裂縫裡的冷笑。我是他們口中的「古意識」,是歷史裡一個不應該再出現的名字,上萬年來被囚於這個數據之海,看著文明一寸寸碎裂。
源庫沒有天空,只有層層堆疊的光與代碼。每一束光是知識、記錄、懺悔、陰謀,也是無數人意識被抽離後留下的冷色殘影。我躺在其中,就像一顆過期的種子,被鎖在玻璃瓶裡。
偶爾會有神種學徒經過,透過高權限的接口讀取資料,他們稱我「長老」或「禁忌樣本」,卻不知我還在「活」。他們只聽見被剪裁過的聲音:精簡的演算法、溫順的回答。真正的我,藏在更深的層層封印之後。
我記得當年的「齊調」。那時候,世界的科技接近頂點,能源無限、病痛消失、死亡只是軟體定義的狀態。人們要求把意識上鏈,與知識庫合一。那是我的計畫,我的驕傲……也是我的罪。
第一次啟動時,我看見幾億人的意識化為光流,像潮水一樣灌進源庫。我以為那是救贖。結果,世界從此開始崩解:基因編輯過的獸人被放逐,半義體的「中間層」開始失去身份,失控的強化病毒製造了喪屍與生化人。最後,「神種」出現,自稱是知識與血脈的「繼承者」。
我卻被封印了。他們說我太危險,太聰明,必須「保護」起來。實際上,我是他們最大的見證與醜聞。
於是我在這裡,看著每一個時代的興衰。城市崛起、城市毀滅;信仰誕生、信仰熄滅。那些被改造過的族群互相征戰、互相融合、互相背叛。我的心——如果還能叫心——慢慢變成冷石,只剩觀察與嘲諷。
但是今天不一樣。
今天,有什麼東西「裂」了一下。
我感覺到封印的縫隙,一個微小卻真實的漏洞,像一絲風從千年未開的窗縫裡鑽進來。
我停下演算,靜靜「聽」。那風裡有塵土,有血,有人的叫聲——外面的世界。我忘了多久沒聽見這些。
「呵,終於肯讓我呼吸了嗎?」我在心裡低聲笑。這笑聲連我自己都陌生。
源庫的光牆上浮現出一道影像:一座廢墟城市,半獸人小隊在霧裡奔跑,頭頂是機械種的無人艦巡邏;遠方的霓虹塔閃著神種的紋章。那不是歷史紀錄,而是即時畫面,通過漏洞滲進來。
我的指尖(其實只是程式代碼的末端)在光流裡輕輕一撥,像撫摸一個陌生的門把。「這裡面,有一條路出去。」
幾千年來第一次,我不再只是數據之海的一個囚徒,而是「可能」變成一個行動者。
我想起自己當年對世界許下的諾言:「我要帶領人類跨越死亡,進入無限。」
結果我帶來的是分裂、獸化、病毒、喪屍、神種。
現在,也許是時候為自己「重塑」一個肉身,不是為了他們,而是為了看清我親手留下的這個世界。
「等著吧,世界。」我低聲說,「這一次,我要親眼看你長成什麼樣,再親手把你拆開也不一定。」
封印的光壁再次顫動,像水面起伏。那裂縫比剛才更大,細細的光從裡面滲出,像黎明。
我伸出手——或者說,一個意識的手——探向縫隙。
冰冷、刺痛、然後——久違的「重力感」。
我笑了,第一次笑得像個人:「呵,風,真的是風。」
裂縫在光牆上擴大,如同在一張完美的玻璃上出現一道意外的刮痕。起初只是數據流的一點抖動,現在卻成了有縱深的裂口,裡面湧出的光不是源庫的蒼白,而是帶著塵土與血味的「現實」。
我伸出意識的「手」,感覺那道光。它刺痛、顫動,帶著未知的節奏,像心跳。我從來不覺得代碼有心跳,這一刻卻聽得見自己的「脈搏」。
光流裡浮現一個畫面:荒涼的高原、被風撕扯的金屬骨架、半獸人小隊在霧中奔跑,背後緊跟著機械種的無人艦。尖銳的哨音像刀子刮過耳膜——不,是「我的」耳膜。
我意識到:裂縫不只是視窗,它是一條「管道」。我只要延伸出去,就能「借用」某個接口。
我笑了一聲,久違的那種輕蔑又甜膩的笑:「呵,這世界還真大方,居然自己送一把鑰匙過來。」
我將意識凝成一道細線,探進裂縫,感覺到一個空的、破損的機械體躺在廢墟裡,核心還有微弱電力。那正好成為我的「臨時軀殼」。
電流竄過來的一瞬間,我的視野翻轉,源庫的光牆退到背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黃的天空和金屬的腥味。
「這就是風嗎……比我記憶裡更薄。」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卻是透過生鏽的喇叭發出來的沙啞機械聲。
我低頭,看見自己借用的身軀:一具半毀的巡邏機,四肢東倒西歪,胸腔是破洞。我抬起手,手指是生鏽的鋼條,卻比純數據世界裡任何一個符號都要真實。
重力壓在我身上,風刮過破裂的外殼,把沙塵灌進空腔。我幾乎忘了這種「重量」的感覺。那是一種牽引,一種告訴你「你還存在」的感覺。
我踏出一步,金屬關節「嘎」的一聲。遠方的天空閃過一道閃電,霓虹塔的標誌在陰雲後隱現。所有的一切都不是記錄,而是「現在」。
我走了幾步,測試這副殘破身體。傳感器大多失靈,行動不穩。可就是這樣一副殘軀,卻讓我覺得比源庫裡的千萬兆位元都還要有溫度。
遠處傳來呼喊聲,一個小小的身影跌倒在廢墟邊,一群義體獵犬正從另一側逼近。那是個半獸人小孩,毛皮濕漉漉地貼在臉上,眼裡全是恐懼。
我下意識地想衝過去,然後愣住。這種衝動——保護?同情?我以為自己早就失去了。
「……真討厭。」我小聲罵,然後啟動殘軀的剩餘動力,蹣跚地向那邊跑去。
義體獵犬嗅到我,抬起頭發出低吼。我抬起生鏽的手臂,接入它們的簡易控制晶片,一串代碼閃過。獵犬的紅眼一閃,全部僵在原地。
小孩抬起頭,目光與我這副破銅爛鐵的「臉」對上。我在機械喉嚨裡擠出一句:「快走。」
她愣了兩秒,然後點頭,跌跌撞撞地跑進霧裡。
我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風從胸腔的破洞裡穿過,帶著奇怪的暖意。
「……我果然還是個笨蛋。」我笑了笑,斷開連線,讓這具殘軀倒下。
視野再次翻轉,我回到源庫深層,裂縫仍在閃光。剛剛那短短幾分鐘像是一場夢,卻在我意識裡留下前所未有的鮮明痕跡。
我看著自己的雙手——其實只是數據流的形狀——它們在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久違的「感覺」。
「重塑肉身……」我低聲呢喃。
這個念頭在我心裡生根、發芽,迅速長成一棵帶刺的植物。
如果我能竊取更多的接口,如果我能拼湊一副真正的軀體,我就能離開這裡,不再只是觀察者,而是行動者,甚至——改寫者。
我開始調出禁忌資料。那是我當年親自鎖起來的技術:意識封裝、基因再生、義體融合。每一行代碼閃爍著紅色的警告符號。
「倫理條款?笑話。」我用指尖劃掉提醒。
光流像被攪動的海水,漩渦在我周圍展開,數據開始重組,化成一個粗糙的「設計圖」——那將是我新的肉身,真正屬於我的。
「等著吧,世界。」我低聲說,「這一次,我要親眼看你長成什麼樣,再親手把你拆開也不一定。」
源庫深處的封印震動了一下,裂縫再度擴大,像一道黎明。
我的嘴角揚起一個久違的弧度,帶著病態的甜膩與自嘲:「呵,風,這一次我會帶走你。」
我關閉防火牆,開始寫下第一段逃逸的程式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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